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你原本笃定宫远徵那眼高于顶的小阎王，绝不可能屈尊降贵亲自踏足这女客院落查什么劳什子药茶。结果……你赌输了。
当那一身华贵貂裘锦袍，眉宇间尽是桀骜的少年郎，不急不缓，带着一连串清脆铃音负手迈入院门时，你只觉得心脏猛地一缩，差点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这阎王爷！他不是最爱端着架子，等着别人把结果捧到他面前吗？！今天怎么亲自下场了？！
你瞬间化作一道影子，闪身躲到院角那棵虬枝盘结的老杏树后。手指翻飞如电，三两下拆散了那束英气的高马尾，从怀中摸出备用的素银发钗，对着袖中藏的小铜镜，飞快地将青丝挽成一个温婉规矩的待嫁闺秀髻。又掏出胡粉胭脂，指尖蘸取，对着铜镜在脸颊，眼尾处迅速点染晕开，面容上顿时添上几分柔美娇弱。
刚收拾停当，一抬眼，便撞上宫子羽那双写满震惊和……了然的眼睛。他正站在不远处，目光复杂地看着你这番行云流水的一套动作。
“……呃。”你脸上挤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嗯，咳。” 宫子羽清了清嗓子，迅速别开视线，但那抿紧的唇角和微微抽搐的嘴角，分明写着“我懂，我都懂”。
你：……
羽公子，你在懂什么？
“刚才那位说喝了一整碗有问题的白芷金草茶的新娘在哪？” 少年清冷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耐，在院中响起，如同冰珠落玉盘。
你缩在树后，恨不得原地消失。
然而，一双温软的手伸了过来，轻轻拉住了你的衣袖。
是姜离离。
她看着你焕然一新的妆容和发髻，杏眼中满是惊讶：“哎？你……你怎么突然……”
“是你啊，” 宫远徵的视线精准地锁定在你身上，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踱步走近，“那个昨晚弱不禁风，吸了点毒烟就人事不省的新娘？”
他目光在你精心修饰过的眉眼间扫过，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
你身体瞬间僵硬如石雕，双手下意识地交叠在小腹前，努力扯出一个温婉得体的笑容，屈膝行礼，声音掐得又细又软：“徵公子。”
少年侧身，下颌朝院落中一间空置的厢房微抬：“跟我进来。” 他目光扫过一旁的宫子羽，冷笑一声，“呵，你也来吧，这么担心新娘安危，就亲眼看看这个喝了最多药茶的新娘，她身子会不会有个好歹。”又转身吩咐跟在他身后的其他医馆大夫们，“去，都给其他饮了药茶的新娘们看看……给我看仔细了！”
“是，徵公子。”
你再次行礼，感觉双腿像灌了铅，跟在宫远徵身后，每一步都走得极其艰难，仿佛踏在刀尖上。
屋内陈设简单，绕过一道素雅的屏风，你依言在方桌前坐下。宫远徵则在你对面落座，姿态闲适，却带着无形的压迫感。他朝你伸出手，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略显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白皙。
宫子羽则站在屏风旁，目色不善地盯着宫远徵。
你闭了闭眼，认命般将手腕递了过去。少年微凉的指尖搭上你的脉门，那触感让你忍不住微微一颤。
“嘶——” 宫远徵忽然吸了口气，眉头微挑。
你心头被他这一声刺激地猛地一跳。
抬眼，却见他唇角勾起一个恶劣的弧度，眼神玩味地打量着你：“看不出来啊……这位姑娘瞧着弱柳扶风，脉象倒是……雄浑有力，气血旺盛得很呐！” 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戏谑。
你：……
废话，姑奶奶我乃世间难见的纯阳女体！弱你鸡毛掸子个头！
只是你面上却依旧维持着温婉假面，夹着嗓子，声音细若蚊呐：“那……公子……那我这身子……是否……更容易被少主大人选中了？” 又微微垂眸，避开少年那双仿佛能洞察人心的眼睛。
“哦？” 宫远徵眉峰一挑，身体微微前倾，带着一丝危险的探究，“你很想被少主选中？”
你努力挤出一个羞涩又憧憬的笑容，视线却依旧飘忽，不敢与他对视：“女客院落里……谁不想得少主大人青眼呢？”
“呵……” 少年低笑一声，笑声里听不出喜怒，“那就要看姑娘……有没有这份福气了。” 他站起身，方才还带着一丝玩味的眼神，在转向一旁伫立的宫子羽时，瞬间冷冽如冰刀，“我的药茶，没有问题。”
宫子羽脸色阴沉下来：“你徵宫的侍从都闻出那药茶味道不对了！你在这里信口雌黄些什么？！”
“不信？” 宫远徵嗤笑一声，眼神带着轻蔑，“不信，就去找执刃对峙。” 他目光再次落回你身上，带着一丝嘲讽，“你瞧她，生龙活虎，还有闲情逸致梳妆打扮……” 他的视线在你眼尾那抹刻意晕染的，比平时更艳丽几分的嫣红上停留了一瞬，“……能有什么问题？”
你：……
这小阎王眼睛是尺吗？！连补妆的痕迹都看得出来？！
宫子羽怒极反笑：“好！好得很！你现在就随我去执刃殿！当着少主和执刃的面说清楚！”
“蠢货。” 宫远徵毫不客气地丢下两个字，转身便走，“我哥要回来了，我没空陪你在这浪费时间。有疑问，自己去找少主和执刃。”
话音未落，少年人已消失在门外。
你：……谢天谢地，瘟神走了。
而宫子羽胸口起伏，显然气得不轻，他狠狠闭眼，又睁眼，猛地看向你：“你，跟我去执刃殿，去见少主和执刃！”
你：？？？
你难以置信地指了指自己：“啊？我？为什么？”
“我不信宫远徵！” 宫子羽语气斩钉截铁，“你喝那药茶最多！万一真有什么隐疾……拖久了就来不及了！”
“真的没事！羽公子！真没事！” 你连连摆手，干笑着后退一步。你自己的身体你自己不清楚吗，好得很！一碗药茶能有什么问题？江湖混了这么多年，你难道还喝不出来一碗药茶有没有问题？
……除了被坑上嫁船那次！那次是姑奶奶大意了！
“你推脱什么？” 宫子羽眉头紧锁，眼神里是真切的担忧，“身体要紧！不可儿戏！”
你：……
完了，这傻孩子轴劲上来了。
你脑子疼。
去见执刃？那还得了？纵使你有天大本事，在宫门执刃面前，能撑过一炷香？一个江湖骗子混进新娘队伍，怎么看都居心叵测！你怎么解释？说你是被药迷晕了塞进来的？鬼才信！
心一横！牙一咬！
你猛地起身，一个箭步冲到宫子羽面前，双手紧紧握住他的手，抬起一张泫然欲泣，我见犹怜的小脸，眼中瞬间蓄满泪水，声音带着破碎的哽咽：
“公子……公子有所不知……我……我其实……有难言之隐啊！我……我不想见少主……更不敢见执刃大人……”
“难言之隐？什么隐？” 宫子羽被你突如其来的动作和泪水弄得有些无措。
“您方才也听到徵公子说我身子骨……结实……” 你抽噎着，泪珠恰到好处地滚落，“那……那岂不是更容易被少主选中了？可是……可是……” 你欲言又止，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我……我心有所属……早已有了意中人啊！”
宫子羽几乎是脱口而出：“宫远徵？”
而你同时悲声喊道：“我是为了宫二先生而来啊！”
“……”
“……”
空气瞬间凝固。你两人大眼瞪小眼，都被对方的话噎住了。
半晌，宫子羽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表情复杂，语气艰涩：“……就算你喜欢宫尚角，这和你不愿见少主……不见少主，为何不愿见执刃？” 他显然没被完全绕进去。
“公子可知……我为何对宫二先生情根深种？” 你抬起泪眼朦胧的脸，声音哀婉缠绵。
“……为……为何？”
“因为在旧尘山谷外，我曾遭歹人劫掠，命悬一线！是宫二先生如天神降临，救我于水火之中！” 你眼中闪烁着崇拜与爱慕的光芒。
“啊……这……这和见不见执刃有什么干系……” 宫子羽依旧困惑。
“当时我便立下誓言！” 你语气陡然变得决绝，带着飞蛾扑火般的悲壮，“此生非宫二先生不嫁！哪怕……哪怕只能为奴为婢，侍奉左右！我也心甘情愿！”
“……” 宫子羽觉得头更疼了，“我们宫门男子……不纳妾。”
“我知道！” 你立刻接话，泪水再次汹涌，“所以我只求能留在宫二先生身边，做个端茶倒水的粗使丫头也好！我……身份卑微，实在不配做宫二先生的正妻啊！” 你哭得简直情真意切。
“我们宫门娶妻，本就不看重门第……” 宫子羽试图安慰。
“可我的生母……” 你猛地顿住，仿佛用尽全身力气才吐出那句话，声音带着无尽的恐惧和绝望，“……乃是无锋之人啊！”
“什么？！” 宫子羽如遭雷击，瞳孔骤缩。
“我不是真正的新娘！” 你趁热打铁，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颤抖，“我是混进来的！虽然我生母出身无锋，但我对天发誓！我绝非无锋之人！当年我不过五岁稚龄，是母亲以命相搏，才让我逃出那魔窟！”
你缓缓抬起泪眼，满是恳求，“我冒死混入宫门，只为再见宫二先生一面！了却此生心愿！之后……公子可将我押入地牢，按宫门规矩处置！哪怕……因这身世，赐我一死……我……也绝无怨言！只求……只求再见角公子一面！”
说到最后，你已是泣不成声。
宫子羽怔怔地看着你，眼神剧烈变幻，震惊、怜悯、犹豫……最终，那抹熟悉的柔软心肠占据了上风。他沉默了许久，久到你几乎以为他要喊侍卫了，才哑声开口：
“你……所言当真？”
“句句肺腑！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 你指天发誓，泪珠顺着脸颊滑落声音哀婉欲绝，“我只求……再见角公子一面……”
“……” 宫子羽又沉默了片刻，最终长长叹了口气，眼神复杂地看着你：“你身体……现在当真无碍？”
“无碍！一点事都没有！” 你连忙保证。
“好……” 他艰难地点头，“你……暂且留在女客院落，不得随意走动……我……我会想办法……帮你去找宫尚角……”
“……呜……谢……谢谢羽公子大恩……” 你再次“感动”得泣不成声，深深福下身去。
宫子羽深深地看了你一眼，那眼神里有同情，有无奈，他最终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房间。
你将房门关上的瞬间，脸上那副肝肠寸断，楚楚可怜的表情如同潮水般褪去，瞬间恢复了面无表情，甚至带着一丝完成高难度表演后的疲惫。
你抬手，随意地抹掉脸上残留的泪痕，走到窗边，看着宫子羽消失在院门外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对不住了，羽公子……
心软又心善的人……
骗起来……
哎……
这良心……还真有点隐隐作痛呢。
好吧，其实一点都不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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