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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九章

阿飞回来的时候,已经开始下起雷暴雨。

紫色闪电花树一般绽放,天空明亮几息,继而恢复暗色。

他淋了雨,浑身湿漉漉的往下滴着水,站在廊下有些犹豫要不要进屋里。

陆小凤被他堵在身后,莫名其妙的探头,见前方空无一物,就伸手轻轻推了他一下。

“雨越下越大了,快进去。”

屋里烛光摇曳,桌上盖好的饭食仍有些许温热。

万灵正在研究手中的紫烟香,见他们回来赶紧起身,招呼他们坐下,取出干燥帕子让他们擦干头发。

角落里,金流坐在一点红身边,对职业杀手的生活满心好奇,缠着他问东问西。

一点红老神在在的抱着剑,实在被烦的受不了时,才应付般吐出几个字。

她不看他。

阿飞手足无措,心中惶惶,胡乱擦拭几下头发后,又被万灵打发去另一间屋里换上干净衣服。

等换好衣服重新进来,看到金流的眼神终于落到他身上,才不着痕迹的松了口气。

“先吃饭吧。”

金流满意的看着阿飞,果然还是有钱好。短短几日,少年剑客便不再过分消瘦,比初遇时更加英俊养眼。

“你们有什么收获?”金流贴着阿飞坐在,就着他的筷子蹭了一口,收获几个或怪异、或哀怨、或羞涩的目光。

她挑眉狡黠一笑,歪倒在阿飞肩上,率先把自己今天遭遇的事情一股脑讲了出来。

说到几乎排除秋香里嫌疑时,陆小凤不住点头。

“我就说她一个小姑娘,当然不可能做出此等恶事。”

说话时,两撇小胡子随着唇瓣开合上上下下。

金流伸手揪住,往两边一扯,在陆小凤的哀嚎中,纠正道:“排除她是因为她不具备动机和条件,跟她是男是女,是老是小没关系。”

陆小凤虚虚捏住自己的嘴,摊手请她继续讲。

金流本来懒得理他,可他摊开的那只手晃来晃去,非要挡在她眼皮子底下。

她烦躁的往他手心一拍,拍到一根小小的棍子。

两撇胡子止不住上翘,陆小凤合拢手掌,让她握紧住小棍子,袖子往后一抽,露出油纸包着的东西。

他甜甜蜜蜜的邀功,“快拆开看看,为了保护这个宝贝,我可是生生淋成了落汤凤凰。”

油纸泛着些潮气,却没被雷暴雨湿透,陆小凤将之稳妥的藏在胸口,沾染了些许他的温度,拆开后,里面藏着一朵蜜黄色的花朵,花瓣边缘融化了一点。

见金流只是翻来覆去的看,满眼新奇,陆小凤笑着解释。

“是用糖做的,可以吃。我看你辫子上一直簪着山茶花,所以特意让糖画师傅画的。”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摸摸胡子,“可惜没有红色的糖,做不成红山茶。”

见万灵眼巴巴的望着金流,他装模作样的搜了搜衣袖,懊恼敲头。

又在万灵失望的说没关系时,手腕一翻,变出另一个油纸包。

“当然也不会忘了我们万姑娘。”

小心翼翼的捧着小兔子糖画,万灵又惊又喜的连连道谢。

万灵凑到金流身边想要跟她一起欣赏,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嘎嘣一声,栩栩如生的山茶花已经被她津津有味的嚼碎咽下。

看看金流,再看看手里的小兔子,万灵也学着她大口咬下,把惊喜化作甜意吞入腹中。

也是,一个糖画而已,有些用心,但女人的心动不至于如此廉价。

陆小凤笑眯眯的看着她俩,注意到角落里一点红的目光也落在那边。

他悄摸摸挤到一点红身边,语气戏谑:“哎呀,忘了给红兄也买一个。不知红兄喜欢什么,给你做一个糖画小剑如何?”

一点红冷笑,“别用你哄女人的手段侮辱我。”

陆小凤一点不生气,“我可没有侮辱红兄,想让你开心点也有错吗?”

“我没有不开心,倒是有人明显不开心。”一点红轻嗤一声。

陆小凤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少年剑客形单影只的坐在桌边,头发湿漉漉贴在脸颊脖颈,活像只被雨淋湿的小狗。

他耸耸肩,“没办法,谁让刚才我也很不开心。”

吃完糖画后,金流难得看陆小凤这么顺眼,主动把今日收获的半秃臭猫,抱出来展示给他看。

“嗯……”陆小凤沉默良久,憋出来一句,“真是好奇特的猫。”

金流骄傲点头,“她叫绿豆。”

万灵好奇发问:“为什么是绿豆啊?”

金流和阿飞交换眼色,默契隐去真正原因。

过去不懂事小偷小摸的事情,熟悉正常生活后再提起来着实丢脸,二人心领神会的敷衍过去。

“因为一切都是从绿豆开始,所以她叫绿豆。”

为防止他们问东问西,金流赶紧转移话题。

“你们不知道,原来秋府还有个二少爷,叫秋文里。”

她翘着腿,斜靠在椅背上,绿豆趴在她胸口,“又多一个嫌疑人,麻烦啊麻烦。”

了解到秋文里是个不良于行的瘫子,陆小凤着实无语。

“我与那人打过照面,腿利索的很,他绝对不可能是秋文里。”

万灵提出反对意见,“秋文里有没有可能是装的。”

金流打了个响指,揉揉万灵的脑袋瓜。

“我也想过这个可能,所以悄悄试探了一下。真是狠狠地拧了他的腿,一点反应没有。”

“也许是他能忍。”阿飞终于插上话。

“我也想过,所以套出了给他治腿的大夫。”拳头垂在手心,她眉梢上挑,“巧了,正是我们的老熟人邕情邕大夫。

下午我去问过邕太夫,她很肯定的说秋文里的腿三年前确实断了。说是筋脉俱断,即便外伤养好了也再无感知,只能靠轮椅行动。”

“这么说来,秋香里的嫌疑都要比秋文里更大,不会武功至少比不会走路要强点。”陆小凤苦笑。

“可能吧。”

金流不甚在意,能查就查,查不出就一起杀,寒江雪要是不乐意,那就连她一起……

她收回心神,“你们不是去查看那些尸体了吗?情况怎么样?”

提起这个,陆小凤和阿飞面上都出现极其古怪的神色,支支吾吾的,不知从何说起。

“尸体烧的面目全非,查不出什么。”陆小凤清清嗓子,“我们这么晚回来,主要是在城里听到一个新的传闻。”

查看尸体不需要花费多少时间,那夜的火势太猛,尸体全都烧成了焦炭。

发现查不出什么线索后,他俩就找地方埋葬了这些尸体。

最开始阿飞提出将尸体送还给她们家人,由家人安葬。陆小凤理解他的苦心,却没有同意。

其实认完尸后,官府早已同意她们的家人领走尸体,只是家里人嫌弃她们败坏门风,有辱门楣,坚决不同意带回家安葬,将她们抛弃在此。

再说烧成这样,就算是家人也分不出谁是谁了。

回府路上,陆小凤趁阿飞不注意,绕道买了两个糖画,听见周围路人议论纷纷。

“昨夜江府出了事,有人撞见身穿红嫁衣,头戴红盖头的鬼影飘入江小姐房中。”

“难道又是鬼新娘?这次遭殃的莫不是江小姐?”

说话的人压低声音轻笑,目光淫/邪,“新奇就新奇在此!虽说身穿嫁衣,头戴盖头,可那根本不是鬼新娘,而是鬼新郎。江小姐也不是遭了殃,而是与那新郎春风一度,快乐得很。”

另一人既嫌弃又兴奋,“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趴人姑娘床底了,说的跟真的似的。”

“你还别不信,江小姐的贴身丫鬟是我相好,她亲眼所见,亲口所说,还能有假。”

除了这两人,陆小凤和阿飞一路上还见到不少人都在讨论鬼新郎的事情。

陆小凤找了几个老实点的细问,都是一样的回答。

三更半夜,深闺香苑,红衣鬼影,俊俏新郎。

细问内容,诡异香/艳,跟书铺里那些穷书生写的志怪话本无甚区别。

万灵原本在静静的听陆小凤说话,听他说起那六具尸体时,心里抑制不住的悲哀。

如果那天没被救下,她的下场怕是不会比她们好多少。

这股悲哀在听到鬼新郎后开始沸腾,从冰冷的痛苦逐渐沸腾为强烈的愤怒。

尤其是听到所有人都将鬼新郎当做艳/情故事取笑,话里话外都是调侃和兴味,她的怒气再也压制不住。

“别说了!”

万灵突如其来的爆发,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向来端庄娴雅的女子涨红着脸,声音嘶哑嘹亮,拳头紧握,呼吸沉重无序。

她很想说点什么,来疏解流窜在四肢百骸中的怒火,张嘴却只能发出抽噎泣声。

她颓然坐下,摇着头,重复着“不对,不对,不是这样的。”

三个男人面面相觑,此时无论是熟知女人心的浪子、见惯人心的杀手还是懵懵懂懂的剑客,都满头雾水,搞不懂她突然的爆发。

只有金流冷静的抚摸着绿豆的下巴,听她舒服的咕噜咕噜。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她把绿豆塞进万灵怀里,看猫安抚的用脑袋蹭万灵的脸颊。

“他害怕了。害怕我们继续追查,害怕更多人来查。

于是想用诡艳情/事掩盖血腥残杀,想让人们提起染血的嫁衣和红盖头时,想起的不再是挂在林中的六具腐烂女尸,不是单方面的压制残杀,而是你懂我懂,无需多言的男欢女爱。”

“真是好手段。”金流忍不住鼓掌,“他不仅杀了她们,还要窃取她们的苦难,把鲜血与怨恨美化为性感符号,让旁人不再同情苦,憎恨恶,而是想入非非的用情.欲粉饰太平。”

语毕,屋内寂静无声,落针可闻,屋外电闪雷鸣,风雨飘摇。

不知过了多久,万灵捂着脸,哭出声音。

一点红借着昏黄烛光望向似笑非笑的白衣刀客,眼中沉着千思万绪。

———

夜深,雨还未停。

金流从床上艰难爬起,坐到桌边喝水。

她错了。

不该因为想独占一张大床,就把阿飞赶回房间。没了他,半夜喝口水还要自己起来倒。

喝完水,见一扇窗户没关好,雨水顺着缝隙溅入,地上积蓄了一谈水渍,她起身正要关窗。

透过雨幕,忽而瞧见一抹黑影直直立在廊下。

一开始,她还以为是鬼新郎胆大包天的找来,手已经按在刀上,才发现是一点红。

遗憾收手,金流恼怒不已。

“不是,你半夜不睡觉,站我窗口淋雨干嘛?”

杀手抱着剑回头,脸上水淋淋的,雨珠顺着发丝滑下,金流的目光也跟着一起滑下。

湿透的黑色劲装粘在肌肤上,明明呼吸并不沉重,饱满胸膛的起伏却异常显眼。尤其是他双手环抱着无鞘长剑的动作,更是挤出一条深深沟壑。

在夜色和雨水遮掩下,一点红难得没察觉到那道如有实质的目光。

他沉浸在黑暗粘稠的思绪中,哑声问金流。

“你为什么做杀手?”

金流心不在焉的回答,“为什么呀?为了银子啊,为了吃好喝好玩好。”

最重要的还是为了珍珠。

这是一点红意料之外的答案。

“只是为这些?”

“不然呢。”金流双手撑着窗棂,探头拉近距离,“你不是吗?”

当然不是!

一点红曾说过,只要给钱,他连父母朋友都能杀。

世人信以为真,却不知道他说这话时,满心凄楚悲怆,自我厌恶至极。

他只是个杀手,没有父母,没有兄弟,没有朋友,就算真有人出钱,他也找不到人可杀。

除了手里的剑,他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是。

一点红说了很多,金流听进去的没多少。

她的注意力全被那些起起伏伏的沟壑吸引,**熏心,于是胆大包天。

“我可以摸摸吗?”她突然开口。

一点红顿住,不明白她的意思,“你说什么?”

金流嘿嘿笑,尖尖虎牙亮闪闪的。

她直勾勾的盯着,伸出手指,隔着薄薄的潮湿布料,点在温温热热、鼓鼓囊囊的饱满柔软上,感受到手下瞬间收紧坚硬,安抚的拍拍。

“我就看一下,摸一摸,好不好嘛。”

一点红动作僵硬的抱紧自己,连忙后退到雨中。

他道:“不算方便。”

好委婉的拒绝,那就是还有戏。

金流还想再磨一磨,杀手已经运起轻功,用平生最快的速度消失在夜色中。

真可惜。

她单手托着下巴,惋惜不已。

小剑客很乖很好,就是年纪太小,身材略显单薄,差了一点成熟男人的饱满风韵。

夜宵吃不着,准备关窗睡觉,一道声音从隔壁幽幽传来。

“真是个坏女人。”

冰凉的雨滴在手心蓄成小水洼,陆小凤听见刀客缓而柔的恶劣笑声。

“你应该说,真是个铁石心肠的坏女人。”

啪嗒。

旁边的窗户乍然合拢,只剩寂寂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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