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亮吼道:“时光,你是我见过最混蛋的人!”
时光拿他没办法,轻声说:“好好好,我是个混蛋。”
“你为人草率!”
“嗯嗯,草率。”
“轻浮!”
“好好,我轻浮。”
“不讲道理、没有原则、缺乏同情心。”
时光无奈地说:“行,你说得都对。”
“始乱终弃!”
时光打断:“这可不兴瞎说昂。”
褚嬴气呼呼地替时光说话:【我家小光明明是最讲道理、最有原则、最有同情心的孩子。】
俞亮还在咬牙切齿,时光哄道:“那你想怎么样?你告诉我,乖,别哭啊。”
虽然当了几年年轻人,但时光九段的口癖很难改变,遇到和沈一朗女儿年纪相仿的少年人总是不自觉哄孩子,面对眼前的俞亮,他顺嘴哄了几句,于是俞亮顺理成章地提出要求:
“我想知道你做这些事情的原因。”
时光装傻:“什么事情?”
俞亮注视着他,“所有,自从我从韩国回来,你做的这些不合常理的事情。”
“.......”
对俞亮的眼神毫无抵抗力!时光扶额,听见俞亮说:“公平起见,我们可以一人问对方一个问题,但必须说实话。”
阳光穿过树影,泛金的树叶落在他们之间,俞亮目光专注地盯着他,时光透过这道目光回想起某段记忆,他妥协:
“好吧,那我先问,你当初为什么要去韩国?”
虽说不是什么大事,但时光一直很奇怪,明明七年前他一直在俞亮身边,为什么他还要远赴异乡去学棋,俞亮如实回答:
“我去韩国学棋是为了更快追上你。到我了,你知道我想问什么的。”
时光避重就轻:“围甲战队我没办法签约。”
“是身体原因?”
“是。”
他的身体不足以支撑他打围甲这种高强度比赛,在找出神之一手之前,他必须有所取舍。轮到时光问:
“你认识褚嬴吗?”
俞亮悄悄看向褚嬴,见对方神色纠结,他回答:“认识,到我问你了。”
俞亮认识褚嬴?时光狐疑地盯着他,“你问。”
“你为什么不去幼狮赛和新初段赛。”
时光回答:“有点累,想休息一段时间。”
时光脸色苍白,眼底乌青,眼神里有淡淡的疲惫,俞亮认真端详着他的容貌,心中涌起一股微妙的心酸。
除了褚嬴、父亲和师兄,时光就是他世界里最强的人,他们年纪相仿,虽然可能是某种灵异事件“穿越”来的,但在俞亮心中,他始终把时光当做同龄人。时光虽然身体脆弱,但他一直坚强、从容、强大,但俞亮始终觉得他摇摇欲坠。
【时光,你喜欢围棋吗?】
褚嬴突兀地出现了,俞亮顺着他问:“时光,你喜欢围棋吗?”
时光条件反射地回答:“当然喜欢!”
他说完打了一下俞亮的肩膀,怒视道:“谁让你问两个的?”
“那你问!”
时光揉了揉掌心,扭头道:“算了,我没什么想问的。”
【那你下棋开心吗?】
“.........”时光犹豫了一下,小声说:“开心。”
褚嬴怅然看着眼前瘦削的身影,当初他在时光身边看他下棋的时候,无论输赢,他总是耀眼的,如今在众人眼中闪烁的新星,在褚嬴眼中却黯淡了,
【你为什么坚持下棋。】
时光说:“你今天奇奇怪怪的问题怎么这么多?好啦,告诉你也无所谓,我的目标和你爸爸一样,要找到神之一手。”
褚嬴微微睁大眼睛,俞亮问:“为什么?”
“这是我的老师褚嬴毕生的追求,我要替他完成。”
俞亮沉声问:“所以你是想替你的老师完成目标,而不是你自己吗?”
“也算是啊,他的目标也是我的目标。”
“好,那新初段赛我爸选中了你,和我爸对弈的话,你不是就能接近这个目标了吗?”
时光苦笑,“新初段赛白棋要贴目的。”
他穿越前俞晓暘已经退役,除去新初段赛,仅有的几次对弈也不在巅峰状态,而且他对时光说过,神之一手是不存在的,所以时光并不想在他身上寻求希望。
毕竟他是褚嬴认可的对手,明明和褚嬴有着一样的目标,却亲口说神之一手是不存在的,时光总觉得有些郁闷,何况穿越后俞晓暘没什么空闲时间,几次研讨会的训练他们都没下完,
俞亮特意激他:“想找到神之一手,却连新初段赛都不去下,你这样的人怎么能找到?”
时光懒洋洋地说:“随你怎么想。”
“你还有反悔的机会,过几天的新初段赛,只要你去参加,父亲会把你当做真正的对手,时光!”
“在棋圣战半决赛之前,我不会走的。”
时光一脸懒散地踱步下山,俞亮紧跟在他的身后,尾随他回到兰因寺。
兰因寺寺庙不大,但这里的无名师父都是下棋好手,卧虎藏龙,俞亮和时光一起在兰因寺住下,时光早上挑水,下午种菜,晚上跑去佛堂,剩余时间就是下棋,而俞亮这个平时在家养尊处优只会下棋的大少爷,这两天跟着和尚们挑水做饭劈柴,剩余时间就是和师父们对弈。
【.......】
褚嬴看着俞亮把木锅盖当盾牌护在身前,疑惑地看着溅水烧开的油锅,“噼里啪啦”的油点子打在衬衫和锅盖上,他不悦地问褚嬴:
“你不是说下油没事吗?”
【对啊,我看洪河就是这样的啊。】
俞亮质问:“你做过饭么?”
褚嬴真诚地回答:【从前陛下赐我婢女伙计,我不需要做饭。】
俞亮一口气哽住,油水还在锅里张牙舞爪,灶台上冒出黑烟,俞亮正准备鼓起勇气用锅盖封印油锅,时光一边啃黄瓜一边逛进来,一进门就被飞进来的油点子溅到手臂,
“哟,打仗呢?”
他揉揉被溅红的手臂,最近田里结出一些黄瓜来,时光闲着没事干就抱着生啃。俞亮问:
“你来这里干什么?”
时光接过他的盖子,然后拿起俞亮择得七零八落的青菜倒进锅里,调侃道:
“我怕寺庙里的师父饿死还没吃上饭,俞亮初段,有空研究研究厨艺吧。”
俞亮站在时光身后看他熟稔地颠勺,前一天晚上他没怎么睡,俞亮说:
“你总是睡不着么?”
时光漫不经心地回答:“没有总是,偶尔。”
褚嬴想说点什么,也许是明知时光听不见,说出来也是徒增俞亮的烦恼,俞亮伸出的手又放下。
“你这样怎么去打棋圣战?”
“该怎么打就怎么打呗,安啦。”
俞亮在他身后目光晦暗地盯着他,看他把菜色炒好,絮絮叨叨地说:
“这是藏经阁的懒师父的饭,你送过去吧,他不见我。”
“嗯。”
下午俞亮提前切好菜,搬了把椅子端坐在菜田里,太阳把他的皮肤晒得通红,这个场面有点滑稽,没过多久时光戴着小草帽扛着锄头过来,和他打招呼:
“下午好哇俞亮老师,你来得正好,前几天我的宝贝番茄结果了,来看看?”
兰因寺的桂花今天开了,浓郁的香气萦绕在寺庙的空地里,和着一点淡淡的檀香,晴朗的天空,微凉的空气,让时光的心情十分愉悦,他正准备给番茄松松土,俞亮一声不吭地站起来,拉起他的手就走,时光大喊:
“干什么干什么,番茄!嗷——”
俞亮连拖带抱地把人弄回房间,时光咬了他一口,俞亮无动于衷,把他放在床上面无表情地递过去一杯水,淡淡地说:
“喝完。”
时光的发烧早好了,但每天都要喝药预防复发,他皱脸嘀嘀咕咕,他不喜欢喝药,奈何俞亮是奉宋女士的懿旨来照顾他的,他不满地抱怨:
“闻起来好苦,你肯定弄了很多包进去。”
他瞥向床头那几盒999感冒灵,俞亮对他的控诉无动于衷,督促他喝完,然后把他按到床上,时光抵住俞亮的肩膀,
“你干嘛呢,我今天的菜还没浇水呢!”
俞亮冷冷地说:“我浇了,喝完药睡觉。”
俞亮抓住他的手想按在墙上,时光一拆一扳,反手把俞亮制住,他的脸颊正好摔在枕头上,
这对吗?!俞亮瞳孔地震,褚嬴看不下去,挡住脸消失了。
“嘿,和小爷我打架,你还嫩着!”时光转身想爬走,又被俞亮扯了回去。
“睡觉!”俞亮从背后抱住时光,和他一起滚上了被子。时光不想弄伤他,妥协道:
“那你出去。”
俞亮震惊,“你嫌弃?”
时光皱眉喊道:“两大老爷们睡一张床,太奇怪了!”
俞亮用被子抱住他,低声说:“快睡吧,不然我把你偷偷喝酒的事告诉阿姨。”
“你牛。”
俞亮扯上窗帘,俯身抱紧了时光。
他知道,想要的东西必须要争取,但从小到大,师兄宠他,母亲慈爱,父亲大多数时间也是面冷心热,哪怕是时光大多数时间也会让着他。
但也是时光,他总是把自己推开。俞亮伸手撩起时光的额发,这个人就这样安静地睡在自己怀里,他喉结突兀地动了一下。
秋日的午后很适合午睡,凉风卷过莽莽山石草木,山腰的古刹沉睡于云雾,风浅眠于我的掌心。
灯光昏暗,风声缠绵,时光被人搂在怀里,他没法翻来覆去胡思乱想,他好想一脚把俞亮踹开,但被熟悉的气息裹挟着,居然久违地睡了个好觉,甚至做了做了好多个梦。
他梦到小时候最开始和俞亮下的那盘棋,本来很久远的记忆,但今天格外清晰,连那两盘棋的棋路都能复盘出来,他晃晃悠悠地走过梦境,又见到雨中的褚嬴,雨丝飞过那人的身体,幼小的他踮起脚为褚嬴撑伞。
他梦到高中围棋联赛,他和俞亮对弈,输得惨烈,赢的那个人也哭得厉害,梦到围棋训练营,俞亮上课时说古棋已经被淘汰了,他不服气,最后被尴尬地扫地出门。
他又梦见了在弈江湖道场的时候,俞亮偷偷来看他,还梦见他不下棋那半年,俞亮西装革履来十三中的图书馆大吵大闹,梦见他们一起去下北斗杯,梦见了他们合租时俞亮总是看着他笑,他们后来一起买了房子,俞亮和他一起生活、下棋、比赛。
他们相处的时候,大部分时间是时光在说话,俞亮笑着应和他,但他们也总是吵架,最后总是俞亮先憋不住,扭扭捏捏地来道歉,不知不觉他们相伴走了很远的路,吵吵闹闹地走完了一生。
最后时光在梦中看到一个棋盘,他抚摸棋盘上的纵横十九路,上面有一滴泪痕。
“为什么要下棋呢?”
一个莫名其妙的声音问他,为什么下棋呢,因为热爱,这是毋庸置疑的,时光拂去棋盘的泪痕,可既然热爱,那为什么现在如此疲惫?他似乎在听见褚嬴的叹息:
【小光啊,围棋是自由的,你也应如是啊。】
再睁眼,月牙已经若隐若现在天边,俞亮依旧隔着被子抱紧他,耳边传来温热的呼吸,时光静静注视着俞亮的眉眼,戳了一下。
这个人,怎么梦里还在皱眉?时光挣脱出来,弯腰把俞亮扛在肩膀上扛回隔壁客房,然后溜达出去吃晚饭。
午觉睡饱了,晚上时光不想跑去佛堂听和尚诵经,他打开电脑,打算下几盘网棋找找手感。
关于与方绪那盘网棋,他后来旁敲侧击问过方绪,对方只说新学的棋路,说话滴水不漏。
最近有名叫“无名氏”的棋手在围达网名声鹊起,时光观战过两次,虽然每次都在收官阶段,但他的棋局让时光感到熟悉,他邀请过几次无名氏对弈,都被对方拒绝了。
刚上线一位名为“Akira”的用户邀请他对局,估计是俞亮睡醒了,时光想了想,答应了。
这一场Akira执黑,“褚嬴”执白,开局双方都走常规定式,黑得角,白得边,对面给时光发来消息,
Akira:你是时光初段的老师?
噢,原来俞亮说认识的“褚嬴”是这个,也合理,时光扶额,敲键盘回复,
褚嬴:是。
Akira:褚嬴老师下围棋,会觉得开心吗?
褚嬴:开心,难道你下围棋不开心?那你为什么下棋?
Akira:开心,能和时光初段一起下围棋是最开心的事情。但我我下围棋就是因为热爱,我喜欢围棋,为我自己下棋。
褚嬴:你很喜欢他?
Akira:喜欢。
俞亮这小子,平时就是口是心非!时光正得意洋洋,他们聊了一些有的没的,这场网棋下得很轻松,没有赛程的压迫,没有输赢的紧张,双方似乎只是老友之间的随心对弈,直到官子阶段,Akira越下越慢,最后投子认输。
Akira:我困了,不下了,晚安,早点休息。
褚嬴:晚安。
没多久俞亮就下山了,他感谢近日兰因寺无名师父们的教导,他明天有新初段赛,对阵赵冰封赵天元。临别前俞亮对时光说:
“时光,我等你。”
再听到俞亮这段类似的话语,时光恍若隔世。
翌日俞亮初段对弈赵冰封九段,俞亮执黑,赵冰封执白,白棋反贴黑棋七目半。时光打开围达网观战时,双方已经下到中盘了。
俞亮今天一反常态,他虽然棋形依旧优美,但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过于拘泥,而是更加洒脱灵动,进攻性很强,有好几手棋都走得十分好斗,黑棋步步紧逼,俞亮淡定落子。
这一手几乎把赵冰封逼死,俞亮安坐在座位上,白棋长考二十分钟后选择了一手“断”,俞亮身边的褚嬴瞬间紧张起来。
这是一步妙手,让黑棋的包围出现了裂痕,黑棋的应对还是稍显稚嫩,没下几步,攻守之势异也,黑棋在与白棋老练的对杀下稍落下风,但依旧不改锐气,最终棋局走向收官阶段。
赵冰封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皮笑肉不笑地说:“不愧是俞晓暘的儿子,年轻有为啊。”
“多谢指点,承让了。”
数目结束,俞亮局面上输赵冰封六目,算上白棋贴七目半,按照新初段赛的规矩,俞亮初段胜赵冰封九段一点五目,是有史以来第一位在新初段赛胜出的初段棋手。
俞亮到底还是缺少比赛经验,不如赵冰封的老练,但在新初段赛也是前无古人的成绩了,坐在观战室的桑原九段看向隔壁,身旁的俞晓暘已经起身走出休息室。
俞亮正步履匆匆地出门,一边走一边对着空气自言自语,俞晓暘见到俞亮,欣慰地说:“恭喜,今天已经下得很好了。”
俞亮笑笑,他环视四周,褚嬴也左顾右盼,疑惑地问:
【小光呢?】
俞晓暘问:“你找谁?”
“时光呢?”
俞亮一边问一边抬步朝观战室走去,俞晓暘说:“他今天没来。”
“...... ”
褚嬴看见俞亮肉眼可见的失落下来,安慰道:
【小光一定会看转播的。】
俞晓暘说:“你很在乎他。”
父子俩还没聊几句,门外的记者就围了上来,一名记者问:
“俞亮初段,今天您的棋一改往日风格,我们都知道新初段赛是棋手职业生涯非常有纪念意义的一场比赛,是什么让您在这场比赛上做了这个改变呢?”
俞晓暘看向自己的儿子,似乎也在期待他的答案,俞亮目光灼灼地说:
“正是因为它有特殊的纪念意义,所以我想尝试新的东西。”
“为什么呢?是有什么特殊原因吗?”
“因为有个人跟我说,他下棋是为了寻找神之一手,我今天想告诉他,有一样东西比神之一手更重要,那就是下棋的初心是热爱,因为热爱,即使输棋我也有一往无前的勇气,没有什么东西值得玷污这一点,就算是神之一手也不行。”
————
俞亮被时光扛起来的时候就醒了,一路上差点被时光颠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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