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不远处有颗参天巨树,树荫浓密,遮天蔽日。
陆小凤站在树下,抬头仰望。
张牙舞爪的树干层层叠叠堆积,身处其下窥不见半分天光。
风吹叶动,几截残留的麻绳随之晃动。
陆小凤脑中灵光一闪,庆幸不已。
之前发现那六具尸体正是被悬挂在此处,昨晚的贼人应该也准备将人带到此处杀害,只是正好被他阻拦。他一无所知的将那姑娘带到此地休憩,真是万幸那贼人没有杀个回马枪。
不过那人挂尸时,是在安心此地风雨不侵,还是在惶恐会天打雷劈呢?
百无聊奈的踹踹裸露树根,好奇心猫一样的抓挠他的五脏六腑。
他用胳膊柺戳戳阿飞,绕着他转圈圈。
“你说金流会怎么劝她?能劝成功吗?昨晚我嘴皮子都要磨烂了,那姑娘除了一句不回去,只知道哭。不过她造此横祸,是该痛哭一回……”
少年老成的剑客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破庙的大门,耳朵自动屏蔽身旁的絮絮叨叨。
他没什么好奇心,也不懂为什么要劝她。
没死就是好事,没死就该去复仇。
没让他们多等,雨停之际,一红一白两抹身影从幽暗破败中缓缓浮出。
下山路上,陆小凤背着昏迷的姑娘,蹭到金流身边。
她正捏着朵随手摘的小野花往发尾插。
“你到底跟她说了什么?求求你,告诉我吧。”
小小的蓝色花朵拥着硕大的红山茶,稳稳当当的停留在她跃动的辫尾。
金流深吸一口气,笑眯眯的伸出一根手指,在他期盼的眼神中,戳着他的脑门将人推开老远。
“不可以,这是要温柔对待的秘密。”
是温柔的秘密,更是简单的秘密。
只不过是抬手为她整理好凌乱的衣物,低头将她满满当当的环抱,真心实意的告诉她。
“脏男人的勾*八不是烙铁,既然没给你烙得肠穿肚烂,就要忍住恶心,去让他肠穿肚烂。”
“那是男人应该永远铭记的罪孽,不该是女人刻骨铭心的噩梦。”
姑娘多半时间都昏迷着,醒来时也精神不振,恍恍惚惚,以至于三人连她姓甚名谁,家住何处都没问出来。
巧的是,他们下山后找了家医馆,馆中太夫居然认识她。
“虽然服下解药,解了大半毒性,但万姑娘天生体弱,又遭此大劫。唉,一时半会怕是难以恢复,我先抓几副药,好好将养着,等人醒了我再来复诊。”
大夫是个四十多岁的妇人,一眼就认出她是城南万家的小女儿万灵。因她从娘胎里带了病症,自小体弱,大夫时常被请到万家为她诊治,二人算是相熟。
不用金流他们细说,只看万灵身上的衣着和伤痕,大夫瞬间心下了然,怜惜又慎重的答应为她保守秘密。
明白万家严苛而窒息的家风,她主动提议暂时不将万灵送回去,而是留在医馆,由她照料。
“我邕情在瓮城多少也有点名气,你们要是不放心,可以出去打听打听……”
“自然放心放心。”陆小凤笑着摆手。
他们不敢贸然行事,打听到邕大夫人品医品都没得挑,才敢将万灵送来。
忙碌一个上午,几人早就饿得眼冒金星,安顿好万灵后,急忙找地方吃饭。
小二对这位胃口无底的客人已然熟悉,刚坐下不等她喘口气点菜,几样开胃小菜已经摆上桌面。
“姑娘先用着,热菜马上就上!”
金流也不废话,痛快奉上银锭子。
夹一筷子泡春笋,就两口雪白大米饭,再喝口鱼汤,金流眉眼放光,乱蓬蓬的发丝都满足的支棱起来。
陆小凤就算早就见识过,还是不免震惊。
习武之人饭量大正常,但再大也得有个度吧。
对面坐着的少年剑客沉默不语,闷声吃下四五碗饭,他的胃口算正常的大。
刀客姑娘吃的不紧不慢,半点不显慌张狼狈,可是吃的很香,看得人胃口大开,又开,再开,开到忧心她会不会活生生撑死,忧心店里的米面粮油还够不够。
他饶有趣味的看着,时不时惊叹揶揄。
“去哪里了?你吃进去的都去哪了?是不是脚底打孔,流到地上了。”
金流百忙之中抽空白他一眼,又忍不住看看脚底,确认没有流出来浪费后,从容不迫的接着吃。
末世生存准则,有饭吃就要吃到饱死前一秒,因为很可能在饿死前一秒都看不到下一顿。
见金流不搭理他,陆小凤不自讨没趣,也准备吃饭。
拿着筷子的手筷子刚抬起来,就被炽热目光定在半空。
“抢劫?”金流浑身紧绷。
陆小凤哭笑不得,“我只是吃饭。”
阿飞抽走陆小凤手里的筷子,冷冷道:“她没请你。”
语气平静,但陆小凤不知为何听出一种炫耀之感。
见金流的目光越来越危险,他高举双手,挪着凳子后退半步,等二人放松后,又挪着回到桌边。
“好小气,我们可是朋友!”他责备道。
金流疑惑歪头,“谁跟你是朋友?你来抢我生意,不打杀你是看你态度好,当然不可能是朋友。”
“抢生意?”轮到陆小凤疑惑,“谁抢你们生意?你们做的什么生意?抢生意就要打杀?”
吐出一连串问题后,他脑中灵光一闪,头痛扶额。
“等等,你们不是在行侠仗义?”
金流和阿飞对视一眼,恍然大悟道:“你不是做杀手生意?”
确认半路飞出的小凤凰不是来抢生意的后,金流对她友好很多。
包括不限于让他自己点菜跟他们一桌吃饭,自己掏钱跟他们住同一家客栈、给万灵付医药费,还有那狗一样敏锐的鼻子,不用来辨香实在暴遣天物。
陆小凤既想接近心动美人,又想查清“鬼新娘”一案,自然乐得贴钱贴力的被使唤。
只是干活可以,多少也要有点奖励。
他连打几个喷嚏,揉得鼻尖通红,委委屈屈的对金流撒娇。
“至少奖励我一个笑容,我当牛做马才更有力气。”
金流呲牙咧嘴,没等他多看几眼就收回笑意。
“多笑一会儿,我都没看清楚。”
金流摇头,坚定拒绝。
“看不清楚去打水洗洗眼睛。”
回到客栈后,阿飞找小二要了热水,调好温度。明白金流辨香辨得恶心,特意嘱咐小二水里不加任何花里胡哨的花瓣香油。
忙忙碌碌一整天,金流疲倦得很,低头解腰带时,发现蓝衣剑客坐着没走,不由得新奇。
“我脱衣服哦。”她故意甩甩腰带。
阿飞面色不改,坐的笔直,耳朵尖比她发辫上的山茶红。
他一张脸天生毫无血色的苍白,垂眼看人冷傲孤僻,抬眼望人却纯真无辜,真是可怜又可爱。
见他不说话,金流转着圈研究起来。
直看的人坐立不安,才慢条斯理开口。
“你今天有点怪怪的。”她戳戳阿飞高高扎起,显得少年气十足的马尾。
“头发有些不一样,衣服也不同。”
阿飞原本只有几套朴素黑衣,金流有银子后也没有亏待他,给他置办了几身好衣服。
剑客自小简朴,衣服太过精贵,他适应不来,日常还是穿着那些半旧黑衣,今晚却突然换了新衣。
金流按着他的肩膀,从身后探头笑着看他,语气肯定。
“你打扮过了,怪好看的。”
扯着他的发尾,骚弄剑客卷翘浓密的睫毛,看它不安颤动。
金流笃定道:“突然打扮,肯定是想勾引我吧。”
不是问句,所以阿飞没法反驳。
他偏过头,躲开扰乱思绪的骚扰,嘴唇抿紧又松开,松开又抿紧。
“你要让他一起吗?”
金流傻眼,“让谁一起?”
阿飞冷哼一声,“那只花里胡哨的陆小凤。”
他知道她不是个容易打动的人。
之前他不明白金流为什么会同意他跟着她,还对他那么好。直到那时她说,是因为他好看。
阿飞不明白他哪里好看,但既然她接受他是因为好看,那这几天那个花里胡哨的鸟能跟着她,是不是也因为好看?
虽然并不觉得那男人哪里好看,但他听人说过四条眉毛陆小凤很受女子欢迎。
所以她也喜欢陆小凤?她也会让他跟着她,也会像对自己一样,对他这样好吗?
少年喉结滚动,话没出口眼尾就红了。
“我比他更好看、更年轻、更听话,所以别喜欢他。”
话似乎没说完,金流耐心等待。
他鼓起勇气抓住她的手,“别喜欢他,好吗?”
金流噗呲一声笑出来。
阿飞被笑得整个耳朵通红,见她笑得花枝乱颤,一边羞涩,一边还要伸手扶着她,怕她倒在地上。
金流笑累了,板着脸正要说话,唇瓣就贴在了虎牙上。
这就是她不愿意笑太久的原因。
收拾好不听话的虎牙,金流担心洗澡水凉了,先进屏风后脱衣洗澡。
阿飞想走,被她喊住,“不是有屏风,你就在外面听我说话。”
阿飞背身,耳朵里满是水波涌动的声音,他握紧拳头,指甲陷入掌心。
“我不喜欢陆小凤。”
他听见金流这样说,没来及高兴,又被浇了一瓢冷水。
“也不是完全不喜欢,做朋友或许还不错,做情人嘛……”
暖融融的清水包裹住身体,金流歪靠着浴桶,舒服的喟叹。
“我答应过一个人,决不能跟陆小凤这样的人做情人。”
“那人是谁?你为什么要听他的话?”阿飞不解。
“为什么呀……”金流迷迷糊糊的闭眼,使劲回想那段早已模糊的记忆。
应该是在她还小的时候,遇见过一个男人。她俩一起在末世中挣扎求生,后来他死了,为了救她。
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似乎是 ……
“一定、一定不要和那些不干净的臭男人在一起。”
怎么说也欠人家一条命,金流自然不能不答应。
所以,她只要干净的男人。
至于陆小凤,自然不在她能笑纳的范围,不过金流很是好奇,“我听到那些男人叫他浪子,语气不像是唾弃,更像夸奖。所以浪子其实是很好的意思吗?”
“当然不是!”阿飞语气鄙夷,“无法掌控**,完全丧失忠诚,他做的一切只会让别人和未来的自己痛苦。”
金流,“我做的事也会让你痛苦吗?”
阿飞矢口否认,“当然不会!”
说完又敛眉,“是我自己选的,就算痛苦我也甘愿。”
金流从浴桶中起身,擦净肌肤上的水珠,穿上寝衣,走出屏风,坐在桌边,桌上放着一杯凉好的茶。
茶水苦涩,她不是很习惯,但还是一饮而尽。
“那你现在,”金流撑着下巴,笑盈盈的玩弄发辫,“要尝尝痛苦的滋味吗?”
阿飞背身呆站,久到金流依靠在床上,困倦的打了个哈欠,他终于迈着僵硬的步子,吹灭昏黄烛光。
半合拢的床帐荡漾出层层花纹,金流推着他的肩倒下去,笑得畅快。
“好孩子。”
阿飞难耐皱眉,细密汗珠滚落,潮湿掌心锁住她的手腕。
“别叫我孩子。”
他不要做孩子,他早已长大。
金流垂首,海藻般的长发散落,铸成一间小小囚室,困住年轻剑客。
她扼住剑客濒死般伸展的脖子,感受到他不停的在颤在抖,她用手背拍拍他的脸,颇有些下流意味。
“好呀,乖弟弟。”
……
瓮城几乎家家制香,三月初开坛时,整座城的人如同失足跌进酒坛的老鼠,香得人晕晕乎乎头重脚轻。
虽说各家紫烟香有好有坏,香味也有细微差别。但满城香气混杂,加之匕首柄上的香气浅淡,三人又不是专业制香,将几十家排除为十几家后,只能对着匕首抓耳挠腮。
好在万灵在邕大夫的细心照料下,身体恢复的很好。
三人的救命之恩,她感激涕零,尤其感谢没将她送回万家。
“没人有比我更了解万家。”她苦笑解释,“今日之前,我从没走出过万家后院,不是不能,是不敢。”
“因为我见过犯禁的下场,万家原本有五个女儿,如今只剩一个最乖巧的我。”
陆小凤四处招花惹草,见惯了江湖女子的无拘无束,面对年纪轻轻就被折磨的死气沉沉的“良家女子”,除了叹息别无他法。
金流不在意她回不回去,只想赶紧完成任务拿到珍珠。
“你有没有看清那人的模样?”
万灵摇头,“没有。”
没等金流遗憾,又开口道:“但我有摸到他面纱下的脸,很硬,是面具。”
说到这里,她若有所思的嗅闻着指尖,几日过去,自然不可能留下什么味道,但她闻得很认真,仿佛真的从上面闻到了味道。
含着尘灰的雨水冲刷下,一点点的香味,一点点的苦味,有些**……
她在哪里闻到过,有些类似的味道……
每年三月初五,瓮城中会举办香神会。
所有制香人家,在此之前必须全部开坛,等到香神会后才能正式开售紫烟香。
香神会当天,不论男女老少都要沐浴三遍,以熏染自家成香的香纱覆面,身着鲜艳新衫,头戴时令鲜花,身上用寓意黄金白银的黄白二色丝线,缝缀满绢布做成的紫烟花。
上午在家中以舞娱香神,午后方可出门游玩。
游玩时彼此以香比拼,香不如人者需将身上的丝线绢花拆下,系在赢家身上。
天色将暗未暗时,身上丝线绢花最多的人成为香神主祭,在瓮城最古老的百年紫烟花树下,焚烧自家制成的香祭神。
“成为香神主祭不仅代表荣誉,更代表他们家的香在这一年将会千金难求。”
“千金?制香这么赚钱!”
即便蒙着面也能感受到金流的震惊,她辛辛苦苦做一单才赚个几百两,真是低估了这里人的有钱程度,亏她报价的时候还心虚的不行。
万灵同样蒙着面纱,拉着金流在人流中穿梭,人群拥拥挤挤,两个男人才出门不久就被挤散,现在只能找个人少的地,等他们找来。
鼻尖盈满紫烟香气,身前缀满娇艳花朵,乱花迷人眼,今日的瓮城淹没在花海之中,想要大海捞针捞出两个男人,实在困难。
好容易挤出人潮,万灵回头一看,手里只剩一点衣角,人早不知道丢在哪里。
她无可奈何大的捂着心口,头晕眼花,急促喘/息,频繁吞吐交换的空气之中突然混杂进一丝香气。
呼吸一窒,心脏紧缩,她下意识惶恐不安的抬头,扭头搜索那一缕香气的来源。
在遍地相似着装的人们中,毫无理由的锁定了一个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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