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一朗,恭喜啊,我就说你之前都是明珠蒙尘,这不,还没定上段呢就有人签你了。”
时光第一天上班,刚进门就听到洪河这个大嗓门正搂着沈一朗嘻嘻哈哈,时光听得心情舒畅,沈一朗腼腆地说:
“只是打围乙的新队而已。”
“那可是方绪九段点名要签你的,你说你会不会最后也进俞门,就跟那个时光一样?”
聊到这里,沈一朗略带疑惑地说:“我听方绪九段说,就是时光推荐我来的。”
洪河一拍手,肯定道:“那说明那小子慧眼识珠,和你有缘!”
王翀在隔壁不轻不重地“切”了一声,时光似笑非笑地走到他们身后,
“说我呢?”
“哎哟,时长老!”洪河丝毫没有被人抓包的尴尬,反而熟稔地打招呼:
“你怎么在这里?”
“我是你们组新来的老师啊,这节课我代看,不过朱老师等会会过来。”
洪河说:“呀,那敢情好。”
他们俩嘻嘻哈哈地插科打诨,王翀忽然插进来,语气不明地问:“时老师?我们之前见过。”
时光也不客气,“对,在围棋训练营见过,我记得你不喜欢古棋。”
王翀略带轻蔑地说:“没有不喜欢,那只是时代淘汰的遗物而已。”
时光目光微冷,“是吗?那等你有一天有能力战胜遗物再说吧。”
洪河见他们话不投机,打着哈哈把时光拎走了,岔开话题道:
“兄弟,你以前是干啥的。”
“学生啊,我学校是十三中。”
“那你为啥不干了?”
空气安静了一瞬,洪河突然舌头打结,时光无语地说:
“.........你要不要听听看你自己在说啥。”
沈一朗问:“那你住宿是教师宿舍么?”
“嘿,哪有这玩意,我和你们挤挤得了,不挑昂,不用专门搞个欢迎会什么的。”
洪河拍了他一下,“你小子!”
他和沈一朗帮他搬行李到宿舍,宋女士不放心,当晚打电话过来,左右叮嘱了一个小时,还说要和沈一朗洪河嘱咐两句,时光再三保证:
“我真没事,妈,不用麻烦别人,我自己能照顾好自己。”
“叫你在家住不好么?不就上班换两趟公交,我还能在家给你做早餐吃。”
时光哀嚎:“妈,你知道换两趟公交得起多早么.....”
“你看看人家俞亮....”
“妈!您就是被他鬼迷心窍了!”
时光还在角落舌战宋女士,洪河小声问沈一朗:“我刚刚是听见‘俞亮’了是吧?”
“嗯?”
时光在弈江湖上班一个星期,生活混得有滋有味,上课教学下下指导棋多面打,讲解死活题和棋形,还要给学生复盘,下课就和冲段少年们打成一片,日常拉着沈一朗和洪河下火锅,
滚烫的鸳鸯锅散发着暖乎乎的热气,菌菇的鲜美,辣椒的麻香,青菜肉片在锅里“咕噜咕噜”,配上店内凉爽的空调,不是神仙,赛过神仙。
“我跟你们讲,这毛肚烫得,七上八下,绝!”红油包裹着脆爽的毛肚,时光一边吃一边竖起大拇指,洪河一边嚼着东西一边说:
“待会买酱牛肉去啊,忽然想吃那味。”
沈一朗看时光吃得猴急,劝道:“时光你吃慢点,没人跟你抢。”
“嗨,你们是不知道我之前过得啥日子,我现在不是和你们一起住么,之前在家的时候我妈这不让我吃那不让我吃,生怕又给我吃医院里去了。”
洪河伸手护住火锅,“那你可别吃了,给您时长老金贵的身子送医院去了,那宋太后和俞少主能放过咱们?”
洪河拿手肘顶了顶沈一朗,时光拿筷子敲他的手,“去!你要是害我这牛肉烫老了,我现在就一掌毙了你!”
洪河推了几步,一筷子抢走了时光烫好的牛肉,后者“嗷”了一声,作势要把洪河咬死,洪河按住时光的狗头,问道:
“哎,你周末有什么打算不?”
时光赐死洪河未遂,嘀咕着说:“回家伺候太后,不然她得带人杀上来。”
“成,留我和阿朗在这。”
沈一朗说:“我周末得去围达训练,说起这件事,时光,谢谢你。”
时光摆摆手,“那是我时长老慧眼识珠,不用客气,这顿你请就成,你呢就过去好好表现,在绪哥面前给我挣脸。”
沈一朗笑着答应,他们在火锅店干杯,吃饱喝足就溜达回去练棋,下午是死活题考试,洪河怂恿时光:
“你要不透点题出来,不然这次考差了我们又要被大老师骂了,那吓人的劲。”
“去,我时老师是这样假公济私的人吗?”
他们打打闹闹地回到教室,一开门就看见朱大勇站在门口,三人立刻化身鹌鹑站在原地低头,朱大勇沉声说:
“上课前二十分钟才回来,很悠闲啊?”洪河的脸皱成一团,朱大勇的目光投向时光,
“你先进去备课。”
时光低着头,忽然想起来自己不是学生,已经是老师了,他昂头挺胸,在洪河羡慕而绝望的目光里扬长而去。
下午考试结束,洪河趴在桌子上变成一团死虾,沈一朗过来拍拍他,颇有点难兄难弟的感觉。
“你们至于吗?”
“时老师,你是不懂大老师的可怕之处啊。”
时光收好卷子,心里腹诽,可没人比他更感同身受了。洪河趴了一会之后满血复活,正想约时光去吃饭,时光说:
“不了,今晚得回我妈那吃。”
他们刚出门就看见俞亮站在门口,时光眉毛一挑,一边小跑过去一边摘下围巾,
“这么冷的天,也不知道戴个围巾。”
时光把手里围巾给俞亮戴好,俞亮握住他的手腕说:
“你虚才怕冷,这才十月。”
“我好心,你还说我?”时光正要扯回来,俞亮又戴好不乐意了,
“你给了人的东西,哪有往回要的道理?”
“就你难伺候,勒死你!”时光赌气地拉紧围巾,俞亮呛了一下,从风衣里拿出一个保温杯,递到时光面前,
“还热着。”
时光好笑,“保温杯你还放进去捂着?又是999感冒灵啊?”
“奶茶,你上次说想喝的。现在还早,要不要去棋馆下棋?现在宋阿姨还没下班,我妈叫师兄把阿姨接过来吃饭了。”
时光说:“又去你家吃啊?我还想念我妈做的排骨呢。”
俞亮说:“我妈想她了,你明天吃也一样。”
洪河和沈一朗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八卦的精光,他路过揽住时光的肩膀,打趣道:
“哟,时光,你和俞亮这么熟啊?你是和他双宿双飞了,留兄弟我独守空房啊。”
时光挠他痒痒,“去!人俞亮脸皮薄,你再乱说话,小心我给你穿小鞋。”
俞亮被他们打闹的动作撞了一下,手还虚虚护在时光腰上,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时光就是这样,性格好,待人真诚,到哪里都能吃得开,他一笑,所有人的目光都会在他身上。
时光拧开保温杯,他闻了闻,甜腻的味道从褐色的奶茶里飘出来,时光抿了一口里面的奶茶,神色变得丰富多彩,变幻莫测,洪河揶揄道:
“俞公子亲手为你洗手作羹汤,好福气啊。”
时光神色不明地盖上盖子,把保温杯放在一边了,俞亮问:
“不好喝吗?”
褚嬴捂着脸飘出来,尴尬地说:【小亮....我一直没好意思告诉你,你去拿茶叶的时候糖洒锅里了。】
“.......”
褚嬴蹲在时光身边唉声叹气,【小光,小亮知道你喜欢甜羹,在家尝试过很多次了!这次真的是意外啊!】
时光抿了抿唇,说:“如果你问的是这杯茶叶和牛奶一起煮开的东西,我觉得....不错!”
不知怎么的,他隔着俞亮的眼睛,想俞亮了,那个陪了他很多年的俞亮。
他前世和俞亮住在一起,一开始是两个人交替着做饭,洗碗则是俞亮洗碗,时光擦干,时光厨艺不说很好,至少能养活自己,但他懒惰,每次轮到他就说出去吃,后来这便成了俞亮一个人的活。
俞亮做的饭菜未必是大厨级别,但符合时光的胃口,他总是夸俞亮有做饭的天赋,现在他捧着手里的奶茶,心底五味杂陈。
“到了。”
不知不觉车已经停在黑白问道棋馆门口,金灿灿的阳光落在青瓦上,瓦缝里长出一点青苔杂草,给老旧的巷子添了一点盈盈生机。隔壁的店铺若有若无地传来电视机失真的人声,褚嬴兴奋地说:
【旁边有人在看《还珠格格》大结局哎,我听见了!】
俞亮推开门,他们和秦美打过招呼,时光看见往常俞亮常坐的角落坐了一个小孩。
“那个小孩.....”
“棋馆新来的小明星,学棋很刻苦,我就把位置让给他了。”
时光眼睛亮亮地看向俞亮,满意地说:“很像你。”
俞亮有点不好意思,小孩子看见俞亮,起身打招呼,
“小俞老师好。”
俞亮微微颔首,时光温和地问:“小朋友,下棋啊?”
小孩子警惕地看着时光,俞亮介绍道:“这位是时光初段,今年职业定段赛第一名,棋圣头衔战季军。”
时光纠正:“你记错啦,定段赛我是第二名。”
他转头问小孩:“你为什么喜欢围棋,围棋很枯燥啊。”
小孩别扭地说:“没有为什么,就是喜欢。”
“我来和你下一盘,好不好?”
俞亮扬唇笑道:“你怎么欺负小孩子,时光初段?”
时光手肘顶了一下这个早就被他欺负过的小孩子,他端坐在小孩对面询问:
“需要让子吗?”
“猜先吧。”
这一局,小孩执黑,时光初段执白,小孩礼貌地在右上角星位落子,时光在左下角落子。
然后他就把人家下得中盘认输了,小孩不服气,缠着时光再对弈一局,没过多久,小孩再次放下两子认输,他一字一顿认真地和时光放狠话:
“总有一天,我要成为你的对手,然后狠狠打败你!”
时光笑眯眯地揉揉孩子的脑袋说:“好啊,那你要加油哦。”
小孩伸手要求和时光拉钩,大小拇指在空中相触,俞亮扭过头,目光深沉莫测地盯着棋局。
时光陪小孩复盘了棋局,他的扇子在棋局上起起落落,
“你看这一步,在这尖一手比你在这里扳更合适,你要注意细节。”
【我倒是觉得在这里双更稳妥。】褚嬴也跟着一起复盘,一个人絮絮叨叨地说:【小光你有时候下棋太冒险了,如果是我做你的对手,结果又不一样了。】
窗外太阳逐渐西沉,天色渐晚,俞亮坐在旁边喝了他第三壶茶,棋谱倒没看进去几页。时光忽然抬头用力闻了闻,和俞亮说:
“我闻到烤肠的味道,俞亮,我们去买烤肠吃吧。”
他们走过儿时的街道,那里还是充斥着小孩和老人,地摊上还卖着烤肠、烤冷面、砵仔糕、四驱车....各式各样的小玩具,时光抱着俞亮的胳膊眨眨眼,
“我想吃烤肠。”
“快到饭点了,宋阿姨....”
时光说:“我其实可以自己买,但我想你买给我。”
“.......”
俞亮认命地去买烤肠,他西装革履风度翩翩地挤在一群小学生之间,回头就能看见时光和他招手,泛金的夕阳下他的笑脸灿烂,褚嬴愤怒地教训:
【俞亮,你耳根子太软啦,做人是需要原则哒!】
“褚嬴,你不懂。”
【阿西吧!】
俞亮捂脸,“你快把那些糟粕给我改正!”
俞亮和时光一人拿着一根烤肠走在街道上,傍晚天气转凉,俞亮从背包拿出围巾围在时光脖子上,时光讶然:
“你有围巾啊?”
“出门时怕你没有。”
手里纯肉烤肠的肉汁飘香,一根淋上酸酸甜甜的番茄酱,是时光爱吃的,另一根撒上孜然,是时光想吃的。
落日像融化的金子,道路在浩浩荡荡的晚霞下变得火红,霞光把翻涌的云海烧得滚烫,余晖落在时光身上,把他眼底的雾霾都照亮了,时光轻轻地说:
“好漂亮,像咸鸭蛋一样。”
和他十五岁时见到的一样辉煌耀眼,意气风发。俞亮的目光穿过烤肠,认真注视着时光发亮的眼睛,
“嗯。”
时光喃喃:“也许晚霞是阳光盛大的葬礼。”
俞亮靠近他,“不,它是和你一起等待明天清晨的重逢。”
时光转头,发现他们鼻尖碰着鼻尖,他退后一步,又被俞亮拉回来,他们安静地靠在一起,褚嬴上前把他们搂住。
俞亮觉得内心被填满了,可是为什么还犹嫌不足?他问时光:
“其实你挺在乎我的吧?”
时光语气夸张地反问:“是吗?”
“是啊。”
褚嬴在笑,他笑得很开心,俞亮又问:“你会去参加幼狮赛吧?”
“你这么想我去啊?没事,我们来日方长。”
“没有什么来日方长,时光,我想你看到我的进步,直到有一天你认可我,让我成为你的对手,不止在棋盘之上。”
时光无奈地说:“你一直都是。”
俞亮微微一笑,只是笑不达眼底,他抬起时光的手腕,把幼狮赛参赛证塞到他的手里。
“你说这话没什么信服力,但我会努力把它变成现实,”
直到有一天,你愿意信任我为止。这是俞亮没说出口的话。
褚嬴所知道的事情戛然停在了时光十六岁生日的时候,虽然俞亮知道那个生日并不是时光真正的生日,但褚嬴离开了他这么多年,他始终念念不忘。
俞亮没有知情权,但他想知道更多被掩埋的,不为人知的时光。
应某人要求,回家把宋女士哄好之后,这周时光带队来到幼狮赛现场,他既是带队老师又是参赛选手,他看了眼赛程表,若无意外他和俞亮会在决赛相见,他第一局对阵李春树初段,是今年和他一起定段的棋手。
要不说是缘分,时光回想起前世和李春树对弈,被对方最后棋高一着,就这样错失了在幼狮赛与俞亮对弈的机会,重来一回,他精神抖擞,上午就下得李春树中盘认输。
“承让。”
李春树也颇有风度地朝他鞠躬,他们草草复盘了一遍棋局,那边俞亮已经比赛完毕,两人就一起离开了。
“你说我妈怎么就听你的不听我的呢?你是她儿子还是我是啊?”时光把折扇在手心敲得震天响,俞亮把他扇子送手里抢过来,
“因为某些人的表现不值得信服。”
“喂!俞亮你小子!”
第二天时光心情颇好,可惜洪河昨天被淘汰了,沈一朗今天对弈的是俞亮,时光待会得过去看看,他坐在座位上,看见王翀走了过来,时光挑眉,
“是你赢了?”
王翀得意地说:“是啊。”
厉害厉害,虽然王翀的棋力也不错,但他心术不正,没把心思放在围棋上,前世赵冰封提携他,混到四段就再难进益,但运气就是莫名其妙的好,要不说老天不开眼,时光自觉要是有这运气,自己也不用整天进医院了,他摊手道:
“那来吧,请坐。”
王翀挪开椅子,怪腔怪调地说:“唉,我倒要看看所谓网络棋神褚嬴的弟子,名不正言不顺,能有多厉害?”
王翀嗤笑一声,阴阳怪气地说:“一个连面都不敢露,只会下古棋的棋神,真有意思。”
时光忽然说:“真是抱歉。”
王翀愣了一下,“什么?”
时光语气微冷,目光锐利,“我说,抱歉,你晋不了级了。”
这一局,时光初段杀得王翀中盘认输,时光起身鞠躬,淡淡地说:
“承让。”
王翀扔掉棋子,小声嘀咕道:“呵。”
时光挑眉,“怎么?你不服气?”
“我笑你明明是攀上了俞晓暘九段和方绪,却又要假清高,弄出一个什么‘褚嬴’出来,怕不是你自导自演的。”
现在正是中午封盘的时候,俞亮和褚嬴来找时光,恰好看见两人对峙,褚嬴在这段话的瞬间神色变得复杂,俞亮垂眸,听见时光轻飘飘地说:
“你真有意思。”
“怎么?你还承认了?”
“你的发言无法构成万分之一的我,但刚好暴露了一览无余的你,王翀,回去好好练棋吧,过几天我陪你好、好、复、盘。”
王翀讥笑道:“不用了,我回去会找我师父陪我复盘的。”
“你师父是赵天元吧?”
“是啊,不像你,名不正言不顺。”
时光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声音轻快地说:“我?我不需要任何东西来证明我自己,我只知道,我是来拿冠军的。”
褚嬴跑到时光身边,他用力抱住无知无觉的时光,欣慰地说:【小光还是那个小光。】
俞亮在不远处微微颔首,他注视着时光的背影,时光在旁人面前表现沉稳,但俞亮知道,他的性格锋利,鲜明,充满锐气,和他师父一样,容易过刚易折。
所以他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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