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安妮和凯文成为了朋友。
但蒂博对此的反应很大,他似乎不能接受她有了一个“新朋友”。
他变得有些阴晴不定。
有段时间他在一个月内连续交了三任女朋友,其中两个似乎还是无缝衔接,这三个女孩在学校里大吵大闹,为此老师请了家长,蒂博不得不消停了一会儿。
他似乎天生就很擅长玩弄感情。
安妮越来越发现这一点。
从前她只以为:因为表弟蒂博天生有一副好皮相,他的出身不错,范妮姨妈和蒂埃里姨夫都有着一份体面的工作,表姐瓦莱丽甚至是比利时国家女子排球队的主力成员。
所以那些姑娘喜欢他。
你知道的,出身体面、外表斯文的男孩在哪都很受欢迎。
更不用说蒂博的脾气也很好。
安妮和他相处了整整一年半,她从未听过他骂人,用那些污秽、粗俗的单词去羞辱另一个人的人格。
当然,她也承认:
比起骂人,蒂博其实更喜欢说一些阴阳怪气的话,如果对方听不懂,那他会更高兴。
安妮并不确定蒂博的异常是否和自己有关。
事实上,她甚至觉得自己有点自作多情。
毕竟青春期的少男少女总是会脑子一热做出太多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可能蒂博也只是其中一员。
他可能某天突发奇想,然后决定在一个月之内交上三任女朋友。
这些女孩有的比他大,有的比他小,还有的甚至就是他的同班同学,唯一的共同点或许就是她们都拥有一头非常美丽的金发——
浅金色,就像黄金那样灿烂,在阳光的照耀下散发出瑰丽的光芒。
事件的爆发是在一个中午。
当时安妮已经吃完了午餐,正缓慢地朝班级走去。
她一向是这个速度,任由四周的同学追逐打闹,脚步匆匆地从她身边擦过,偶尔那些人经过时甩起的背包带子还会打到她的手臂。
当然,这些都是小问题。
安妮和蒂博不是一个班级。
但两个人至少在同一栋教学楼里头。
安妮在四楼,蒂博在二楼。
这一天中午她从二楼经过时,却发现走廊里格外热闹,人群围了一圈又一圈,但得益于蒂博出众的身高——
她还是一眼看见了他。
他一个人站在事件中心,双手抱臂,一副漠不关己的表情,仿佛这件事从头到尾都与他无关。
旁边则围着三个年轻的女孩。
她们穿着相似的制服,看得出也是这所学校的学生,唯一的区别大概是身高和胖瘦。
安妮看不清她们脸上的表情,也听不清这些人到底在说些什么。
她站得很远。
旁边仍有同学在上下楼梯,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对“看热闹”有兴趣。
人群中,她和蒂博的眼神突兀地对上。
但这一次他没有微笑。
他是典型的眉压眼长相,于是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来了——
无机质的冰冷与美丽。
像一条盘起身子的毒蛇,冷淡地用莹黄色的双瞳逡巡着所有人。
安妮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虽然事后蒂埃里姨夫狠狠教训了儿子一顿,蒂博也恢复了正常,带着脸颊上未曾愈合的掌痕。
但毕竟暑假到来了,自由的日子到来了,一切不愉快与冲突都被人们淡忘,空气中洋溢着懒洋洋的舒适感。
安妮的房间朝阳。
由储物室改造而来,不过方位很好。
每到假期她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一个人仰躺在床铺上,肚子上盖上一条毛毯,然后在老式空调“嗡嗡”的白噪音中,半梦半醒地闭上双眼。
阳光洒在她**的小腿上。
她的十个脚趾都在冷气中惬意地舒展。
手机的屏幕一明一暗,有条短信跳了出来,署名是Kevin。
Kevin,凯文,凯文·德布劳内。
就是那个私下性格安静,但在球场上却格外暴躁的金发男孩。
安妮和凯文在网络上聊天,暑假之前他们交换了社媒账号,然后互相添加对方为好友。
一般情况下,凯文才是那个找话题互动的人。
他的家乡在根特,每年寒暑假他都会回到那里。
这是一座富有历史感的城市,它拥有很多歌剧院、博物馆、教堂,还有数不胜数的古老建筑。
凯文会给她拍家门口附近的花卉市场。
鲜花是根特最常见的东西。
毕竟这里被誉为“花城”,每五年会举办一次国际花卉展(Ghent Floralies),作为欧洲地区最著名的艺术展览之一,根特花展距今已有两百多年的历史。
阳光灿烂,天气晴朗。
弗拉芒大区一连几天都是万里无云的好天气。
但从放假的第二个星期开始,安妮能明显感受到凯文的情绪变得有些低落,她翻了翻自己和对方的聊天记录,却并未发现异常。
三天后,凯文主动吐露了原因。
他刚刚从父母那里得知亨克的寄宿家庭不想要自己。
“不想要某人”是一个非常委婉的说法,但实际上与抛弃无异——
拒绝某个孩子的加入,将对方扫地出门。
安妮询问原因。
这一次凯文犹豫了很久,他的头像旁边反复显示“输入ing”,但迟迟不见回话,最后他放弃了,反而发过来一句:
“我可以和你打电话吗?”
安妮同意了。
下一秒,电话便打了进来。
她点击了接听键。
“嗨。”
凯文的声音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她倾听着他的呼吸声。
事实上,他们已经很久都没有见面了,但安妮仍是感觉上一次见面就仿佛发生在昨天——
夕阳像一枚沉重的火球从天际坠落。
漫天的霞光将世间万物都笼罩上了一层轻薄的赭色。
而凯文·德布劳内站在这道光晕里,朝她微笑。
这个场景永生难忘。
安妮想:
她甚至可以用线条与色彩非常轻松地勾勒出这一切。
她感觉他和她是如此相似。
就仿佛在某个不为人知的维度里,有一个灵魂在对另一个灵魂轻声絮语,他们无需过多交谈,只要一个眼神、一个简单的微笑,就自然而然地明白对方在想些什么。
(10)
“因为我太安静了。”
“他们说,别的孩子很难跟我交流。”
电话中,凯文解释了寄宿家庭将自己扫地出门的原因。
安静、沉默寡言、不合群。
一切这样的词语都可以用来形容他。
安妮想:幸好凯文·德布劳内会踢球,体育成绩也不错,否则可能会落入鄙视链的最底层——
nerd,书呆子,学生群体中最不受欢迎的一类人。
“nerd”这个单词往往与无趣挂钩。
他们被视作不讨喜的,缺乏个人魅力与性吸引,不善言辞,是同学聚会时被忽略的对象,同时也是毕业舞会上被女伴挑选剩下来的那一个。
他们总是形单影只,游离于群体之外,不被同龄人接纳。
而现代社会非常看中一个人的社交能力。
因为大部分人都是普通人,都生活在群体之中、能力有限,为了提升工作效率,所以这部分人无可避免地要和他人展开合作。
他们需要掌握最基本的沟通能力,学会解决在和他人相处过程中遇到的矛盾、冲突,以及问题。
安妮想了想,然后她开口说道:
“不是你的错。”
“凯文。”
“很多时候我们往往迫切想要融入到群体当中、害怕去成为那个‘特立独行’的人,这是人类的天性,也是刻在基因当中的本能。”
“因为‘和别人不一样’这件事本身就意味着危险,你会为此承受更多的压力、更多审视的目光。虽然我们接受的教育告诉我们不要去在意外界的评价,但这是很难做到的。”
“但是凯文,你天生不凡,你和别人不一样。”
“你一直是青训基地里最优秀的球员,甚至于我认为你的能力并不局限于一个小小的亨克。”
“所以你注定与‘群体’背道而驰。”
“你无需改变,足球才是你证明自己的最佳方式,每一脚射门、每一次助攻都是对那些流言蜚语最强有力的回应。”
通话的最后,安妮这样说道:
“还记得吗?你跟我说过,你说你12岁就来到亨克这座城市,你训练了整整四年,每天都过着艰辛、却一成不变的生活。”
“但可能人生就是这样,我们仿佛身处漆黑的隧道之中,并不确定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事,就好比我来到这里、而你被寄宿家庭扫地出门,我们都不知道终点在何处,只能够沿着既定的道路一直走下去。”
虽然安妮对自己的过往经历讲得很含蓄,关于转学、伤疤、助听器还有她口中从头到尾就没有出现过几次的父母,但凯文·德布劳内不是那些头脑空空的青春期男孩。
得益于多年寄宿经历,他的心智在飞速成长,他很早熟,所以能够明白:
在很多时候,沉默才是一种美德。
安妮握着手机,她坐在床上,房间里的老式空调在“嗡嗡”作响。
她听见凯文在电话另一端这样说道:
“谢谢你,安妮,你的话让我好受许多,我很高兴你能明白我的感受,在这样一个特殊时刻,你的支持和安慰对我来说非常重要。”
“祝你假期愉快。”
“期待和你的下次见面。”
安妮躺在床上。
她忍不住将自己裹进了毯子里——
一条米白色的羊羔绒毛毯。
但这个时候,她的房门却被敲响了,“咚咚咚”很有节奏的三声敲击,接着门外传来了蒂博的声音,只听他懒洋洋地问道:
“玩游戏吗,安妮?”
这是他们两个人之间最常见的消遣。
蒂博的游戏技术很高超,无论是动作游戏,还是冒险、策略、格斗、射击,无论是哪一类,他都很擅长,他有整整一柜子的游戏卡带。
他示好的方式就是喊安妮和他一起玩游戏,这个行为在最初很好地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但老实说,安妮其实并不喜欢玩游戏。
她只是考虑到蒂博的心情,才勉强同意了对方的邀请,因为她不习惯辜负别人的好意。
但这一次,可能是蒂博前段时间阴晴不定的表现对她造成了影响,潜意识里,她决定远离他,于是安妮不假思索地回绝了这个提议:
“我不太想玩。”
她难得放松地在床上滚来滚去。
但没想到下一秒房门的门把手就直接被拧开,然后表弟蒂博走了进来。
一股夏日的热浪扑面而来。
安妮有些惊慌地从床上坐起,她下意识地伸手拉了拉被蹭到腰际的衬衣下摆。
她惊愕地问道:
“你怎么能不打一声招呼就直接进来了?”
“这样很不礼貌。”
“抱歉。”
蒂博这样说道。
但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感到抱歉的意思。
他的目光在房间里扫视了一圈,紧接着定格在安妮身上,他走了进来,然后顺手关上了房门,只听“咔”的一声轻响,他大半个人靠在门框上,身高基本与一旁的衣柜齐平。
他看着她,神情不明:
“你刚才在忙吗?”
他说着,又往前走了一步,甚至还饶有空闲地笑了笑:“在忙什么,可以跟我说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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