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一朗对战俞亮输了之后,几乎如雪崩一般遭遇连败,虽然最后稳住了,但最后能不能定上段还要看小分表现,而时光和俞亮一路全胜,准备在最后一场一决高下。
这孩子命运坎坷,褚嬴对热爱围棋的少年总是心有怜惜,心里还在想沈一朗的事,正好听见俞亮叫他,
“褚嬴,你看,我和时光的名字被放在一起了。”
俞亮手里拿着最新一期《天下围棋》,开篇就是预热“棋坛双子星”的报道,他嘴角微不可察地上扬,褚嬴回过神来,对俞亮笑道:
【嗯,继续加油,小亮。】
俞亮喃喃:“时光,每一次我都比上一次更强,我会是你最有力的对手。”
他瞳孔漆黑晦暗,褚嬴鼓励他:【这些天你的棋力又进步了,明天小光一定能看到的。】
“可我离他还有很远。”
【小光并非不可战胜的,小亮,哪怕明天你还无法战胜他,还有后天、未来,终有一天你可以赶上他的步伐。】
就像他曾经追逐你一样。
俞亮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褚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激动地问俞亮:
【对了,我昨天在场外听到方绪的围达网上线了,小亮能帮我注册一个账号吗?】
俞亮讶然,“你还懂‘注册’?”
褚嬴自豪地说:【小光教我的呀。】
俞亮回答:“行,可以。”
他登录方绪给他的网址,先给自己注册了一个名为“Akira”的账号,然后问褚嬴:
“给你取个什么名字?”
褚嬴思索片刻,最终说:【无名氏。】
俞亮飞快地打字,片刻后,“好了。”
褚嬴不满地说:【你怎么这么快?头像呢?感情状况呢,个人简介不用填么?】
俞亮问:“你想要什么头像?”
褚嬴理所当然地说:【你给我画一个啊,你不会么?】
俞亮满眼不可思议地看向褚嬴,见褚嬴无辜地眨眨眼,俞亮只好手动歪歪扭扭地画了一顶褚嬴的帽子,继续问:
“个人说明你想填什么?”
褚嬴想了想,好像也没什么想填的,俞亮进入游客大厅,发现一个眼熟的名字正在大杀四方,
“褚嬴?”
一个叫“褚嬴”的账号正在大厅不断找人下棋,头像是一枚黑色剪影,身形和真正的褚嬴别无二致,这个账号在短短几天时间已经积累到七十一场全胜,大厅有不少游客正在围观,俞亮点进去观战,“褚嬴”几乎都是中盘获胜,而且棋路颇有些眼熟,褚嬴皱眉,
【这是?】
俞亮疑惑地说:“这个棋路,有点时光的感觉,但更像你的棋路啊,甚至很像棋谱里白子虬的棋。”
褚嬴说:【小光以前跟我对弈多局,能模仿出我的棋路并不稀奇,但能赢这么多,不容易啊。】
“父亲说他平时对白子虬的棋颇有研究,也不是完全没可能。”
褚嬴忽然问:【我们能看到他的个人说明吗?】
俞亮说:“可以。”
他点进“褚嬴”的主页,个人说明里赫然写着:
你是我的眼。
褚嬴瞳孔一震。
【我再跟你重复一遍,由多个棋子围住的一个或两个以上的交叉点,叫做‘眼’,在围棋里,眼就是命,有眼才能活。】
昏黄午后的家里,褚嬴一遍又一遍教导着不耐烦的稚童,原来那个孩子有听进去他说的话,记了很久很久。
“你没有想说的,我也有想说的。”
穿越前时光也曾亲手给他开了一个“褚嬴”的账号,在那个账号里,时光留下了他想说的话,那时褚嬴没有留心,只是一心想快点下棋。
【小亮,我还是想和他对弈一局。】
俞亮问:“你确定吗?”
褚嬴踌躇片刻,还是点点头,俞亮略一思索,“行,但如果你不想被他发现的话,我想想办法。”
褚嬴看起来很开心,可眼角又有些惆怅,他说:【小亮,定段赛结束之后我们去个地方吧。】
“好。”
明天是和时光的对局,俞亮陪着褚嬴网上对弈两局就休息了,临睡前褚嬴还在唠叨:
【在布局阶段再谨慎一点,把控住全局,小光就不容易出鬼手了,虽然可能局部棋形会被破坏,但可以尽量减少损失,在别的地方补偿回来。】
“好。”
褚嬴语气温柔地说:【我和小光,都很期待你的成长,你以后一定会很耀眼的。】
第二天一早俞亮早早到场,他穿了妈妈新定制的白色西装外套,还有一件同款黑色的,他昨天干洗好打算待会拿给时光。
昨晚“褚嬴”的实力很强,如果那个账号的主人真的是时光,那时光真实棋力应该更高,思及至此,俞亮更加兴奋。
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比赛已经开始,时光却迟迟没有入场,直到十五分钟时候,裁判判俞亮获胜,整个定段赛俞亮最期待的一局就这么草草结束了。
不可能!
俞亮和褚嬴对视一眼,他拎起衣服步履匆匆地往外走,迎面就碰上一个记者带着两个摄影师迎上来,
“俞亮先生,恭喜您以今年定段赛第一定段成功,我们是《天下围棋》的记者,您有兴趣参加我们的专栏访谈吗?”
“我不是第一,请让一下。”
“那我能问一下时光先生为什么忽然弃赛了吗?”
记者还在堵着他,嘴里说不出一句他爱听的话,他摆摆手,在一众人群里找到了方绪和白川,
“小亮!”
俞亮快步跑上去,记者还在跟着他,他无心理会,只是着急地说:
“白川老师好,师兄,时光呢?你知道时光怎么了吗?”
方绪一边应付记者一边拉着俞亮往外走,还抽空解释:“时光弃赛了,他身体不舒服,昨晚凌晨住院了,他今早还想来呢,被你白川老师和宋阿姨扣下了,这不正要带你去看他。你们俩本身也是并列第一出线了,别担心。”
俞亮着急地问:“时光到底怎么了?”
白川安抚地拍拍他的肩膀,缓声解释:“应该只是这两天赛程太紧张累到了,本来他先天性心脏病做了干预手术之后基本痊愈了,但他身体比较弱,昨天在家打谱的时候晕倒了,醒了之后要留院观察。”
俞亮推着方绪和白川跑向那辆红色敞篷汽车,然后在方绪身上摸出钥匙插在车里,爬到后座手脚麻利地用两只手同时给白川方绪系上安全带,催促道:
“快走。”
方绪略微无语地说:“我看你现在自己扛着车跑倒是快一点,别着急,安全驾驶。”
褚嬴去医院的路上哭得厉害,俞亮揉揉太阳穴,难得没有阻止他,方绪见他心情不好,宽慰道:
“他早就醒过来了,在医院留院观察而已,老师说反正他成绩出线了,最后一局不下,在医院好好休息也好。”
俞亮悄悄瞥了一眼褚嬴表示安慰,褚嬴吸了吸鼻子,勉强止住哭了。
车子停在地下车库,方绪抱怨医院停车规划不合理,让俞亮拿着果篮先上去。俞亮火急火燎地冲上医院前台,一路滑铲到病房门口,直到进入病房那一刻,他乱跳的心脏才安定下来。
时光正在睡觉,宋女士见俞亮来了,他们互相点点头,宋女士说她还得回医院岗位值班,便拜托俞亮帮她照看,
【放心吧妈妈,小光交给我和小亮来看着,您放一百个心。】
褚嬴还在哭哭啼啼,俞亮放下果篮坐在床边,垂眸注视时光的眉眼。
舒缓、疲惫、青色的血管爬上他的脖子和脸颊,俞亮盯着眼前的人,指尖轻轻触上时光的眉眼,顺着眉毛滑落,然后又落到鼻尖,俞亮微微蹙眉,他觉得他眼中的时光和别人不一样。
在别人眼中,时光是为围棋而生的绝对的天才,是旁人羡慕而仰望的同龄人,是不可多得的热情朋友,是俞晓暘、方绪和白川都欣赏的意气风发的小辈、是褚嬴和他妈妈爱护的不会长大的孩子。
可在俞亮眼里,时光大概是一枚弯弯的月亮,远远挂在天边,无论走到哪里月亮都如影随形,但他恨月色苍白,残月高悬。
时光是特殊的、脆弱的、明明近在眼前若即若离的,他对谁都好,对谁都面热心冷。俞亮觉得有点可笑,明明时光那么强,在所有人眼中他都是不可跨越的存在,他却用“脆弱”这种词去形容他,明明他才是和时光共享了一个秘密的人,可他觉得时光离他很远。
好困,眼皮好重,时光翻了个身,他还没睡够,结果一睁开眼就看见眼眶红红的俞亮,左眼的泪痕顺着脸颊滑落,他眼皮一跳,哑声问:
“怎么了?”
俞亮听到时光的声音眼睛一亮,然后又抿着唇擦眼泪,时光伸出食指擦去他的泪痕,略微紧张地问:
“谁又惹我的小俞老师不高兴了?”
“白痴.....”
他抓住时光的手,手指深入他的指缝扣住,这个动作有点暧昧,俞亮默默在心里回答,是你,一直都是你。
“又骂我,我又不是故意的。”时光失笑,他爬起来坐好,略微愧疚地说:
“你今天等了我很久吧,要不要现在和你下一局?”
“不用,你管好你自己就行。”
时光目光瞟向俞亮带来的果篮,欣喜地说:“我要吃葡萄。”
葡萄顶端的梗还青着,紫色的果皮上布着斑驳的果霜,一颗一颗慵懒地趴着,每一颗都很饱满,俞亮剥好放在碗里,时光边吃边感慨:
“可惜不是凉的。”
俞亮讥讽:“凉的你就吃不上了。”
时光扑倒在俞亮身上,往他嘴里塞了一颗葡萄,手指凉凉的,俞亮握住了他的手腕,时光就趁机在他身上作乱,俞亮皱眉,
“这是怎么了?你还小么?”
不小了,今年正好七十有多,时光眨眨眼睛盯着俞亮,这个人生起气来像猫一样,好看的嘴唇紧紧抿起来,时光笑嘻嘻地说:
“你怎么这么好啊,俞亮,你真的好在乎我。”
俞亮绷着个脸:“你在胡说什么?”
时光歪着身体靠在俞亮身上,手腕和脖子的脉搏都在跳动,这是心跳的节奏,他感受着自己这具脆弱而年轻的身体,葡萄的淡淡香气萦绕在他们身上,他终于感到自己落回人世间。
他赢过、输过、犯过错、摔过跤、体验过胜利,也经历过低谷、若说这些经历都与谁有关,那俞亮可独占八斗,褚嬴可得一斗,其余人共用一斗。
因为褚嬴走得太早了!时光闷闷不乐地想,啊,不过这样看,俞亮对他也很重要嘛!他伸手掐了一把俞亮的脸。
“喂!”
时光住院住了三天才出院,定段赛结束,定段赛结果和上次别无二致,除了王翀被挤了下来。
“恭喜小亮定段成功,我提一杯,你和时光真是不负众望,第一第二一起进入职业棋坛。”
方绪在饭桌上试图诱拐俞亮喝酒,他沾了一筷子放在俞亮面前,俞晓暘难得没有说他,还笑意盈盈地看着两个后辈,嘴上嘱咐着别教坏孩子,方绪说:
“对了,还有一件大喜事同乐,恭喜老师杀入LG杯总决赛,老师宝刀未老,预祝老师顺利夺冠。”
众人一起碰杯,俞晓暘鼓励道:“你们再接再厉。”
方绪问:“小亮,你最近和时光有没有什么事?”
“没有,我们打算在棋馆专心准备棋圣战。”
方绪眉飞色舞地说:“在棋馆下棋多无聊,有个叫‘弈江湖’的道场,开了个围棋训练营,想请你和时光去当导师,时光说他可以去,那你想参加吗?”
俞亮不满地问:“时光也去?他刚出院。”
方绪目光玩味地打量着他的神色,笑吟吟地说:“我刚刚打电话问过他了,他说没问题。”
俞晓暘问:“俞亮,要不你也跟着一起去?”
方绪揽着俞亮的肩膀说:“对对对,一起去玩玩也挺好的,互相有个照应。”
褚嬴说:【去吧去吧小亮,我也想去找小光。】
俞亮有些郁闷地说:“都行。”
傍晚俞亮又和褚嬴骑自行车去公园玩跷跷板,来到熟悉的位置,俞亮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他看到时光独自坐在跷跷板上起起落落,上次俞亮见过的小女孩来问时光:
“哥哥,我能和你一起玩跷跷板吗?”
时光落寞地说:“抱歉,不行。”
“可是一个人玩很无聊啊。”
“不是一个人。”
女孩看起来有些失落,女孩的奶奶赶紧安抚她,嘴上叨叨: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像话,老是一个人霸占一个跷跷板。”
时光小声地重复:“不是一个人。”
奶奶没有理他,带着小女孩去另一块跷跷板旁边排队了。
时光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转头望向空无一人的对面,望眼欲穿,枯黄的落叶落在他的兜帽里,肩膀上,俞亮和褚嬴对视一眼,他走向时光,
“刚出院你就在这里和小朋友抢跷跷板?”
他正准备坐在跷跷板的另一头,时光叫住了他:
“别坐。”
“行。”俞亮瞥了一眼褚嬴,褚嬴小跑着蹦上跷跷板,开心地在上面跟着时光的动作起伏,俞亮走到时光身边摘掉他身上的落叶,他不说话,只是静静地陪着他。
“俞亮,你会去弈江湖的训练营吧。”
“嗯,陪你。”
时间在流逝,晚风吹散发丝,人群渐渐散去,跷跷板的螺丝发出“吱呀”的声音,褚嬴目光低垂地笑着,远处的女孩哼着不知曲目的童谣:
“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
昏暗阳光,落得满世界都变成金色,西风黄叶,淡烟衰草,秋光至。①
兰因寺是褚嬴回到南梁之后建立的寺庙,取义“兰因絮果”,为了将他的棋艺传承下来,也为了有一天时光能找到这里,为他排解围棋上的苦恼。
结合三次穿越的经历,褚嬴推断这座亲手建立的寺庙也许有能帮助他的后人,于是他叫俞亮带自己来兰因寺寻求方法,哪怕希望渺茫也想尽力一试。
“这里有一个下二十一路围棋的师父吗?”
俞亮提前打听过,俞晓暘曾经在这里和一位和尚对弈过二十一路围棋,他今天便借着还书的由头来这里拜访。
他顺利进入寺庙,然后找到藏经阁前敲门,
“你好,有人在里面吗?”
听到藏经阁传来嘈杂的声音,不远处正在殷勤劳作的时光猛地回头,隔着树丛看见有人在拍门,
“有人在里面吗?”
这是俞亮的声音?时光拎着水桶走过来,拍了一下俞亮的肩膀,
“俞亮?”
俞亮猛然回头,“时光,你怎么在这里?”
【小光?】
褚嬴听到时光的声音就钻了出来,看见对方穿着寺庙的布袍,一脸疑惑地问俞亮:
“你又怎么在这里?”
“我...我帮我爸爸送棋谱来的,你来这里干嘛?”
俞亮拿出棋谱,他的包里还放着褚嬴的扇子,不好被时光看见,时光也没留意,他向俞亮解释:
“没什么,就想问那个和尚一些问题,就那个藏经阁的师父,但他一直不见我。”
俞亮疑惑地问:“不见你?那你现在在这里干嘛?”
时光一边拎起木桶一边自嘲地说:“我能干嘛?平时来这里看看,万一他哪一天就见我了呢?在这里留宿要干活的。”
他刚穿越没多久就想办法找来过兰因寺,那懒和尚不见他,他就跪在外面一天一夜,那时他还是个孩子,跪倒之后就被庙里的和尚送下了山,被妈妈勒令不许出门,后来他又来过几次,那些师父已经习以为常,对他说,若是无事便帮他们干干活,也许某一天缘分到了,那藏经阁的和尚就会见他了。
“那你什么时候走?”
“我明天就下山了,还得去训练营呢,不知道工资有多少。”
时光美滋滋地开始分配他的工资,他打算去好好搓一顿,俞亮收好棋谱帮他拎水浇菜,时光没敢让他去井里打水,怕他又把木桶扔下去。时光“哼哧哼哧”地提溜绳子往上拽,他自从穿越回来之后没什么力气,以前他一直觉得俞亮身板弱,自己和俞亮打架大概是三七开——三拳打得俞亮躺七天,现在倒是风水轮流转,那种踹门打鸟偶尔跳个湖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他费劲地把打满水的水桶放在井边,用力扯着绳子,浸过水的麻绳又冷又硬,还有点小刺,他咬牙扒拉着桶上绑好的结,不小心脱了手,冰凉刺骨的井水迎面浇了自己一身,时光愣了片刻,然后手忙脚乱地开始脱衣服。
初秋的天气有点凉,时光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一旁等待的俞亮看不下去,脱下自己的外套盖在时光身上包好,见他的脸冻得通红,忍不住抱怨:
“你是白痴吗,会不会好好照顾自己?”
时光感觉有点冷,听到这句话立刻应激地喊回去:
“那你别管我。”
俞亮的脸红了又青,紫了又白,脖子上的青筋一路爬到太阳穴,一转头,看到褚嬴还在笑。
【我立刻消失。】褚嬴识时务地拿扇子遮住脸,俞亮恨不得以头抢柱,最后还是拉着时光去换衣服。
兰因寺的师父带他们到客房,俞亮用毛巾把时候身上的水擦干净,把自己的新衣服拿出来之后就去烧热水,时光嘀嘀咕咕:
“真是水仙不开花。”
俞亮问:“什么?”
褚嬴补充:【装蒜。】
俞亮:“.......”
————
①一声画角谯门,半庭新月黄昏,雪里山前水滨。竹篱茅舍,淡烟衰草孤村。
——白朴《天净沙·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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