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亮,小光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呢?】
俞亮还在为方绪的脑洞大开头疼,正思忖着要怎么劝住方绪,本来没什么心思理会褚嬴的问题,但牵扯到时光,他还是走到走廊,思考半晌才对褚嬴缓缓开口:
“我从小就知道,围棋是孤独的,我几乎没有朋友,在别人眼里,我就是‘俞晓暘九段的儿子’、‘方绪九段的师弟’,父亲和师兄是我面前的大山。”
“一开始他闯进我的世界,只有他能闯进我的世界,你说他和你一样,有过很多穿越前的经历,其实我觉得很不真实,这就像灵异事件一样,但我能感觉到,他执着于你,他的眼神骗不了人。”
褚嬴说:【所以你相信了。】
俞亮深吸一口气,正色道:“他让我不得不执着于他,也是他,还有你,让我觉得围棋不再寂寞,可他的围棋是寂寞的。”
他好奇时光身上的秘密,时光对谁都好,但开心也好,伤心也好,对谁的情绪都很平淡,就像一根孤独的蜡烛在燃烧,唯一激动的情绪都留给了褚嬴。
俞亮生性温良高傲,作为世界冠军俞晓暘九段的儿子,他为人谦和不失傲气,有风骨,对围棋足够虔诚,但独独对时光,他无法克制自己的行为,他见不得时光不开心,见不得时光生病,无法忍受时光的若即若离。
他希望时光的世界里有他,由他亲自吹散时光眼底的阴霾。
【俞亮,我们去个地方吧。】
俞亮给时光留了短信就打车去乌鹭山,顶着下午毒辣的太阳爬上山腰,他心里有事,漫不经心地问褚嬴:
“怎么突然想上山?”
【因为,我想和你说一些话,小光说过,重要的话需要‘仪式感’。】
褚嬴引着他找到一棵参天巨树,旁边还有一方孤零零的石墩棋盘,褚嬴微笑道:
【到了,这里是我和小白龙种树的地方。】
俞亮笑问:“你认得路?”
【我和小光以前来过,那是穿越前的事情了,那时小光还迷路了,在电话亭打电话给.....那个世界的小亮来接我们。】
俞亮放下书包,整理好衣服,拿出那把折扇放到树前,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开始吧,你要说什么?”
褚嬴的手穿过古老而富有生机的树干,垂眸道:【这里,是我和小白龙种树的地方,当时它还是一棵小树苗,小光当时带我故地重游时,它已亭亭如盖①。】
俞亮伸手抚摸树干粗糙的纹路,坐下来倾听褚嬴说话,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②,我后来才知道小白龙想去看花灯,也是后来,我才明白自己想陪小光很久很久,思念跨越不了光阴,回到南梁独自下棋的日子,让我觉得比我在棋盘的千年都要漫长。】
俞亮静静听着,褚嬴蹲下来,温柔地对他说:【俞亮,你记不记得有一年你从韩国回家过年,你们家要拍全家福,你拿出那把扇子,悄悄给我留了一个位置,叫我也过去。】
那是俞亮去韩国的第四年,也是他唯一一次有空回家过年,他还带褚嬴悄悄去看了时光,那时方绪上门拜年,说要给他们拍一张全家福,他拿出那把扇子在身边留了一个位置,方绪问他为什么,他不会撒谎,只能沉默,俞晓暘说:
“随他去吧。”
【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小光以前说,我是个棋痴,我没有他细腻的心思,不知道你对小光是怎样的感情,也许你说得对,小光现在很寂寞,但他一直在等你,无论如何我尊重你们的想法,今天我和你共享这棵树的故事,以后,你也在我们的故事里了。】
初秋暄气初消,午后并没有秋风萧瑟之感,金黄的落叶纷飞在空中,像轻盈的金色蝴蝶,微凉的风拂过俞亮的脸颊,他说:
“在你的故事里,时光也是个学棋一年就定段的天才,所以,我都有点羡慕你口中那个被时光追逐的俞亮了。”
褚嬴若有所感地说:【如果我的执念是陪伴小光,那我知晓扇子为什么会选中你了。】
俞亮哼笑一声,“你才发现啊。”
围棋训练营的时间很长,上课之余,时光和俞亮还抽时间去参加了棋圣战的预选赛,这一届临时改变赛制,导致三天的赛程紧张,需要不间断的比赛,回来刚好参加围棋训练营的结营仪式。时光私下里找到沈一朗,
“沈一朗,我想问一下弈江湖道场的联系电话。”
沈一朗说:“可以啊,我抄给你,哎,你是有什么事吗?”
时光笑呵呵地说:“我想来咱们道场当个老师啥的,也不知道你们收不收我。”
沈一朗疑惑地问:“以你的实力,应该有不少围甲队签你吧?怎么来道场当老师。”
“嗨,我没有签队的打算,太累了,我就想找个清闲点的工作,偶尔打打比赛得了。”
“得,那我抄给你。”
沈一朗写下纸条递给时光,他指了指时光的眼睛,贴心地说:
“你也要多注意身体。”
时光摸了摸眼底的乌青,这两天他连轴转,过几天就是棋圣战本赛,他无奈道:
“赛程有点紧张,没多大事。”
回到房间,时光立刻拨打电话,听到熟悉的沙哑声音出现在电话的另一端:
“你好,这里弈江湖道场,现在名额已满,不收学生了。”
熟悉的声音,却是难得的平和,时光心底有些感慨,开口道:
“大....朱老师,你好,我是时光。”
“噢,时光初段,我听说过,方圆围棋神童,最强初段,你和俞亮能来我们训练营当指导老师,是我们的荣幸啊,是训练营有什么问题吗?”
时光勾唇,“久仰弈江湖道场盛名,请问贵道场还缺指导老师吗?”
今年两个新锐初段在棋圣战锋芒毕露,时光初段和俞亮初段一路挺进棋圣战八强赛,虽然俞晓暘九段、赵冰封九段都没有参赛,但两个初段能冲到这里实属不易。上午俞亮初段对战方绪九段,下午时光初段对战林厉九段。
八强赛上俞门内战赛格外引人关注,两人都是俞晓暘九段的弟子,俞亮的棋风注重棋形优美,均衡细腻,而方绪的棋恰如其人,灵动洒脱,又兼备师父俞晓暘九段的地势均衡。
“师兄,你来了。”俞亮摘下耳机,方绪走过来笑嘻嘻地拍他的后背,
“只要赢了我,接下来你就能进入半决赛了,但师兄可不会手下留情,输了可不要怪师兄啊。”
“当然,我也很期待和师兄交手。”
这一局,方绪九段执黑,俞亮初段执白,从布局到中盘,双方势均力敌,白棋行棋锋利,步步进攻,黑棋应对灵活从容,两人鏖战至收官阶段,最终俞亮初段惜败方绪九段两目。
“小亮,承让。”
俞亮起身祝贺:“恭喜师兄。”
方绪大气地揽住他的肩膀开心地说:“能把我逼到这一步,你那是相当不错,进步很大啊,老师看到了一定很开心。”
俞亮惋惜道:“如果收官阶段我更小心一点,也许就不一样了。”
“哎,来日方长,看来以后我要小心对付你了。”
褚嬴的扇子在棋盘上游走,对俞亮说:【这一局真的是惜败,这一步,你可以先扳,这样黑棋这里眼位不足,你就可以占据先手,黑棋外围有缺陷,形势就完全不一样了。】
俞亮尝试着按褚嬴的指导开始复盘,褚嬴继续说:
【小亮,你的收官还是差了一点火候,你可以向你父亲学习,这样离打败你师兄就指日可待了。】
俞亮点头,下午还有时光的比赛,两人简单复盘了一下就跟着方绪去应对记者了
坐到林厉对面时,时光揉揉眉心,深吸了一口气,穿越前他听过两次林厉的教导,而他也是“南俞北桑,东林西赵”里最后退役的,恰好他退役那一场对弈是与俞亮九段的对弈,林历九段赢得惊险,也是光荣落幕了,他退役那天,《天下围棋》的报道写下这么一段话:
他是前辈最后的余晖,当夕阳西沉的时候,为新兴的浪潮落下最后一点粼粼波光。
回忆中断在这里,时光初段面前的林厉九段缓缓开口:
“他们都说你是为围棋而生的天才,可惜棋坛不缺天才,时光初段,只要赢了我,你就能挺进半决赛了。”
时光这几天没睡好,哑声回答:“那请林厉九段多多指教了。”
褚嬴作为一个魂体,他可以溜进现场观战时光对弈,这两天已经观战不少时光的棋局,他欣喜这个孩子的成长,虽然时光听不到,但他还是给时光加油打气,
【小光加油,小光加油。】
“比赛开始,请媒体朋友有序退场。”
双方起身致礼,然后猜先,本场时光初段执黑,林厉九段执白。
开局双方都是常规定式起手,黑棋占据角地,白棋占边,双方均可接受,黑棋后续分散棋子布局,林厉看不出章法,但依旧从容应对。
双方继续落子,黑棋正在小考,时光忽然眼前眩晕,他恍惚了一下,脑子无法凝神思考,他手一顿,棋子掉进棋篓里。
【小光?】
见他脸色不好,林厉贴心地询问:“需要暂停比赛封盘吗?”
时光揉揉眉心,淡淡地说:“不用。”
他的手颤抖地拿起棋子,褚嬴着急地喊:【小光,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俞亮还在休息室应对记者,他悄悄问褚嬴:“怎么了?”
棋盘还在继续落子,褚嬴见时光缓过来,便安抚了俞亮两句,时光颤抖地喘了几口气,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觉得身体好重、好累,下不动了。
林厉棋风张扬锋利,步步紧逼,经常出现几十手就逼迫对手中盘认输的情况,时光深呼吸,集中精神思考棋局,迎来了本局第一个长考。
“年轻人,心不静啊。”
对弈至中盘,林厉吃净时光右上角地的棋子,时光额头沁出冷汗,他挤出一个笑来,黑棋的外势已经危险,褚嬴的眉头却渐渐松缓了。
双方又走了几手,林厉隐约察觉到不对劲。时光原先分散的棋子已经接应起来,将白棋包围,林厉已经不知不觉走进时光的陷阱里,
居然是陷阱,林厉微微皱眉,他听说过时光下棋擅长绞杀,常有险招,是俞晓暘九段看好的后辈,但他没有放在心上,不曾想轻敌了。哪怕后面他已经尽力拉近目数,却还是时光险胜半目,年轻的后辈起身鞠躬:
“承让。”
刚刚思考太久,时光现在感觉头脑疲倦,林历九段实力很强,他今天也是兵行险招,靠布局的陷阱赢得惊险,林厉抚掌大笑,问道:
“没想到是一手请君入瓮,时光,有兴趣来我的围甲战队吗?”
时光轻声婉拒:“多谢前辈美意,我没有参加围甲的打算。”
他又鞠了一躬,避开记者缓缓离场。
棋圣战四强赛,俞亮初段惜败方绪九段,时光初段险胜林历九段。
俞亮和方绪在场外等他,方绪欣赏地拍拍时光的肩膀,
“时光,我很期待与你交手啊。”
而时光疲惫地笑笑,俞亮微微抿唇,一边递上提前冲好的999感冒灵一边恭贺道:
“下得不错。”
褚嬴虽然脸上没什么笑容,刚刚时光状态不好把他吓了一跳,但他也为时光高兴,小声说:
【下得真棒,小光。】
棋圣战半决赛前有十五天休息时间,期间举行新初段赛,而棋圣战之后有幼狮赛,而时光初段在挺进半决赛后,忽然跑到兰因寺小住,谁也不见,而除了棋圣战,他什么比赛都没报名,连新初段赛都拒绝了。
时光坐在乌鹭山山腰的参天大树下,百年前种下的树苗,今天已经长成繁茂的大树了。
“褚嬴,如果你还在的话一定会来这个地方,我就想和你说说话。”
回应他的是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时光闭眼靠在冰冷的树干上,用疲惫的气音说:
“我有点累,褚嬴。”
天朗气清,卷云翻涌,秋叶在阳光中簌簌落下,像一片片发光的金箔飞舞。天气真好,但自从褚嬴走了以后,他世界里的绵延小雨就没有停过。
快七年了,他不断填补着他曾经以为的“遗憾”,他成为了围棋神童,是围棋界冉冉升起的新星,是父母的骄傲,在所有比赛胜利后的采访,在所有人面前承认褚嬴是自己的老师,哪怕在这个世界里没有“褚嬴”的痕迹,他也能创造出来。
五十四年,他坚信神之一手的存在,这个东西却渐渐变得抽象,他不知道神之一手到底是什么样子,看不见的征途太遥远,他彷徨自己是否还能到达了。
三天前他给大老师发了短信,在棋圣战结束后他会来弈江湖道场入职,刚好可以给学生们指导幼狮赛,然后他来到兰因寺小住,无名师父们也习以为常。
白天他挑担打水,这些年他在兰因寺种了不少胡萝卜黄瓜番茄,结出果子就抱着生啃,晚上睡不着,就枯坐在青灯古佛前漫无目的地思考,某夜洒扫石梯的老和尚路过,问他:
“施主在这里叩问内心已久,还有什么未曾明了的问题吗?”
时光咬了一口脆生生的黄瓜,含糊道:“很多。”
“贫僧还以为施主这个年纪,已经没有看不开的事情了呢。”
时光疑问:“什么?”
老和尚笑道:“眼睛是无法骗人的,施主,贫僧奉劝一句,解脱之法,就在佛经之中。”
坛上的泥佛慈悲的俯视他,不眠的夜晚,唯有明月青灯古佛陪伴。
时光睡不着就脑仁疼,吃褪黑素也不管用,但喝酒可以麻痹神经,尤其是前几天喝了点酒之后在俞亮房间睡得格外香,于是他又买了点酒回来,见效不错,就是第二天会有点头晕。
不知道是不是最近身体疲倦,时光真的觉得有点累,拖着沉重的灵魂回到新鲜的躯壳,他有点拖不动了。
“时光。”
时光转过沉重的脑袋,看见熟悉的身影,疑惑道:
“俞亮?你怎么在这里?”
俞亮还是熟悉的衬衫风衣西裤小皮鞋,他说:“你妈妈说你去了兰因寺,我去兰因寺找你,他们说你上山了,为什么不听电话?”
时光说:“关机了,我想静一静。”
俞亮着急地说:“你知道你一个人在山里关机有多危险吗?”
他看见时光脚旁的一罐啤酒,他泄愤似的一脚踹飞老远,时光震惊地问:
“你素质呢?”
俞亮又跑过去捡回易拉罐,时光好笑道:“你找我什么事?”
“天元头衔战预选赛和幼狮赛要报名了,我来提醒你,还有,为什么拒绝新初段赛?你知不知道....”
时光不是很想听到关于比赛的事情,他打断:“没有为什么。”
幼狮赛、新初段赛,对他的目标毫无意义,他既不是想要什么名号,又何必去追逐虚名。唯有棋圣战他必须去,他必须拿到棋圣的头衔....
俞亮心里梗了一口气,但他还是耐心问:“什么叫没有为什么?”
“没什么,你不知道。”
“那是因为你什么都不说!”
时光今天没心情应付人,于是不耐烦地说:“跟你没关系。”
没有得到意料之内的呛声,而是突兀的沈默,时光抬眼,看到俞亮的眼眶忽然地红了,他讷讷地说:
“喂... ”
————
①项脊轩,旧南阁子也。室仅方丈,可容一人居。百年老屋,尘泥渗漉,雨泽下注;每移案,顾视无可置者。又北向,不能得日.........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明·归有光《项脊轩志(节选)》
②洛阳城东桃李花,飞来飞去落谁家?
洛阳女儿惜颜色,坐见落花长叹息。
今年花落颜色改,明年花开复谁在?
已见松柏摧为薪,更闻桑田变成海。
古人无复洛城东,今人还对落花风。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寄言全盛红颜子,应怜半死白头翁。
此翁白头真可怜,伊昔红颜美少年。
——唐·刘希夷《代悲白头翁(节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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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有褚嬴的指导,俞亮应该比前世厉害的,但从0分到80分很容易,但80到95应该相对困难一点,所以是惜败给方绪了,毕竟是中国最年轻的九段嘛。而且我觉得对弈始终是一种竞技,除了实力以外,跟状态(这里包括精神和身体状态)、心态有很大挂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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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我们能一起下棋是命中注定吗
俞亮:不是,是我费尽心机机关算尽又争又抢求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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