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多病的发疯不过最后一根稻草,真相是李莲花体内脆弱的平衡终究被连日来的不断动武打破。可这不耽误方大少爷慌了手脚,把之前所有的怨气怒气统统抛诸脑后。
“不好,他毒发了!”莫辛稍一诊脉,便被其紊乱的内息吓到,又拉起他的衣襟袖子,阵阵青黑之气正在沿着七经八脉疯狂上涌。
“什么毒发,没见他中过毒啊!”方多病急得大喊。
“因为已经十年了……你不是问我他为什么要隐姓埋名吗,这就是原因。”莫辛低沉着声音回答了他,听得方多病又是一愣。而就在这说话的功夫,李莲花又“哗”的一声吐了一大口血。
“先别管这些了!快给他扶稳,我要给他渡真气。”方多病闻言赶紧将李莲花揽肩扶住,随后莫辛双掌齐出,将浑厚的北冥真气输入李莲花体内。随着真气充盈经脉,李莲花身上的黑气停住了继续上行的势头,随后慢慢地被压制回丹田,他那如金纸般的脸色也稍微好看了一些,只是这往日里保管叫他恢复如常的法子,这次竟让他连清醒做不到。
“莫姐姐,这是怎么回事?他怎么还不醒来?”
“难道是毒行太过,伤了心脉?”莫辛心中一凉,马上拿起他的手腕想更深入地探寻,却被身后隐约传来的一阵嘶鸣声打断了动作。
“不好,石水他们来了,他这样子瞒不过去。回莲花楼。”
莫辛当机立断,架起李莲花率先飞入山崖。方多病记起仍在昏迷中的笛飞声,想将他一起带上,然而望了好几眼,却只见空空如也的树干。
人呢?难道被角丽谯的残部带走了?他本欲多找几圈,可百川院的队伍已近在咫尺,再不走就得撞个正着,只得咬咬牙放弃寻找,立马跟上莫辛的步伐。
而他们前脚刚走,一队序列俨然的人马便从密林里纷纷而出,闯入了这与世隔绝的山谷。
“这是金鸳盟的咸日辇?只是为何全部趴窝了?”领队的劲装女子一马当先,首先停在了场边的重炮战车旁,好奇地探看。这自然便是百川院院主之一的石水了。
“看来,这里经历过一场恶战。”于人群中,一名男子慢条斯理地走了出来,其人形容俊美,行止儒雅,眉宇间却似有一股永远化不去的郁色。他先是闻了闻空气中仍未消散的硫磺味,又蹲身趋近察看地上的尸体,手上虚描着这些人身上的剑痕:
“两方短兵相接,人少的一方先是孤军奋战,被动应招;其后有强手自外围杀入,寥寥几式扫清全场。期间咸日辇除了一开始开了几炮,其余时候保持静默。”
他敏锐而精准地在脑中还原着当时的情形,活像一台生出了自己意志的机器。然而如此惊世骇俗的能力在女子跟前,只换来了她一记不耐烦的白眼。
“废话真多。”石水爽利地翻身下马,一双英目环顾全场,“能调动如此多的咸日辇,两方对垒的人肯定都不是泛泛之辈。”看着凌乱狼藉却连个喘气的活物都没有的现场,她甩了甩蟒鞭以宣泄烦躁,“方多病这小子到底怎么回事,把我们叫过来说有重大发现非面禀不可,他自己倒到现在还不现身。”
男子并不为石水对自己的轻慢而恼怒,也不去应和或反驳她的话语,只自顾自地继续审视这些钢铁的庞然大物,直到看到其中一架顶盖上突兀的凹陷,眼神霎时一紧。
有第三人出手,且内功修为之强远超过第一个人,不逊于第二个人。
作为百川院的人形资料库,只要是有记载在册的事物,就没有他云彼丘不知道的。这第一个人的武功熟路很好认,出自天机堂的窥天心术,必是方多病无疑。可第二、第三人,一个剑气臻至化境,一个掌力如泰山压顶,放眼整个江湖够得着的人,不是已经死了,就是在各大门派里当老怪物,怎么会齐聚在这穷乡僻壤之中?
况且,如此人物出手,是不会只有这小猫三两只的斩获的。
云彼丘将目光投向咸日辇后的密林。枝叶地面皆有被踩踏的痕迹,一直延续至树林深处。他沿着痕迹小心翼翼地走入林中,行了一阵,突然间刹住脚步,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这里有个洞,过来看看。”此时正在另一头察看的石水发现了天坑入口,忙招呼云彼丘,不料叫了几声仍不见他过来。她回身望去,见对方在林间呆立,对自己的话置若罔闻,登时气不打一处来。
“喂,叫你呢,在哪里傻站着干什么!”她大步流星地走上前去,怒道,“云彼丘,我忍你很——”不经意间,她向着云的视线方向看去,然后,所有的话戛然而止。
一具艳尸躺在轻软的落叶之上,火红的衣裳与肃杀秋色形成鲜明对比。
另一边,莫辛和方多病先后到达停驻在八荒混元湖边的莲花楼。
“莫姐姐,现在怎么办?”看着在榻上无知无识的李莲花,方多病急得满屋子乱转,不停追问。
莫辛此刻也是急出了一额的汗。内力输了,药也喂了,针也扎了,可李莲花脉象依然弱如浮丝,时断时续,她一时是真没了法子。忽然,她的目光所及之处,床头上的一本薄册引起了注意。她记起,那是李莲花亲手写下授予方多病的扬州慢心法。大概是这小公子时常翻看,所以才搁在了床头这种随手够得着的地方。
扬州慢?她心神一动。
“方公子,你的‘苏州快’练得如何了?”
“莫姐姐,事到如今你还想瞒我?那是扬州慢,可不是什么苏州快!”方多病心都快跳没了,语气分外的不客气,“而且现在是关心我练武进展的时候嘛?!”
“我不是那个意思。”莫辛极有耐心,娓娓解释道,“李莲花的毒伤之所以能够熬过十年而不死,我给他渡送真气还在其次,归根结底是因为他身负扬州慢这门奇功。扬州慢至纯至正,富含生机,与他体内之毒正好相克,我的北冥真气起的不过是辅助加强的作用。”
“所以,若是你能给他输功,起的作用必定比我的大。”她满怀希冀地看着他。
方多病顿了顿,然后重重地点了头,随即接替莫辛的位置,开始蓄运内劲。等到扬州慢真气凝满掌中,方多病一指打出,真气便从他拇指上的少商穴汨汨流向李莲花之风池穴。
两人的内力同出一源,在李莲花体内的损耗远低于莫辛输入北冥真气,更不说扬州慢本身具有修复伤毒的功能,因而不多时李莲花的脸色便立竿见影好起来,呼吸也变得均匀有力了。只是方多病的内功修为不比莫辛,才不到半个时辰,他便已彻底支撑不住。
“好了,省着点力气,这一路上还得靠你呢。”莫辛拍拍他的肩膀,一不小心就把人拍倒在地。
“一路?要,要去哪?”方多病在地上瘫成个大字,上气不接下气问道。
“金陵,清凉山。”
她话虽说得轻巧,可现实中长安和金陵相隔千余里,途中需得跋涉过秦岭、黄河等大山大川,舟车劳顿不说,天气也日渐寒冷,莫、方二人一边衣不解带地照顾伤重昏睡的李莲花,一边得轮流给他输送真气以维持病情稳定,还不敢走太快怕加重伤情,因此当一个月后他们到达金陵之时,两人早已疲累不堪,尤其是方多病,更是行迈靡靡,精神萎顿。只是他们半口气也不敢歇,驱着房车一路穿行过繁华的市区,直奔城西郊的山岳而去。
莫辛走到那扇熟悉的柴扉前,伸手欲敲响门上响铃,却被方多病一把扯住。
“莫姐姐,关河梦真的值得信任吗?”方大少爷背着李莲花,一改以前风风火火之性,眼里全是小心谨慎,“碧茶之毒那么特殊,根本蒙混不过去。他会不会……”
“不,相信我,他就是最好的选择。”
莫辛没有解释太多。而方多病见她如此笃定也无法,只得放行。门铃响动,清亮之声响彻整个山麓。草庐主屋的大门应声而开,孤高清癯的男子走出,与莫辛遥相对望。
临安,万圣道总坛。计时用的铜制滴漏规律而沉闷的滴答声响彻整座殿宇,叫人心里莫名紧张。
“什么,角丽谯死了?”万圣道主人听到封磬的汇报,常年古井不波的声音里难掩震惊,“消息属实吗?谁干的?”
“属实,金鸳盟的圣女一派和其所创的鱼龙牛马帮已经乱作一团了。至于是谁出的手属下还在打探,目前只知是在菊花山一带出的事。”
“菊花山?石寿村……”万圣道主人只觉后背一凉,赶紧追问,“那里可有暴露?”
即便知道自己说不出主人满意的答案,封磬也只可硬着头皮作答:“说是,百川院闻讯已经过去了,咱们来不及作处理——”
“啪!”封磬的脸上已狠狠地受了一巴掌,打得他翻倒在地。
“蠢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若是被揭出我们和石寿村的关系,大事休矣!”万圣道主人不复那副高深莫测的威仪,烦躁地来回踱步,“唯今之计,只有尽快集齐冰片。封磬,把门中好手全数派出去,继续搜寻剩下的两枚冰片的踪迹。同时让百川院和监察司里潜着的人都给我竖起耳朵,有任何风吹草动都要回报。”
“还有,查清楚菊花山之事到底是怎么回事。角丽谯这女人死不足惜,可她手上的冰片不能落入他手。”
吩咐完最要紧的几项,万圣道主人看着终于平静了一些,他一甩斗篷,乌云盖顶般地坐回到自己的主座之上。
“让主人烦心忧虑,属下罪该万死。属下愿献上一礼,稍赎己过。”感觉自己逃过一劫的封磬,忙不迭地凑到他身侧,十分乖觉。
“哦?什么礼物?”看他煞有其事的样子,万圣道主人也起了兴趣。封磬拍拍手,两个人影应声从殿门低头步入。
“拜见圣尊。”
万圣道主人抬眼一看阶下的人,身体不自觉地往前倾:“这不是金鸳盟的雪公兄弟吗?”
被点名的须发皆白的人,正是雪公。他向前一步,恭敬地行了一礼,恳切言道:“圣女罹难,某在金鸳盟中已无立锥之地,圣尊若不嫌某鄙陋,愿归万圣道麾下,效犬马之劳。”
“雪公兄弟说笑了。角圣女即便意外亡故,但好歹你也是金鸳盟的护法,位高权重,劳苦功高,如何就没有了立锥之地?”万圣道主人微带笑意,话说得滴水不漏,“再说,我可不敢和笛盟主公然抢人啊。”
提起笛飞声的名字,雪公眼里闪过混杂了恨意的恐惧:“正是因笛飞声在,某才更不能回盟中。”
角丽谯身死事败,他携着血婆的尸首辗转逃回总坛时,却发现笛飞声竟完好无损地回到了金鸳盟。一开始他还存在侥幸心理,可没过几天笛飞声就开始大力清理角的旧有势力,并排查当年与四顾门开战的真相。深知笛如何对待背叛者的他哪敢继续呆下去,只得另觅出路,找到同样有南胤背景的万圣道。
“某这里有圣女多年来搜集的人脉、财富、武功秘籍,情愿一一奉献给圣尊。”雪公也看出对方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赶紧加码。
“天下英雄皆入彀中乃我之理想,蒙雪公兄弟看得起万圣道,有心共图大事,我又何能忍心拒绝?封磬,好生安置雪公兄弟,仍按护法的禄位相待。”
两人演完这出英雄相惜的戏码,万圣道主人这才注意到了雪公身后的另一人。那人一直只默默低着头,对雪公和万圣道主人之间的对话似乎没什么兴趣。
“后面这位兄弟也是金鸳盟的高朋吧?求财?求权?绝世武功?”万圣道主人心情不错,并不在乎此人的怪异,主动问及来历。
那人闻言,抬起了头,在他露出面目的一瞬间,饶是向来心狠手辣的万圣道主人也禁不住心中震动——那人带着一个镔铁所制的面具,面具和面皮间紧紧贴合毫无缝隙,竟如活生生从皮肉上长出来的一般,看着十分瘆人。
“我不是金鸳盟的人,我别无所求,”他的声音沙哑难听,一双三白眼从面具的两个孔洞中透出痛色,“我只想你帮我找到杀害圣女的凶手,我要亲手为她复仇。”
“兄弟的深情厚谊让人敬佩。但你可知,能杀角圣女之人绝非泛泛之辈,恐怕即便找到了,你也有心无力啊。”
铁面人忽略万圣道主人话中轻视之意,抬手便是向身前一掌,吓得封磬跳起大叫“小心”,不料掌风袭向的却是阶前的铜制滴漏。只见掌力所到之处,层层的铜壶外皮尽数炸开,其中满蓄的水顷刻间冻结成了一个个大冰坨子,其后又碎作一地的冰沙。
好阴毒的内力!在场几人心中无不骇然。
万圣道主人收起了之前的轻蔑,言语中表现出比对雪公更大的兴趣:“阁下身负绝世武功,我万圣道自当助你心想事成。只是阁下又打算拿什么来报答我们呢?”
“我知道你们在寻找南胤业火痋,尤其是母痋的炼制之法,我这里有一件至关重要的东西的线索。只要你能将杀人者找到,我可以立刻告知与你。”
“难道是——”万圣道主人眼中精光大盛。
“神木王鼎。”
清凉山上,晨光熹微。
“他至今不醒,是因为妄动内力外加情绪激动,一时毒冲入心脉。”关河梦在乳燕神针一道上自然胜过莫辛十倍,分神解释之际仍下针如飞,“好在你们处理还算得当,这一月来不停输送内力压制,没让情况进一步恶化。我先施针将他心脉中的毒气引出,再观后效。”
只是莫辛、方多病提起的心才放到一半,关河梦后补充的一句话便又让他们的心重新跳到嗓子眼。
“人身的平衡既强大又脆弱,绝大多数的内外环境波动都可克服,可一旦被打破,情况便会不可逆地每况愈下。”他残酷地揭示着现实状况,“他已不是年轻时候,且经过十年的磋磨身体早不在最佳状态。从此之后每次毒发,都有可能是最后一次。”
“那怎么办?!”莫辛和方多病异口同声地急问。
“他等不及了,需要尽早拔毒。”
关河梦下完结论,凤目意味深长地看向莫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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