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屋内有些潮闷。
古怪的香味熏得寒江雪头脑昏沉,喘息困难,眼皮好似千斤重,她竭尽全力也只能使之掀开一丝缝隙。
烛光摇曳,将一束细长的身影投进她眼中,她凝神细看却只能看见满目模糊的鲜红色彩。
察觉到异样,寒江雪拖着身子往床里缩了缩,低头却发现自己身上也是一片刺目鲜红。
不是临睡前换上的雪白寝衣,她身上穿着的是一件陌生的嫁衣,绣着大团大团的华丽繁复的花朵。
“你……是谁?”
望着不断靠近的红影,她抓着被角,艰难开口,嗓音干哑滞涩。
红影没有作声,抬手扔出一张同样布满精致刺绣的红盖头,遮挡住她的视线。
满目鲜红,听不见来人的动静,寒江雪悄悄伸手摸向枕头下藏着的锋利匕首。
可来人显然很谨慎,用的迷香效果强劲,寒江雪握着匕首的手软的像春风中的柳枝。
没办法了……
她深吸一口气,低声恳求:“值钱的珠宝首饰都收在梳妆台里,我的小金库在墙角第三块砖缝里。壮士若是图财烦请自取,我绝对不会大呼小叫求救,事后也绝不会追讨寻仇。”
见红影不吱声,她豁出去的闭上眼,“壮士若是图色……图色的话我也不会反抗,只要别伤了我的性命!”
感受到脖子上突然覆上的手,寒江雪急切道:“我说真的,只要别杀我,壮士想怎么我都配合!”
脖子上的力道猛然加重,耳边一阵轰鸣,心脏急速跳动。
就在寒江雪哀叹吾命休矣时,紧闭的窗户突然被人叩向。
不轻不重,不徐不疾的三声。
红影手上没有放松,侧首望去,只见一抹倒挂的影子映在窗纸上。
“人家都已经说了不论图财还是图色都配合,你不回话就杀人未免太不礼貌了吧。”
虽然隔着窗户,那人又刻意放低了声音,但寒江雪还是听出来了。
又轻又软,是年轻女子的声音。
红影心下诧异,一边加重力道,一边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把匕首,反手扎向江雪心口。
“叮——”
千钧一发之际,红影手中的匕首被击落在地,遭受重创的手腕难以控制痉挛颤动。
窗外那抹倒挂的影子仍旧静静悬空着,只有雪白窗纸上多了一个小小的破洞。
红影低头,看着地上那颗滚动着的绿豆。
好快的速度!好劲的力道!
明白自己不是那人的对手,红影没有分毫犹豫,翻身跃出另一侧窗户逃之夭夭。
一脚踏进鬼门关又被捞回来的寒江雪没有急着大声呼救,叫人去追逃走的凶犯。
她捂着脖颈,咳得眼冒金星了还要踉跄着起身,一把推开窗户,半个身子扑到窗外,伸手胡乱攥住什么东西。
她有些心急,语速快得吓人。
“多谢女侠救我小命!不过女侠你千万不要当什么做好事不留名的大善人,趁我没力气直接一走了之,那我该去哪里找你。”
“女侠放心,我寒江雪虽然不是什么响当当的大人物,但也明白知恩不报是绝对不行的。值钱的珠宝首饰在梳妆台里,我的小金库就在墙角第三块砖缝里……”
叽叽喳喳说了一连串话后,好容易喘匀气的寒江雪终于看清了窗外人的样貌。
不久前才下过雨,雨停后清爽微凉的风吹进房中,吹灭摇摇欲坠的烛火。
屋里很暗,可她还是看的分明。
寒江雪呆呆的咽了口口水,好一会儿才游魂般开口。
“求色的话……也很可以。”
听到这话,原本打算求点财的金流立马改邪归正,决心当个做好事不留名的大善人。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金流拽着腰带,挣扎着想扯回自己的东西。
二人拉扯间,寒江雪视线彻底恢复清明,这才看清楚自己手中攥着的原来是一只深绿色荷包的穗子。
荷包用的料子极其精细华贵,即便在夜色下也闪着丝丝缕缕光芒,正反两面各绣着一条黑色的小鱼,小鱼吐出一池泡泡,生动有趣。
女侠似乎很是宝贝这个荷包。
发现这事后,寒江雪眉头一挑。
她反手将穗子在手腕上缠了几圈。
好一招挟荷包以令恩人,让原本轻而易举就可以挣脱离开的人,不得不缩手缩脚的从梁柱上翻身而下。
完了,被缠上了。
金流一脸撞鬼了的神情,既惊恐又生无可恋。
一窗之隔,拿捏着包质的少女嘟嘟囔囔说个没完,言语间无不流露出崇拜与垂涎。
崇拜她的武力,垂涎她的美貌。
金流烦不胜烦,看着少女亮晶晶的眼睛,忽然灵光一动。
她忽然抬手指了指耳朵,放缓语速,一字一顿。
“你说什么?听不见,我听不见。”
她扯了扯荷包穗子,见寒江雪还是不松手,无奈的叹气。
“不用谢我,谢我我也听不见,我要走了,你松手。”
谁料寒江雪不仅不松手,还直接翻窗而出,毫不客气的贴着金流,凑近了看她的耳朵,伸手小心翼翼的碰了碰她的耳垂。
“没关系,我娘认识很多神医,他们一定能治好你,就算治不好也没关系,我可以做你的耳朵。”
见她拍着胸脯,越说越认真,连五年治疗计划,十年陪伴规划都列出来,金流吓了一跳,扯着着自己的荷包穗子,脚尖朝外,时刻准备开溜。
“听不见,我听不见。”金流欲哭无泪。
“没关系,我没关系。”寒江雪满脸严肃。
二人继续拉扯,荷包口不知什么时候松开,一颗颗圆润饱满的珠子咕咕噜噜滚落在地。
寒江雪见自己干了坏事,连忙一边道歉一边蹲下身捡拾。
忽然拾到一颗通体赤红的特别珠子,她迟疑道:“这也是…珍珠?”
见金流不说话,她以为是自己惹恼了她,立马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捡起剩下的珠子。
将洒落在地的珠子如数归还后,寒江雪丧眉搭眼的低着头,连比划带表情的表示歉意。
金流轻手轻脚的擦干净珠子上的灰,一颗一颗的放进荷包里,为了防止再出现诸如此类的意外,还给荷包系了个不怎么美观但绝对牢固的绳结扣。
做完这些后,趁寒江雪不注意,她脚尖一点,飞身后滑,刹那间两人便拉开距离。
见少女瞪大眼睛,一脸震惊茫然,金流得意洋洋邪气一笑,虎牙尖尖陷入艳色唇肉。
“骗你的,我当然听得见。”她哼哼几声,“还说什么报恩报恩,分明就是觊觎我的美色。”
纵身立在墙头,金流想了想,还是回头看了一眼,扬扬下巴。
“虽然你挺可爱的,但也不能随便扯别人荷包,再有下次我就把你的小金库全部偷光光。”
墙头的身影消失后,寒江雪独自在那里站了很久,久到天色蒙蒙亮,忙碌起来的丫头被她吓了一跳。
“小姐你怎么在这?”
寒江雪没有回答她,扯扯皱巴巴的婚服衣角。
“哼哼,早就知道你在骗我,什么听不见嘛。”
那边寒江雪去找娘和爹告状,誓要抓住想害她性命的诡异红影,这边同样受了“委屈”的金流也在告状。
“天气热了,你说绿豆熬汤能清火,我就想去借点。正好撞见了嘛,想着借了她家东西,就随手帮个忙,谁料就随便丢颗豆子,居然差点被拐走。”
金流忍不住叹气,“人果然不能像我一样优秀,要不然总会平添些烦恼。”
不远处正用自制的简陋渔具垂钓的阿飞思索片刻,确认这话没有任何不对,于是点头同意。
“你说得对。”
他不唱反调,金流反而觉得没意思,撑着下巴呆呆望着水面。
雨后天清气朗,河面清透如镜,映出人影。
二十多岁的女人,红唇雪肤,浓黑长发随手编成乱糟糟的辫子搭在肩上,辫尾上簪着一朵红色山茶花,面无表情时眉眼间聚着懒散阴郁,粲然一笑露出尖尖虎牙又可爱邪气。
穿着简单到极致的白裙却搭配着繁琐的广袖,身材丰满,充盈着力量感带来生机勃勃的俊美。
背上背着一把长刀,刀鞘猩红,没有一丝花纹。
金流双手叉腰,挑了挑眉,欣赏片刻后捡起一颗小石子扔进去,击碎平静水面。而后拎起阿飞身旁的鱼篓,大步往林子里走去。
“快去捡柴,姐姐给你烤鱼,你给我煮绿豆汤。”
“好。”
阿飞利索收好渔具,快步跟上,接过她手中的鱼篓,二人并排走入林中。
把啃得干干净净的零碎鱼骨扔进火堆,彻底泼灭余烬,金流擦擦嘴,取下分别架在两块石头上,充当烧烤支架的刀与剑,抖干净浮灰,把长剑递还给阿飞。
阿飞两根眉毛微微下压,接过剑仔仔细细擦了好几遍。
见他这幅神情,金流扁嘴,用力弹了弹手中雪白的刀身,漫不经心的归刀入鞘。
“用刀剑杀人为的是求活,用刀剑烤鱼填饱肚子为的也是求活,有什么舍不得。”
阿飞认为这话有点对,也有点不对,得不出答案就不开口,只用一双又冷又纯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
金流摸摸辫尾,干咳两声,也直勾勾盯回去。
盯着盯着便开始浮想联翩。
黑衣剑客很年轻,年轻到只能称作少年;很英俊,英俊得过分引人注目;可他又过分瘦削,过分冷漠,让人一眼就判断出不好接近。
他的剑算不上剑,只是两片软木半裹着三尺长的铁片,显得很可笑。
不过金流见识过,他的剑法可一点不可笑。
金流一口干掉竹筒中的绿豆汤,被烫的龇牙咧嘴,好半天缓过来后道:“要不是看你长得好看,才不会让你一直跟着我。”
初遇时,她只顾着看脸,完全没发现漂亮小剑客竟然是个实心眼、闷木头。不过纵然发现了,多看几眼这张脸也还是会色迷心窍。
阿飞闻言,用手背碰碰自己的脸,若有所思。
金流也伸手捏捏阿飞的脸颊,“怎么还是这么瘦?”
一个多月前,金流刚从山洞里出来,随便选了个方向,绕开人居前行。
毕竟是从末世来的,万一身上沾染着病毒,传染给他人可不好。
不久后,她遇见阿飞和一个个病恹恹的醉鬼,从他们身上验证出自己没有会传人的病毒,决定后面不再避着人前行。
冰天雪地,天寒地冻,醉鬼请她和阿飞喝了一壶酒,从没喝过酒的金流两口就晕眩得不知天地为何物。
不过身上到底比之前热乎,所以在醉鬼遭人暗算时,她来到此地后第一次拔刀,救了他一命。
也是在那时,阿飞决定跟着金流,等着看她再次拔刀。
金流戏谑的问他怎么不跟着其他人,年轻老成的小剑客一本正经道:“他们的刀剑没你有意思。”
金流拍拍他的脸颊,“小小年纪就这没意思那没意思的,姐姐我啊,可觉得到处都很有意思。”
那时的小剑客就很瘦,跟着她之后居然更瘦了。
金流开始反思。
之前一直生活在缺衣少食的末世,莫名其妙来这之后,林子里打的野鸡、水里摸的鱼、草丛里捡的蘑菇,随便煮煮就足够她惊叹人间美味,从不觉寒酸。
一个人时她想怎么过就怎么过,但小孩儿越养越瘦可还行。
养大她的两位丧尸妈妈都能把她养的白白胖胖,她养的孩子决不能比丧尸养的还瘦!
不过这只是金流冠冕堂皇的说辞,实际情况是昨晚去‘借’绿豆,她没忍住尝了几块厨房里放着的糕点,一口下去惊为天糕,彻底打开了新世界大门。
在末世出生,在末世成长,前七年吃丧尸妈妈们投喂的不明食物,后二十年吃末世通货——某种变异兽肉块,来到这里的前一个月蜗居沿海山洞,靠鱼肉果腹,下山之后几乎只在人迹罕至的深山野林行走的金流流下眼泪。
原来世上还有人在过这种好日子!
越想越兴奋,金流当即拍板。
“咱们也进城过好日子!”
——
过好日子的决心是下了没错,可谁叫她俩加在一起,身上都凑不出一个铜板,连入城费都交不起。
“没意思,真没意思!”她抱着刀蹲在墙根,愤愤的捶地,“什么都要银子的地方真没意思!”
路过进城卖菜的农妇看二人年纪轻轻,落魄至此,嗤笑不已。
“我们农家种地卖菜赚银子,你们江湖上的人动不动喊打喊杀,怎么不去杀人赚银子。”
金流没听出农妇话中的嘲讽,恍然大悟的抬头,正好跟阿飞对上目光。
金流:“好主意!”
阿飞:“……恐怕不好。”
金流激动搓手,“先别恐怕,咱先试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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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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