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区交界的地区中央是一座巨大的垃圾处理中心,数不清的残破零件、塑料制品和电子垃圾堆积成山。拾荒者、流浪儿与乞丐在此忙忙碌碌,希望从被人废弃的角落里翻找到些还有价值的东西。除此之外,只有庞大的机器整日作业,卡车开进开出,散发出惊人的热量和轰隆隆的声响。
响亮的卡车鸣笛声又一次把守墓人从梦里吵醒。他在心中咒骂着,佝偻着背爬起来。自从他被打发来这个墓园起,每日流程就从未变过。乏味,单调,但稳定。在诺斯特拉莫.昆图斯,这已是一种幸运。
他一瘸一拐地检查完自己简陋的小屋,尤其是必备的刀和枪支,子弹,确保没有少东西,更没有多出什么,然后将褐色的糊状食物放进锡碗里。差不多到时间了,守墓人打开窗户,有些疑惑地向外张望——正因为这一套流程他已经习惯了太久,因此,当某一部分缺失时,他会更加敏锐地察觉到。
就像此刻。
没有声音——不是指机器的声响,而是鸦群的声音。
这些聪明而记仇的杂毛动物是墓园的常客,它们总是闭不上讨厌的嘴。生命中的绝大多数早晨,他会被鸦群粗哑的叫声和翅膀拍打的声音吵醒。他花了十来年和它们搏斗,鸟毛、粪便与子弹齐飞。最终,人与鸟之间才终于达到了某种平衡,他也逐渐习惯了这些动物的聒噪声音。
现在,它们仍然成群地落在他的屋顶上,像一块漆黑的裹尸布。但所有成员都离奇地保持了安静,就像墓园里有什么东西在威吓它们噤声。
真是奇怪。
守墓人关上窗户,拉上窗帘,开始给枪支装弹。他的手已经有了老年斑,但依旧像年轻时一样稳。他边装填边思索着:
最近并没有什么消息传来,无非是些神神鬼鬼的东西——距离此地不远的一所教堂传闻闹起鬼来了,难道是那鬼魂来作祟?
他甩开这个荒唐的念头,把收着子弹的抽屉推..进去。这更大概率是某些帮派或教廷派系放出的假消息,为了掩盖些什么。毕竟,谎言与诡计是昆图斯人与生俱来的伪装。
咔哒,咔哒。
头顶上传来一阵窸窣声,像是有人踩在上面。守墓人僵住了,维持着握着抽屉把手的动作。下一秒,踩踏硬质屋顶的声音转为落在湿..润泥土上的轻柔脚步声,小石子被挤..压时轻轻呻..吟。随后,声音消失在墓园中。
他混浊的眼睛盯着铁架床的床头栏杆。
对于他们这样既无权势,亦无武力的人而言,好奇心等于死亡。不看,不听,才是明智的选择。
确保窗帘没有露出任何一丝缝隙后,守墓人紧紧拉上了窗户的锁栓,锁好了门。
“他看见了吗?”莱拉轻柔地问,她站在一座掩面哭泣的天使张开的灰色翅翼下,漆黑斗篷的边缘垂在湿..润的泥土上,灵能抚平了所有足迹。
“没有。他发现了,但没有看。聪明的选择。”
男人跳上一座墓碑——雕刻成生着双翼的沙漏模样,寓意时间流逝过快。尽管已经残损,但墓园中古老的墓碑仍留存着些许艺术的痕迹:
敞开的门,断裂的柱子与翻开的书本。她停下一瞬,欣赏这些与死亡紧密相连的艺术。人的生命如同露水,而雕刻者将其用石头捕捉,使之成为永恒。
死亡。或许有些人的生命死亡是籍籍无名的,不为人所知。但总有人会记得——她会记得。她记得每一个死者的名字,但她不会是死寂的墓碑,她会是一把沾血的刀,直到复仇事毕。
莱拉看向高大苍白的男人,他半蹲在雕像上,姿势和她旧日回忆中的某个家喻户晓的形象有一瞬间的重合。在复仇带来的煎熬和痛苦的间隙,她的嘴角浮起一丝笑意。
更远处是墓园的栅栏,尖顶小屋墙上的窗户紧闭着,窗帘隔绝了里外的视线。正像他所说,年老的守墓人将窗户和门紧闭着,像要防御些什么。
“如果他看见了……”她摇摇头,“别恐吓他,我会用灵能消除他的记忆。”
“我的办法更快,他会和他的乌鸦一样安静。”男人答道,他瞥向黑压压地铺在屋顶的乌鸦,冲它们咧了咧嘴,露出洁白的牙齿。
鸦群一片死寂。
他满意地笑了。
“你一定要这样,对吗?”她好笑地摇头,“我们是不请自来的客人,对死者有点尊重怎么样?”
“如果他们在意,就告诉我了。”他一跃而下,轻盈地落在湿..润的地面上,一只手仍抚..摸着沙漏石雕被酸雨侵蚀的表面。
“如果他们能的话。”莱拉哼了一声。
在毗邻回收中心的墓园进行短暂的休憩后,他们真正进入了第八区。倘若将一面之缘的第九区比做一个灰黑色的、满是冒着烟尘的空洞的精金块,那么第八区就像是一枚涌出熏香气味的精巧而灵动的象牙骨雕球:
鳞次栉比的房屋簇拥着大大小小的教堂,众星拱月般形成了一个个聚居区。工厂的长烟囱让位于雕刻着神像的尖顶,就连空气里湿热的腐臭味中也增添了寂静的熏香味道。
好在楼房之间仍有熟悉的藏污纳垢的小巷,能容许他们这两天的辗转、躲藏,而楼宇之间遍布的管道则提供了足够隐蔽的落脚处。
“本区的统治者,是住在区域中央的圣殿里的那位女王。她也是教廷的统领。”莱拉在空中虚虚画出一个圆,第八区的建筑以女王那座宏伟的圣殿为圆心,向四周辐射出去,被三条主干道分成三个部分。经过这两天的观察,他们对这一区的基本情况有了一些了解。
“这里和第七区没有区别。教堂与信仰不能为偷盗、强..奸或杀..戮提供任何阻挡,而他们,那些被劫掠的人们,也没有意愿服从于除了强权即正义以外的任何真理——因为人就是如此。人性本如此,这是他们的本能。”
他厌倦地说,站在距离地面五十二米的巨大管道上,液..体在管中沉闷地奔响。更多覆盖着锈迹的排污管如同虚空中的巨蛇,在楼与楼之间多维地交错。
“我知道这一切让你很难受,霍恩特。”莱拉站在他旁边,黑色斗篷在泄露出的气体中飘动,“但这话有些严重了。他们沦落至此,绝不仅仅是他们自己的责任。”
“为什么?他们每个人都是这社会的一份子。他们的纵容,软弱,贪生怕死让他们只知道屈从,而不通晓任何正义与复仇之举措。这纵容了恶,就是这样的人们让社会的秩序一点一点地败坏下去,溃败、腐烂,最终导致今天的局面。”
“你是认真的吗?”莱拉终于完全转过去面对他,没有掩饰脸上的吃惊。
“这就是我看到的全部。”他说,“我以为你会认可我。”
“这个不行,霍恩特。如果要让我给这一切找一个罪魁祸首,我会往上找,而不是往下找。”她摇了摇头,“当所有出口都被封死,你怎么能谴责他们麻木呢?”
“这不代表他们是没有责任的。每个人,都要为秩序朽坏至此而负责。”
“你从哪里学到了这些空洞的漂亮话?”她平静地反问。
“我生来就知道。”他低声说。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脚下街道上的灯光隔着雾气一闪一闪,莱拉叹了口气,问:“你注意到了吗,霍恩特?这里的孩子很少。我的意思是,和人口不成比例,第八区的人口密度并不小,而且他们的信仰是禁止堕胎的,按理说,孩子的数量不应该这么少。”
第八区虽然仅是一个区,但真实面积并不小。昆图斯,这座占据了北半球大陆绝大部分地域的诺斯特拉莫的首都,名义上是城市,但实际占地比她记忆中的国家要大得多,人口总数和密度也远超她记忆中的比例。
“这里的教堂有寻求儿童的传统。无论父母愿意与否,他们的孩子都会被带走——只要顶上的那位女王发令。”他阴郁地答道,“而有些父母,会心甘情愿地交出自己的孩子。他们就是我刚刚所说的那些被本能驱使的动物——只知道畏惧和服从。”
“就像现在一样。”
莱拉向前方迈出一步,悄无声息在灵能作用下下落,男人轻盈的脚步声在彩色的气雾中似有似无,衣袍轻轻抖开薄雾。他们从高处的管道上向下,站在被杂物堆满的墙头上。
堆满垃圾的巷子里,两个衣着整洁的男人正从一对衣衫褴褛的父母手中牵过一个瘦骨嶙峋的孩子,男孩的头发油腻腻的,衣服勉强蔽体,肋骨轮廓仍然清晰可见。作为报酬,他们塞给喜笑颜开的父母几条营养膏。
随后,他们牵着神色茫然的男孩走出巷子,进入一辆地形车。引擎的声音在灰扑扑的巷子里回响。男人弯下腰,黑发下垂,遮住了她的一部分视线。莱拉轻轻拨开他的头发,目视着车辆逐渐远去的影子。
“让我们看看,他们到底准备去哪儿,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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