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侍引陆参商行至一处偏殿,尖声道:“陆姑娘在此稍候,医官即刻便来。”言毕,退至廊下,再无动静。
陆参商垂首而立,眼观鼻,鼻观心。殿内熏香袅袅,是极名贵的龙涎香,她却只觉窒闷。忽闻环佩叮当,香风袭人,抬眸微瞥,见医官久久未至,倒有数位丽人簇拥着一人进来。心下明白,定是有人得了消息,要趁机给她难堪。
为首女子身着大红织金宫装,珠翠环绕,姿容华贵,气度非凡,眉眼间自带三分威仪。左右随侍皆衣着光鲜,目光或好奇或轻蔑地落在陆参商身上。
那宫装女子上下打量陆参商一番,见她虽衣衫素净,臂上犹带烫伤痕迹,却神色平静,不见半分惶惧,眼底掠过一丝阴霾,唇角却勾着笑:“哟,这便是那日救了殿下的小恩人?果然生得一副好模样,怪不得殿下念念不忘,特意吩咐要好生‘款待’。”话音拖长,意味深长。
旁有一身着海棠红衣裙的女子,拿绢子掩口笑道:“太子妃姐姐说的是呢。只是这商户家的规矩,怕是松散些。见了太子妃,也不知行礼问安么?”
陆参商心下一凛,知是太子正妃柳氏及其侧室。她依礼敛衽,声音平静无波:“民女陆参商,参见太子妃,各位娘娘。”
太子妃柳氏却不叫起,只慢条斯理地抚着腕上一对翡翠镯子,半晌才淡淡道:“起来罢。听说你前几日送了药材来?倒是有心。只是东宫什么没有?殿下金尊玉贵,用的都是太医院精制的贡品,外头那些来路不明的粗劣东西,没得污了殿下的贵体。”
另一蓝衣妃子接口,声音娇脆:“太子妃娘娘仁慈,还肯与她说这些。依妾身看,这等妄图攀高枝儿的,直接撵出去便是了。殿下心善,念着她一点微末功劳,她却未必知趣呢。”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句句如刀,专挑她的出身贬损。
陆参商只觉一股郁气堵在胸口,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她想起家中爹娘,虽是商户,却慈爱善良,自幼教她读书明理,何曾受过此等羞辱?正要开口,忽听门外内侍高唱:“太子殿下到——”
霎时间,满殿鸦雀无声。众妃嫔敛容垂首,屏息恭立。
顾清淮缓步而入。他原是见陆参商久未归席,心下烦闷,便寻了借口过来。他面色仍有些苍白,却更衬得眉眼漆黑,唇色殷红,俊美得近乎阴鸷。目光漫不经心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陆参商身上,带着一丝冰冷的审视。
“都聚在此处作甚?”他声音慵懒,却自带威压。
太子妃忙上前笑道:“听闻殿下恩人来了,姐妹们好奇,特来瞧瞧。正说着陆姑娘一片忠心可嘉,送了药材来呢。”
顾清淮嗤笑一声,走到上首坐下,侍女立刻奉上香茗。他接过,并不喝,只拿着盖碗轻轻拨弄浮沫,眼风扫向陆参商,语气轻佻而刻薄:“忠心?孤看是痴心妄想罢。区区商户之女,能有什么好东西?莫非以为凭几包草根树皮,就能入了孤的眼,换来一场富贵荣华么。”
他顿了顿,放下茶盏,声音愈发冷厉:“陆参商,你听好了。孤的命,金贵得很,不是你这种人能妄图沾染的。那日救孤,算你撞了大运,孤赏你黄金百两,已是天大的恩典。日后安分守己,带着你那钻营取巧的爹娘,滚回你的商铺去,若再敢出现在孤面前,或在外头借孤的名头行什么事……”
他凤眸微眯,寒光乍现:“休怪孤……不念当日‘恩情’。”
字字句句,如冰锥刺骨。
陆参商浑身冰凉,血液仿佛都凝固了。她缓缓抬起头,直视着顾清淮。那一刻,她清晰看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但那情绪消失得太快,快得让她以为是错觉,取而代之的是更深沉的冷漠与厌恶。
她忽然明白了。无论她是否真心,在这位太子眼中,她所做一切,都不过是卑劣的算计。她的真心,她的善良,连同她珍视的家人,皆可被他随意践踏。
心中最后一点因他遇险而生的微澜,彻底平息了。
她缓缓屈膝,行了一个无比标准,却又无比疏离的礼,声音平静得可怕:“民女,谢殿下教诲。殿下金玉之言,民女字字铭记于心。救命之恩,殿下既以黄金相偿,便是两清。民女出身微贱,不敢玷污东宫净土。自此以后,必谨守本分,再不敢叨扰殿下清静。民女告退。”
说完,也不看殿内众人神色,转身,一步步,极其平稳地走出了这座富丽堂皇的牢笼。
顾清淮盯着她挺得笔直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握着茶盏的手指无意识收紧。殿内香氛浓郁,他却只觉得胸口滞闷,一股无名火灼烧着五脏六腑。
……
陆参商走出东宫,夏日的阳光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方才殿中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都如同烙印,刻在她心上。
她想起养父陆员外,虽为商贾,却乐善好施,常教导她“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想起养母周氏,温柔慈爱,将她视若珍宝;想起那个自幼一同长大、情同兄妹的文轩哥哥,总是护着她,逗她开心……那是她在这世上最温暖的寄托。
可这一切,在那些贵人眼中,竟如此轻贱不堪。
还有那高高在上的太子,她救了他,却换来百般折辱。
一股从未有过的冰冷恨意,悄然在心底滋生。
她回头,望了一眼那巍峨宫墙,朱门深锁,似一张巨口,吞噬人心。
“参商。”一声熟悉的轻唤传来。
陆参商转头,见街角处,一个身着青布长衫的年轻男子快步走来,面容俊朗,眉眼间带着关切,正是她的养兄,陆文轩。
“文轩哥哥?”陆参商微讶,“你怎么来了?”
“爹娘已先回家了,放心不下,让我来看看。”陆文轩打量她脸色,蹙眉道,“怎么了?脸色这样难看?可是那太子……”
“无事。”陆参商迅速打断他,勉强扯出一丝笑意,“殿下只是赏了些金银,已两清了。我们回家吧。”
陆文轩眼中疑虑未消,却不再多问,只温声道:“好,回家。娘做了你爱吃的桂花糕。”
两人并肩而行,身影渐行渐远。
却不知,东宫一处高阁之上,顾清淮凭栏而立,冷冷注视着那两道并肩远去的身影,目光最终锁在陆文轩扶着陆参商手臂的那只手上,眸色骤然阴沉,戾气横生。
“去查查,那个男人是谁。”他声音冰寒,对身后阴影处吩咐道。
“是。”阴影里传来一声低应。
顾清淮拂袖转身,唇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不过一个低贱商户女,竟也敢在他面前故作清高?还有那不知死活的野男人……
既入了他的眼,是缘是劫,便由不得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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