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她自大也好,别的也罢,但是,艾莉娜的心跳就是再次加快了节奏,没有再一次的鲁莽,她耐心等他穿过大堂,走向通往酒店后花园的通道,然后才不紧不慢地,像个需要被唾弃的人那样跟了上去。
刻意保持着一段安全距离,艾莉娜觉着自己就像是站在众人面前,精彩表演走钢丝把戏的马戏团演员,只不过是,现在的她显然想要做的事情是一种不应该被摆在明面上的龌龊。
但,那又会怎么样呢?
比起漫无目的地游荡,旁人望过来时若有似无的看轻,她倒宁愿像是个小偷一样躲在只是站在那,就有温暖,慷慨的光芒向她投射而来的影子里面,哪怕她一眼就能望到头,毫无怀疑的知道,这会是又一次的错觉感,哪怕身体已经跟着这个耀眼的男人走到了酒店后花园里的小巧户外酒吧那儿,但她也仍然能够清晰的意识到这一点。
这个时间点已经没什么客人。克里斯蒂亚诺在吧台前坐下,摆在他面前的玻璃杯里装着一眼看过去就知道名为健康的饮品,他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侧脸在朦胧的灯光下显得是那样完美疏离。
他发现了自己,还是没有呢?
艾莉娜踌躇的等待了几分钟,仿佛是在积蓄勇气,依靠着克里斯蒂亚诺的沉默,她大胆的走过去,可目的地却不是他身边,那有些太刻意了,她随意选择拉开了一张离他几张桌子远的座位,将大部分自己隐藏在了阴影下面,她能够知道这是关键的时刻,能够知道这个男人显然已经见识过太多投怀送抱的戏码,而简单的美色诱惑对他而言恐怕早已失效,她需要的,则是一种更加精巧的接近方式。
不过,这也只是说说而已。
艾莉娜的脑子并不支持她做出这样贬低自己的同时顺便贬低别人的事,空空如也的头颅里面,所有聪明的计划都被挂空,留下来的,只有一些比她自己本身更激动,更雀跃的笃定。
是的,她笃定自己能吸引到了他,这似乎也是唯一一个能够面对此时,她拙劣的站起身,怀揣着靠近而借机转移阵地的悄然偶遇的,说的过去的原因,虽然,被她手腕紧紧拉住的东西仿佛不经意一松,那个小巧的手包已经一眼看去就知道别有用意的落在了她尖头高跟鞋,还有他鞋面的之间,但她还是没察觉到自己的粗心,像是个应该获得金酸梅奖的演员那样低下自己的身体,缓慢又匆忙的捡起了散落出来的那些东西。
几张皱巴巴的欧元纸币像是毫无重量的空气一样落在她的手心,她的指纹能够感受得到其中一张的边缘已经磨损、而那些明显过期的信用卡,几支泛着廉价的口红,还有那把已生满锈迹的钥匙,就是能够在沉默里带给她更多心惊胆战的物件们。
“哦,该死。”她用英语低声咒骂了一句,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懊恼,也恰好是这样的懊恼态度,才终于将克里斯蒂亚诺从自己的世界唤醒。
他转过头,目光落在她身上,然后又看向地上的东西,似乎很快便做了要抱有礼貌态度的弯下腰,帮助她捡起滚落到他脚边的口红和那张过期的信用卡的决定,但当他的指尖触碰到那张硬硬的塑料卡片,艾莉娜能够注意到的是,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了一下。
这是错觉,还是真实的?她要把这样的态度当作是一种强烈的看轻,还是只有强者遇到太过于弱小的人物时候,才会展现出来的盛气凌人呢?
艾莉娜不太确定,因为那双眼睛正在手臂递向她的时候看着,观察着她的表情,这几乎要比T台的灯光更加让她难以适应,她这样想着,又掩盖住了过分抱有青春期态度的那颗心,倔强的戴上伪装的面具,伸出手接过了他递来的物品。
“谢谢。”他们的手指在艾莉娜说出这句话的瞬间有了短暂的接触,她感到他的手指温暖而干燥,但当她试图让这个接触多停留零点几秒时,他已经迅速地抽回了手,就像是好不在意这场插曲一般冷静。
“不客气。”他轻声回答道,已经不知不觉的给予了两个人之间一堵墙,一堵无法被艾莉娜翻过,也没办法拿着工具拆除的墙壁。
看来她又失败了。
艾莉娜将东西一样样放回手包,心里想着,自己还不如随便在那些奢侈品店铺的门口蹲守下一个能够给予自己帮助的,不值得被记住的男人,可说到底,谁能够在一个远远比那些选择面前更富有的人轻而易举的说出放弃呢?
她的动作看起来有些忙乱,但她并没有立刻离开,下一秒,她抬起头,看向他,眼神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脆弱和试探,又一次回归到那种不死心的状态问:“你也睡不着吗?”
“时差。”克里斯蒂亚诺沉默地看了艾莉娜几秒钟,那双著名的眼睛里看不出太多情绪,像是在权衡是否要接这个话茬,但他最终开口了,言简意赅,然后有似乎出自礼貌一样问道:“那你呢?”
“同样的问题。”艾莉娜像是得到了抚摸的猫猫般,只品尝到了一点点好处,便再也不怕被拒绝那样,顺势在他旁边的吧凳上面坐了下来,小心地保持一个不会让他感到压迫的距离,她说:“我刚从东欧来到马德里,还在适应这里。”
简短的语言皮毛有着算是部分事实的内容,尽管艾莉娜来到这座城市已经远远不止是“刚来”那么简单,但她还是想要靠着这样半真半假的话引出更多的对话,而在这一次,命运似乎终于眷顾了她一次。
“工作?”克里斯蒂亚诺挑着眉问,他的话语向来是直接的,不留余地的直白,几近是审视般,艾莉娜觉着他很适合成为某个坐在犯人面前的警察,而她就是那一个心怀不轨的犯人,哪怕手腕上戴着手铐,也仍然飞蛾扑火似的想要靠近他。
“曾经是。”她发挥了全部名为艾丽莎的演技的东西,涂着亮片唇釉的嘴角牵起一丝苦涩的弧度,像在嘲笑自己般自怜自艾似的说:“现在……只是一个平凡的人在寻找一个平凡的机会。”
“……原来是这样,”克里斯蒂亚诺点了点头,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气氛似乎又陷入微妙的停滞,他显然不想涉入太深的个人话题,但艾莉娜却不想这么快放过这一次珍贵的机会。
“你经常这么晚还在外面吗?”她慌不择路的选择了一个听起来最没有攻击性,也最没有探究意味的问题,毫无眼色的打扰着这个就差把“放我一个人”写在脸上的成年男人,但是,他不是喜欢保持那种奇怪的礼貌感,总会说服自己不将烦躁的那面表现出来吗?虽然,要以这样的方式想象的话,艾莉娜确实有些恬不知耻,但是,她因为强迫自己靠近而隐约生出的嫉妒心,还是任由她的偏见进行。
“不经常,”他回答了她,就像她一开始想的那样般,目光短暂的一瞬从手机屏幕上抬起,疑惑又无奈的看了她一眼,但很快察觉到这样的态度不是应该出现的,控制起来表情,他为自己澄清一样说:“但有时候房间里太安静了。”
“太安静了?”艾莉娜敏锐地捕捉到了这句话里面一丝几不可闻的落寞,像投入深潭的一颗小石子,虽然轻微无比,却总是打破了完美的平静,让她本以为一切如常的心重新活跃起来时,她正在对他说:“我能够理解你,但是,想一想,如果你能把房间里面的每个家具都当作是有生命的,你或许就不会再孤独了。”
“听起来好像有点恐怖电影,”奇怪的幽默使得克里斯蒂亚诺脸上的线条不易察觉地柔和了一些,虽然那份与生俱来的警惕并没有完全消散,但坚冰般不可融化的地界却似乎裂开了一道细缝,也就是那道细缝,正在把一个真正的他从所有人的视线里面,期盼里面展现出,问着:“你在马德里是做什么的?”,但,这句话却没多少流于表面的态度。
他想要重新了解她,至少,在此刻的他心里,确实是这样想的。
“模特。至少……曾经是,”艾莉娜没有丝毫注意到克里斯蒂亚诺的内心戏,提到了让她想要回避的事情,她不免愁容满面了起来,轻轻地摇了摇头,一缕弯曲发金发垂下来,连带着她的话语也一起落下道:“现在,我甚至不太确定自己到底是什么了。”
“你不确定?但是为什么不确定?”克里斯蒂亚诺怀揣着不解看向了艾莉娜,讲真的,他不是那种理应对一个自己的身份感到怀疑的男人,但,就像是他说的,他感觉四周实在是太安静,安静到他几乎感到了些许不适,不然,还能有什么是让他对着一个这样的女孩进行对话的原因?
面前的女孩稚嫩的脸上藏不住任何盘算的事,他早就知道了这些,但是只是几句话而已,只是几句话,就能够让她斟酌用词的积蓄着坦白的力量,对他说:“因为当你发现,所有曾经听起来无比真诚的承诺,最终都变成了谎言时,你就会开始怀疑一切,包括自己。”这样的真心话语。
他觉着自己也是时候听听这样类似的真心话了,他指的是……发自真心去诉说的那些话语,而不是好像抱着什么样的目的才说出来的谎言。
不是都知道吗?
在摄像机里面,这样生动的表情似乎永远也不会出现,至少在他接触到的人里,几乎没有一个女孩会像是她这样突然出现,又突然拉着他这样的男人讲一些莫名其妙的话的,克里斯蒂亚诺曾以为自己会不喜欢这样的靠近,在他的设想里,他觉着自己应该在这样的人面前会感到些许排斥,但可惜,她的话还是让他完全的转过身来,那些应该被永远穿在身上的距离感不知在什么时候被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所取代,那里面或许有关切,或许有审视,但是最多的,却是一直凝重的好奇。
“什么样的谎言?”他几乎是下一秒便开口问她,但多奇怪,他又不是什么举着麦克风等待给一个人进行采访的记者,他那双眼睛里面,应该倒映的是成功,而不是此刻映出的真正、不带功利色彩的关心。
“没有,只不过是我自己对自己的谎言而已,”她坦白道,像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般,却又将错误都揽在自己的头上面说:“我听信了那些被描绘的一个无比光辉的未来,对于我的惩罚,就是被榨干身上最后一点价值,然后像丢弃一件旧衣服般被抛弃。”
“原来这样……”克里斯蒂亚诺点了点头,他对这类故事并不陌生,甚至可能亲眼见过许多,只是,他此刻想不起来那些应该拿来作为惊讶安慰她的例子,沉默良久,他没有注意到自己正在和她共享这片沉默,忽然的问:“你多大?”
“二十二。”艾莉娜很快回答了他,她看起来并不知道克里斯蒂亚诺问出这样问题的原因是什么,但却还是配合的告诉他,又摇着头说:“这已经不再是一个做模特的最好年龄了……你说,模特们变老了以后都要怎么办呢?”
“你还很年轻,”像是个心理医生,克里斯蒂亚诺的语气里还带着一种过来人的笃定,他直视着她的眼睛,郑重其事的告诉她道:“你完全可以从头开始。”
“但用什么重新开始呢?”艾莉娜的声音里终于渗出了一丝以偏见融合而成的无边恼怒,她一直试图隐藏绝望,隐藏那些对自己的责怪,甚至是隐藏对每一个有着美好生活的恼怒,但此时此刻,它们就像是彻底被克里斯蒂亚诺激怒一般,像暗流涌出裂缝的发泄着道:“我没有钱,我没有可以依靠的人脉,甚至连下一个能安稳睡觉的地方在哪里都不知道……你怎么能把事情说的这么容易呢?你甚至都没有经历过和我一样的情形事件。”
平静有激烈的质问让克里斯蒂亚诺皱起眉毛,这句话脱口而出后,艾莉娜才惊觉自己似乎说得太多了,她不应该,也不能将最不堪的底牌暴露在一个她试图靠近的陌生人面前,但奇怪的是,她并没有感到预想中的恐慌或后悔,也许是因为太久太久,没有一个人停下来,聆听她说这些真实的、带着痛楚的言论了。
而面对她这样理所应当被指责的疯狂态度,克里斯蒂亚诺只是沉默了片刻,他正在消化她话语里面承载的巨大信息量,也像是在判断这些话的真实性。但一个只是将这样如此经历杜撰出来的人,会表现出如此慌不择路的表现吗?他好奇的,再一次开口时问她:“为什么你觉着我没有经历过?”
“因为你看起来不像,”艾莉娜迎着他的目光,她知道自己可以编织一个或许更动听、也更加体面些的故事,但她选择了交出部分血淋淋的真相,说着:“因为你正在教导,指挥我…而且……我能够知道,你觉着我是失败的。”
“我在指挥你?”他步步紧逼,几乎要因为荒谬的话无奈的笑出来,她都在想些什么?她难道会以为,自己是面对谁都会说出那些回想起来感觉不该脱口而出的劝告,还是以为他真的…真的温暖到如此的地步?
真该死的,他早就知道自己不应该糊涂到和这样的一个女人说话。
带着没来由的懊恼感,克里斯蒂亚诺没再看她一眼,掩饰一样看了看自己戴在手腕上的手表盘,不容拒绝的说:“我想我该走了。”
他终于带着他沉重的负担站起身,艾莉娜也跟着站起来,她能感觉到那个稍纵即逝的机会正在从指尖滑走,她想,她必须做点什么,但任何过分的举动都可能会让她前功尽弃。
“克里斯蒂亚诺。”她叫住了他。他转过身,眉头习惯性地微微挑起,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他的身体停在几步之遥。
“你知道我是谁?”这个问题与其说是疑问,不如说是种确认,克里斯蒂亚诺想要确认她此前的所有行为都建立在知晓他身份的基础之上,这会让他更坚信自己离开的选择是正确的。
“当然。”艾莉娜没有意识到他的想法是什么,或许她意识到了,但是却不羞愧坦然承认,但随即话锋一转,说:“但这不是我今晚想和你说话的原因。”
“那是什么原因?”克里斯蒂亚诺不敢相信,他竟然真的站在了原地,耐心的等待着她的解释。
上帝啊,他的脚怎么不肯往前迈出哪怕一步?反倒让她向前走了一小步?
“因为,”她停顿了一小下,仿佛在寻找最准确的词语,最后才歪着头,真心实意的告诉他道:“或许因为你是我遇到的第一个,把我当作一个名为艾莉娜的‘人’来交谈,而不是一件‘物品’来打量的人。”
“艾莉娜…”克里斯蒂亚诺开口,连他的表情都似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所有的警惕心、审视……几种情绪复杂地开始交织在一起,他念出她的名字,声音里虽然带着种试探的重量,但却更多的是恍然。
“我知道。”她打断了他,语气急切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冷静,她说:“我知道你现在在想什么。‘看,又一个想方设法要接近名人、换取好处的女孩。’我不能说你完全错了,因为…现实往往就是如此丑陋。但这并不是全部的真相。”
“那全部的真相是什么?”克里斯蒂亚诺的目光紧紧锁住了艾莉娜,仿佛要将她看穿似的对她问着,看着她深深地吸一口气之后,仿佛即将放手一搏似的要潜入深海的模样,突然觉着一切都是这样的好笑。
不是因为她早已交出了最后的、也是最大的赌注,而是,他真的有那么一点儿对她的答案感到好奇。
“全部的真相是,我确实很绝望。我迫切需要帮助,而你…你看上去拥有改变别人命运的能力。”艾莉娜不加掩饰的说,克里斯蒂亚诺凝视着她,那双早习惯了面对镜头和万众瞩目的眼睛,此刻专注得几乎令人窒息,他像是在进行一场极其艰难的鉴定,试图从她的眼神、她的微表情里面找出任何一丝虚伪的痕迹,最终,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那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也像是一种放下部分盔甲的信号。
“上楼喝杯咖啡吧。”他语气平静的对她说,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边界感,不知警告谁一样继续开口道:“但也仅仅只会是咖啡。”
只是简单的晚学:
——你说模特变老了都怎么办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Chapter 2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