从天乾变成地坤,不亚于阴阳颠倒,不单单是惊世骇俗,这其中界限跨越,就是一场生死大关。
究竟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才会让一个人决定改变自己的本性,从天乾变成地坤?又是通过什么手段、如何做到的呢?
谢云流按照旧友的话,沿着长街找到了这个地方。
周围已经围了一圈人,里三层外三层,人们脸上都是探究的神情,显然都是被这个噱头吸引而来,想亲眼目睹这个传闻中曾经是天乾的地坤。
谢云流本以为这是怎样的一个传奇的人物,或是历遍坎坷,或是英勇无畏,然而真当他见到时,发现原来只是个个头不高的小姑娘。
谢云流甚至是认识她的。
【街东头有个爷孙俩,老爷子击鼓,小孙女跳舞,头上能叠好几个碗,甚是有趣。】
“……小六。”
他本还打算带忘生来此。
李忘生听到谢云流的话,低声问:“师兄认识?”
谢云流点头,“几年了,一直都在这街上。”
小六年纪不大,正值豆蔻年华,笑起来还有两个梨涡,谢云流很难把她和传闻中那个、做出此种惊世骇俗行为的人联系在一起。
这般年纪,连分化都算早了,又怎会从天乾转为地坤?
今日老爷子不在,只小六自己。
高台上,小姑娘脚下踩着花皮球,头上已经顶了三个瓷碗,手中还有三个。
第四个碗轻巧地置于脚尖,在摇摇晃晃中,啪地接进了头顶的那摞碗里。
周围一片叫好。
李忘生不动声色的观察着附近的人。在众多善意的捧场中,还有一些混杂在其中的人,并不是在欣赏小六的演出,而是在看这个姑娘。
他们混迹在人群之中,与人群一同喧哗,隐藏着不怀好意的目光。
小六颈间系有花环,将衣领遮盖地严严实实,然而有些人总会把目光投向那狭小的缝隙之中,想要窥探那些隐秘。
李忘生的视线一一从那些人面上扫过,又移回了小六身上。
小六看起来坦然自若,并没有被周围的嘈杂人声影响,李忘生却敏锐地发现,她的手指有些抖。
第五个碗被抛向空中,没有接住,掉在地上摔成碎片。
围观的人哄地一下沸腾了起来。
有人哄堂大笑,有人吹起了口哨,小六额头沁出了汗,面庞变得通红。
她似乎在努力找回自己的平衡,然而却抖得越来越厉害。
李忘生一瞬不瞬地盯着小六,那面色不单单像是失误的尴尬,反而更像是……潮期的征兆。
谢云流站在李忘生身旁,眯起了眼。
小六身上逐渐弥漫出浓郁的信香,吸引来了周围许许多多的天乾信香,各色复杂,相互倾轧。
谢云流夹在其间,烦躁不已。
他仿佛感到无数被放大的**蠢蠢欲动,将这片天地包围吞噬——惹得他极为不爽。
小六颤抖地越来越厉害,头顶的碗接二连三地坠落,整个人摇摇欲坠。
围观的人也发现了这一点,有人出言提醒,有人抛掷杂物,还有人浑水摸鱼,想要靠近。
在越来越吵的喧哗之中,小六忽然坠了下来,围观的人群一下掀起了风浪,有歹人趁混乱涌到台前,却被一把剑拦住。
冷铁的信香忽然爆开,霎时将周围清出一片空地。
空旷的台前,一只蝴蝶翩然落地。
李忘生接住小六坠落的身躯,轻轻覆上小姑娘的眼睛。
他现在信香很弱,无法主动释放,便只能做一个简单的情绪安抚。
“没事了。”他说。
小六在他怀里闭眼蜷缩,不停发抖。
李忘生只是安静地抱着她,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小姑娘的狼狈,谢云流挽剑而立,守在他身后,为他们守出一方净土。
围观的人群不敢靠近,驻留片刻,便渐渐散去了。
小六像是坠入深潭,不断下沉,周身十分冰冷,却始终有一个温和的热源在她身边。她试图靠得更近,埋得更深,便从这舒适的温暖中闻到了一股清雅的梅香。
梅香……
“可惜了,就算是芙蓉,也不如梅香。”
冰冷的声音伴随尖锐的刺痛贯穿后颈,小六猛地一哆嗦,醒了过来。
她没有抬头的力气,便只见眼前陌生胸膛,靛青的衣衫素净柔软,墨发柔顺地垂至腰间。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连声音都是清润温和。
小六闭了闭眼,隐约嗅到了这人身上传来的淡淡梅香。
“醒了?”
谢云流也凑了过来,随着他的靠近,小六感受到了一股很强的压迫,难受地皱起了眉。
李忘生自是发现了,便出言提醒,“师兄。”
谢云流连忙收敛信香,稍微往旁边站了一点。他站在李忘生另一侧,只探了个头过来。
小六攒了攒劲站起来,向他们道了谢。
“潮期有个大概的时间,姑娘可以提前备着。”李忘生温声道。
小六却摇了摇头,“太乱了。”
“是成为地坤之后吗?”李忘生问。
小六坦率承认,“嗯。”
谢云流忽然道,“你怎么从天乾成了地坤?”
“流流哥没有闻过我的信香吧?”小六笑了一下:“我的信香很值钱的。”
谢云流看着她:“如今这样你高兴么?”
“我挺高兴的。”小六想起自己病情好转的爷爷,“就是换了个信香,这个我也不讨厌。”
谢云流没有多问:“那就行。”
“神仙哥哥,”小六忽然看向李忘生,“你要当心。”
她脸上浮现出不符合这个年纪的凝重:
“——你的信香更值钱。”
·
这条街谢云流常来,时不时便会碰到熟人,连两边的店主都能认识个七七八八。李忘生与谢云流走在一起,见到了各种各样不同身份、不同秉性的人。
打铁的师傅要给谢云流再铸一把好剑,捏糖人的老爷子给了李忘生一只小肥啾,刚下擂台的少侠喊着要与谢云流喝酒……谢云流的每一个朋友都与他约着下次见面,遇过的每一个店主都说着要他下次再来。
难怪师兄总爱下山……
李忘生想,原来他每一天,都在山下结了数不清的缘。
他望着谢云流递来的糖葫芦,垂眸接过:“多谢师兄。”
这么好的人,合该得到如此之多的喜欢。
谢云流咬了一口山楂,“去喝碗浮子茶罢,歇歇脚。”
他们在摊前坐下,一人要了一碗。
圆滚滚的元宵浮在碗面,谢云流搅了搅,好让它凉得快些。
李忘生得了闲,不由得思索起小六的话。
小六最后没多解释什么,只是提醒他尽量隐藏信香。
——信香值钱。
正如容貌是上天赐予,信香也是与生俱来。姿色上佳之人,确实更为人所喜爱,可这信香怎么……
李忘生忽然想起春苑中的“百鸟们”,不凭容貌,只以香侍人。
是了,是会有人一掷千金,只为那看不见摸不着、虚无缥缈的信香。
既然有人愿意出钱买,就必然会有人会愿意卖。
可——信香怎么卖呢?
信香由腺体生发,腺体又长在人身上,除非是像“百鸟们”一样,以信香作为谋生的手段……小六显然不是。
况且,小六还因此从天乾变做地坤,直接换了不同的信香。
李忘生思来想去,脑海里浮现了一个念头。
“师兄。”
李忘生忽然道,“你可曾听闻有腺体易置之事?”
谢云流放下碗筷,“腺体易置?”
李忘生斟酌道,“类似当初扁鹊换心,将双方腺体剖挖出来,易而置之。”
再美的一双眼,一旦脱离了人身,被挖出来,很快也就变成一团腐肉——死物是没有价值的。
唯一的可能,就是腺体——这个信香的来源——在脱离了小六的身体之后,仍然以某种方式继续、长久地“活”了下去。
比如,换到了另一个人的身体上。
李忘生心里十分复杂。
这法子何等损身,买卖双方几乎都是冒着性命之危……得是多疯狂的人才会接受别人的腺体、又是多困难的人才会去出卖自己的腺体。
他涩然道:“小六她……”
谢云流看了他半晌,突然敲了他一个脑瓜崩。
“师兄!”李忘生的思绪被骤然打断,捂着自己的额头,不知做错了什么。
“小六高兴。”
谢云流喝了一口浮子茶,望向人群的方向:“她求仁得仁,这是好事,你何必为她难过。”
“可……”
可这代价太过沉重。
李忘生心有不忍,“小六也只是个孩子。”
“人人皆草木。”谢云流道,“易地而处,倘若是你做出这般选择,你当如何?”
倘若只是他付出一些代价,他所在意之人就能过得很好……李忘生轻声道:“甘之如饴。”
人间无奈太多,怕的不是代价高昂,怕的是即便付出了高昂的代价,也无法改变对方的命运,仍然饱受摧残、坎坷曲折——对比之下,前者已经足够仁慈。
有求有应,求仁得仁,还在乎付出多少代价么?心愿得偿,他高兴还来不及。
谢云流眉梢微挑,“正是如此,我们该为她庆贺啊,哪有难过的道理。更何况……”
他轻轻一笑,“师弟你忘了——道法自然。”
——道法自然。
大道无情,长养万物……
万物自然地生,自然地死,自然地盛放,自然地凋零……自生自灭。
生老病死乃是人之常规,是不必挂怀于心的。强求只会成为执念,心中牵挂越多,便越难清净。
可李忘生始终难以做到。
他自小便练就了面上的不动声色,内里却无法如师兄这般清净。
“是忘生学艺不精。”
李忘生低下头。
他怎么忘了,师兄这般澄澈之人,自是不会为外物挂心。
李忘生怅然地笑了笑。
人人皆草木……小六如是,他亦如是。
他那些擅自生出又擅自盛放的爱慕,也只有自然地枯萎,自然地凋零这一条路了。
谢云流朝他碗里舀了个元宵:“快喝罢,要凉了。”
李忘生接了他的元宵,再没说什么。
一碗茶刚喝完,谢云流又被人逮住要切磋。
谢云流瞅了对方一眼,是之前已经放过人家鸽子的,只好无奈对李忘生道:“师弟,你去桥东头找一家花记糕点,帮我取两块米糕,就说是谢云流要的,就在过了桥几步远。”
“取完到桥下等我,我去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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