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怎么最近不见你老婆呢?”
冬夜,寒风瑟瑟,赋城区东七巷不复往日热闹,只有一支牛肉汤摊位仍然炊烟不倒,散发着汤锅香气。
“发生那种事,晚上再不敢让她出摊了。”
体型近乎于椭圆的老板是口音浓重的外地人,靠家传手艺在赋城安身立命。把帕子往肩上一甩,一面抽出白瓷碗,一面揭开汤锅,汤面翻腾,若隐若现去核的苹果,牛大骨。切片的牛肚皮肉码在碗里,一勺清甜鲜汤浇上去,如同注入灵魂,香气扑鼻。
“你一个人忙得过来?”
“饭点,有点麻烦,这个点,忙得过来。”
“那就行。”
“苏子酱自己打哈。”
熟客点点头,驾轻就熟抽出小碟,打了苏子辣酱,找了张挡风的桌子,稀里呼噜吃起来。
距离两人口中的“那件事”已经过去半个月。
半个月前,春节刚过,务工人员陆续返乡,赋城区渐渐恢复了人烟气。
一个本地老头,天未亮便在江边垂钓,江面雾气弥漫,不是很能看清水面走向——然而即便如此,即便他老眼昏花,在那灰色的清晨,他依然看见,江面上漂浮着一团大东西。
很不寻常,老头事后说,他在江里见过稀奇古怪什么东西都有,鞋子垃圾死狗死猫篮球胸罩……尸体也看到过,还不少,他甚至总结出了经验:若看见溺水尸体,面朝下的是男尸,而面朝上的则是女尸。
若说是尸体,可那个东西,既不朝上,也不朝下,像个皮筏子一样飘着,他完全辨认不出来究竟是什么。
只看见其漂浮在水面,由于体积过大,水流湍急,它不慎卡在了石缝中。
老头略通水性,于是迈脚前去查看,雾气仿佛舞台拉开的帷幕,在他趴在江石旁向下张望时,适时地揭开——老头对着那团东西看了三分钟,从不敢相信,到无比确定,他惊叫一声,哀嚎着爬起来,心脏扑通扑通冲上喉管,老迈的身体无力支撑,他于是只得保持同一个姿势又与那团东西对视了十五秒。
然后他爬起来,向早上刚开业的街坊奔去,十五分钟后,警戒线拉满了整个赋城河线,警戒线旁停了四台警车,全区的居民除了不得不上班者,几乎全数围到河边,看着警员们乘船,从河里捞起来那个东西。
先是认出屁股,再是没砍干净的肩膀部分,逐渐辨认出,这是一具没有四肢,没有头颅,泡到发胀的人类躯干。
离河岸最近的人纷纷拧住鼻子,仿佛已经能够闻到尸臭。
在赋城,这被叫做水打棒:即因长时间浸泡,皮肤组织发生膨胀,致使身体漂浮在水面上,像一根棒子似的尸体。
居民们目瞪口呆,眼睁睁看着那团肉块被打捞起来,落到船上,船上的警员们维持着专业素养,没有露出惊恐扭曲的表情,在大概十分钟后,除法医外的警员们悉数冲到船边呕吐。
而发现尸体的老头,此时正坐在一家小卖部门口,双手蜷缩,翻着白眼,额头上搭着打湿的热毛巾,嘴巴微张,不断发出痛苦的呻/吟。
很快老头的子女赶到现场,给父亲喂了把药,他渐渐复苏,给他做笔录的是赋城区派出所的老警员,她面色凝重,为了安抚老人情绪,她只好暂停记录。
剩下的尸块打捞了一个星期,一无所获。
若不是成本过大,赋城区公安部门是设想过向上审批抽水捞尸的。但经过长时间打捞后,警方渐渐意识到,凶手既然已经抛尸,且剁掉了四肢和头颅,说不定就是为了让警方无法辨认尸体,而象征着身份的那几样尸块,和这具躯干应该是分开抛弃的。
于是,赋城派出所从头再来,先从尸源找起,开始排查最近六个月的失踪人口,但进展如何,没有公开。
自此,赋城的居民就暂时不知道这起案子的其他内容了。
寒风中,几个身穿警服的人坐在了食客身后,引起他的侧目。
几碗汤色澄清,散发肉香的牛肉汤端上来,他们却看上去兴致不高,席间无话,只能听见喝汤时喉咙滚动,以及舌齿间交互的咀嚼声。
年纪稍大的一个终于开口,对其他人说:“我们还是要保持信心,我跟省里的专家也开过会了,我们的想法很一致,现在的警察和过去不一样了,现在的技术也和过去不一样了,相信我们能抓住耗子尾巴,一定把它揪出来。”
其中有个年轻人,放下筷子:“那个人什么时候调来,说是省里来的刑侦专家?”
另一个说:“明天的火车,我开车去接他。”
老刑警清了清嗓子,严肃道:“人家毕竟是来帮忙的,你们待人要客客气气的,心里不要埋怨。”
警员们很尊敬他,没有再多说什么。
一顿无言的饭吃得很快,众人起立,戴上警帽,而老警员很自然地上前买单。
这时老板和食客才发现,那位肃穆的老警察正是赋城区派出所所长。
隔天,赋城火车站,所长吕季欣和警员高国道举着欢迎牌,接到了来自省公安厅调派下来的刑侦专家陆雁何——对方身高接近一米九,在矮矮的人群里拔地而起,很是突出,穿浅色风衣,提着行李箱,正在四处张望。
一眼就瞥见了人群中远远举着牌子的高国道,径直向他们走来。
高国道见他第一眼,就觉得此人根本就不像是警察——倒不是说所有警察都共用一张正气凛然的脸,而是陆雁何戴着口罩迎面走来,都能感觉到其人气质阴冷,让人很难建立信任的心情。
“高国道。”他主动伸手。
陆雁何也顺势握住:“幸会,陆雁何。”
说话间,为了以示尊重,陆雁何微微拉下白色口罩,他戴眼镜,或许是因为有洁癖吧,他的眼镜非常干净,可以清清楚楚看见镜片下他秀长的双目,浓密的睫毛,和有些异域风情的高鼻梁,以及眼下一颗显眼的小痣。
这颗痣救了他阴鸷深邃的五官,仿佛一滴水墨落在人像上,增添风雅的气质,简单来说,就是让他本来显狠的五官温柔了许多。
松手后,高国道暗暗想,他穿得也不少啊,怎么手冰得吓人。
一路上,高国道都通过后视镜偷偷观察陆雁何,不时抛出两句问题,想验验他的资格:
“卷宗看了吧,你怎么想?”
陆雁何很老实地坐着,看着窗外,似是在欣赏赋城区沿途丰富的绿化景色:“不是难案,找到死者身份,就能找到凶手。”
高国道嗤了一声:“这谁都知道,这个分尸办法一看就是熟人作案,所以只抛个躯干,不想让我们追查到死者。”
陆雁何不置可否:“我倒觉得是随机作案,凶手在泄愤。”
高国道挑眉:“泄愤?”
陆雁何:“当然有一部分原因是要掩藏死者身份,但是,要掩藏身份,其实销毁头部就好了,有挣扎痕迹的话销毁手部也能理解。可是为什么连腿都没有了?”
高国道:“可能是太重了。”
陆雁何:“不是这个原因。”
高国道扭过头,瞪着陆雁何。吕季欣欸了一声:“好好开车。”
陆雁何也不在乎这越来越尴尬的气氛,继续道:“人体内所有器官都集中在躯干部分,重量占比是很大的,如果凶手是因为顾及重量,就应该从肚皮切开,躯干分成上下两部分抛,这样才是最方便的。”
“你不觉得,尸块的状态很像人彘么?我想,这大概是有意为之,凶手应该是怀着极大的恨意,在实行杀人吧。”
他说得一本正经,但高国道越想越恶心,他本能对陆雁何这个人有抵触情绪,话不投机半句多,索性不再跟陆雁何说话了。
哪成想一落地,才下车,陆雁何三人又被紧急通知,塞上了警车。
“什么情况?”陆雁何问吕季欣。
吕季欣挂断电话,脸上阴郁:“发现新的尸块了。”
谢天谢地天气还没有变热,规模庞大的垃圾山前,已经站了上上下下十几个警员,都在漫山遍野的生活垃圾内掏找肉块,所有黑色的塑料垃圾袋,不管里面装的什么,都要打开来看一看——这是很挑战心理素质的。
吕季欣三人先到现场,局里的法医刚才处理其他现场,现在才在来的路上,他们便先一步查看起了情况。
报案人是垃圾站的工人,好在对方工作时留了个心,不然这些东西一旦焚化,线索就几乎无可能找回了。
引起报警的导火索已经被递到吕季欣面前:黑色塑料袋不大,看起来就和菜市场称肉时随手抓的一样,打开,一双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指甲极长,是做过美甲养护的,但是食指和中指劈开了。
另一边,又推出来一个绿色布面的行李箱,箱子极脏,一角被血浸透,在亮色布面上非常显眼,打开一看,一对人腿,脚趾上涂着和手同色系的指甲油。
吕季欣下意识喃喃:“坏了,连环杀人。”
陆雁何则提着装手的塑料袋打开仔细看了看,突然说:“这是男人的手啊。”
吕季欣和高国道闻言,心中都咯噔一声,石头落了地,但是沉了底。
说罢,陆雁何就合上了袋子,轻声道:“看来那具躯干的主人很快就要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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