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能在这些地方查到吗?”
薛晓艺抬头望着漫天的霓虹招牌,有些露怯。九街是赋城区夜生活的先锋地带,九街九街,顾名思义和酒脱不了干系,在年轻人里也被叫作“酒街”。
陆雁何说,死者就在其中。
薛晓艺对这个空降上司充满好奇,不止她,她们这批随案件调派的警力都为陆雁何的判断感到隐隐兴奋,觉得案件将有破绽。
相较于传统保守的高国道和吕季欣,陆雁何表面看起来斯文内敛,干起事来却极为大胆。
找到四肢碎块还不到两天时间,陆雁何就直接请了赋城都市报的记者来局里,刊登案件最新进展,并做了对当下盛传谣言的一系列辟谣工作。
高国道是非常抵触媒体的,其实她们都知道,媒体的介入大部分时候会搅乱局面,打草惊蛇。但陆雁何为了最快找到死者身份,同时也平息这阵子人人自危的恐惧感,还是选择了大篇幅透出信息。
躯干尸块来源于年轻男性,年龄大约在18-20岁之间,经过DNA比对,和垃圾袋里发现的四肢相吻合,系属于同一人,目前还没有找到头颅。
老实说,这具躯干和四肢肉眼看简直是南辕北辙,谁能想到做着精致美甲的四肢和一具男性躯干能相关联到一起?但陆雁何就像是抓住了一根冒出线头的猫,循着蛛丝马迹穷追猛打,他立刻找到警员们了解赋城的声色犬马之地,随后下达指令,开始调查赋城区内所有酒吧,夜总会等带有灰色属性的营业场所。
而她们这些基层警员,也是因此,大晚上出现在人来人往的九街。
陆雁何本人也亲临一线,他穿着便服,看起来就和路上那些找乐子的年轻人们没什么两样,见薛晓艺等人一脸担忧,他也不着急:“死者大概率已经不是学生了,作为需要谋生的男性,我想一般的工作场合不会允许他如此张扬地表达自己。而九街这样的夜场,恰恰会包容一些不为普遍价值观接受的人,让他们可以戴着夸张的美甲工作。当然,也是因为这样,他们的人口流动性极大,在这里的老板们眼里,本就不稳定的员工有一天突然消失了也不奇怪,根本不会去报警,所以你们先前很难在失踪人口里找到有关死者的线索。”
沿街充斥着酒精的气味,混乱的音乐。街头传来松弛的爵士乐,巷尾流动着震天的流行舞曲。来往的几乎都是年轻人,有些一看就年轻过了头,稚气未脱的脸上弥漫着糜烂的神情,陆雁何路过他们时暗暗想,或许死者就是一个像他/她们那样的人。
又或者,杀死受害者的就是一个这样的人。
分头行动后,九街年轻的迎宾舞者站在路边,穿着清凉,浓妆看不清年纪,随着节奏摇晃,见到落单的陆雁何,极为热情地上前搭讪,邀请他进店消费。
反观高国道那边,所有揽客的人见了他,都露出害怕的神情,像打闹的学生见了教导主任似的,不管上一秒多么活泼热情,下一秒都立刻安静下来。
高国道看了眼旁边,陆雁何已经笑眯眯被簇拥进店里,他不禁心生疑问:都是便衣,我看起来就不像会进去消费的?
他心里是这么想的,嘴上也是这么嘀咕的,身边跟着他的警员周苗耿直道:“道哥,你是长得太条子了,这些店家看了都怕你是冲着关门去的。”
高国道往他后脑勺招呼了一巴掌,怒道:“你一个人民警察左一口条子右一口条子的找死啊?”
既然如此,他也不装了,高国道索性直接一家家进去,找到老板,啪亮出警察证开始盘问。也不失为一种高效率。
想不到老板们见了他,第一句话总是:“我们有营业执照的,我们是正规的。”
高国道啧一声:“谁问你营业执照了,我问你们店有没有20岁上下的男性员工最近没来上班了?”
结果是,大部分店家都把他当瘟神打发,害怕多说多错,并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不过,这并不能怪高国道,真正的原因是,这条街上大大小小的酒吧多如繁星,而他所挑选进入的,只是最门面,最浅显的那些,真正藏污纳垢的地方,隐藏在第一次来的人难以发现的角落。
陆雁何运气稍好,他进店点了酒,接待他的酒托摇晃着手里的骰子,似乎对眼前这位客人很满意:“你是生面孔。”
陆雁何笑了笑:“确实第一次来。”
对方魅惑一笑,唰将胸口的拉链拉开:“那可得让您玩尽兴了。”
陆雁何不接茬,凑过去,轻声在耳边说了几句,对方便脸色一变。
低下头,陆雁何已经不动声色将拉链拉了回去。
九街后巷是大片密集的握手楼,交错的天线盘旋在夜空,偶有麻雀停留。
刚才还风情万种的酒托叼着烟,看样子已经兴致全无,陆雁何乖乖跟在她身后,随着视线上扬,万千灯火中,果真有那么几扇窗户,透露着与其他居所截然不同的暧昧之光。没有阳台,那些防盗窗像密密麻麻的监狱网。
窗户外的防盗窗上,还挂着星星点灯的LED灯,虽然没往外挂招牌,但陆雁何能看出,那里不是普通的住家户。
酒托把手上的烟踩灭,丝毫不拖泥带水:“你要找的就在上面了。”
说完转身就走。
筒子楼没有门禁,从一楼往上爬,老旧的感应灯随着脚步一层层亮起,最终停在十六楼门口。
1601号房看起来和其他住户没什么不同,唯有门口HelloKitty的粉色地毯暴露了屋主钟爱可爱卡通的品味,其实老房子的隔音很差,陆雁何在门口都能把里面震天响的英文舞曲听得一清二楚,他只好用力敲了三下门,里面的音乐声戛然而止,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靠近,有人来给他这个不速之客开门了。
门被打开一道缝隙,画着浓妆的黄发女孩伸出来美黑过的细长脸颊,她声音有点低沉,造作地问:“嗯?不好意思我们今天客满咯。”
这时候的陆雁何收起了刚才轻慢的玩客姿态,微笑着问:“我不是来玩的,方便进去说吗?”
对方表情凝滞了几秒钟,似乎陆雁何的外表太具迷惑性,女孩往身后看了一眼,还是将门缝拉开了。
里面是标准家装的两室一厅,但客厅的茶几上陈列着两三排shot,正常的客厅灯旁边还安了个迪斯科灯球,彩色灯光星罗棋布打在白色地砖上,整间屋子陷入昏暗暧昧的灯光中。两台小音箱架在餐桌,正放着Lady gaga的《Telephone》,沙发上躺着三个人,客厅和餐桌边各有两个人正伴随节奏狂舞,看样子脚步已经不稳了,见陆雁何进门,竟然毫不避讳地扑上来。
陆雁何下意识一躲,对方扑空在地,愣了半晌,抬起头来不怒反笑,摸着自己微微起伏的胸口,嗔道:“你很不识货诶,这个很贵哦,手感和真的一样。”
“不好意思,他喝醉了——小敏,快起来啦。”黄发女孩弯腰去扶地上的人,转过头对陆雁何歉意地笑了笑,陆雁何这时才借由灯光看清楚,这位“女孩”的脖子上系着纱巾,若隐若现的是喉结:“帅哥,叫我莉莉就可以。”
莉莉打开居室其中一间的房门,先对里面说:“出来一下,有点事情。”随后,房里又走出来一个低着头的长发的人,莉莉对陆雁何仍然是轻声细语:“请进。”
陆雁何有些好奇:“你们的音乐声音很大,这周围的邻居受得了吗?”
莉莉露出有些沮丧的神情:“已经为这事打了不知道多少仗了,我们月底就会搬走。”
陆雁何:“换新的店面么?”
莉莉自嘲地笑笑:“九街的房东不会租店面给我们的,而且我们没什么钱。”
陆雁何:“你好像知道我是来干嘛的。”
莉莉:“你是警察吧,我其实第一眼看见你就猜到了。”
这间一居室和普通的房间没什么区别,莉莉扑到床上,从乱成一团的被褥里翻出只黄色的皮包,里面掏出一根烟。
“介意么?”
陆雁何微乎其微地摇头:“请自便。”
莉莉有些娇俏地笑:“你很绅士哦。”但转瞬之间,那笑容便淡化,变成了苦笑:“其实前几天有一个女生来过,她那时就告诉我,过几天可能会有警察上门。”
陆雁何心中警铃大作:“你们都说了什么,她又是什么人?”
莉莉抖落指间微弱的星火,灰屑落入地上的烟灰缸:“她找上门来叫我看报纸,恰好我们这里有一个男孩子失踪了,和你们报纸上的特征都对得上。”
莉莉:“其实,这里就是他的房间。”
陆雁何:“既然你知道对得上,为什么不报警?”
莉莉似乎不太想面对这个现实,错开脸:“因为我觉得不会是他……这谁说的准呢,而且那孩子是逃家出来的,我害怕一报警,那个孩子的家里人就会来找我们麻烦。”
陆雁何低下头,颇为苦恼地摁了摁眉头:“你先告诉我,他是谁,叫什么名字。”
莉莉:“我们都叫他小舞。”
陆雁何:“哪个五?”
莉莉:“跳舞的舞。”
陆雁何:“他本名是什么,多大,有没有家人朋友,老家哪里的?”
莉莉:“哎唷,警察哥哥,他是离家出走诶,身份证都没有,天天在九街徘徊,我都是看见没有地方收留他,怕他被坏人拐跑,才让他搬到这里的,怎么可能对他了解这么详细。”
陆雁何:“你们平时不聊天么?”
莉莉:“聊啊,但是我从来不会主动问这些。问了都是伤心事,有什么好说的,没什么好说的,我这个人尊重别人的秘密。”
谈吐间不难看出莉莉并不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所有的文采,都是来源于人类心中本能的忧伤。
吞云吐雾间,莉莉的脸变得模糊了,看上去惆怅万千:“我只知道他老家不是赋城的,在别的区县,他家里面还有个姐姐,跟他关系蛮好。”
陆雁何:“那你口中那个来找你的女人,是他姐姐吗?”
“当然不是。”莉莉的烟抽完了:“那个疯女人。”
陆雁何:“此话怎讲?”
莉莉撩起袖子,裤脚,黄黑的手臂脚杆上遍布淤青和抓痕,然后,啪嗒几声,解开头上的黄色假发,露出里面剃得很短的板寸,头右边的一块位置被活生生薅秃了。
“她打的,厉害吧?要不是我老公拉着,内裤都要被她撕烂。”莉莉眯着眼睛,不怀好意地笑起来:“她说,过几天她还要来,到时候我报警,你们记得让她赔我医药费。”
陆雁何有些好奇:“她干什么要打你?”
莉莉脸色微变:“因为她是个疯子呗,姓不知名不道的,劈头盖脸就给我一顿好打,从没见过这么神经病的人。”
陆雁何:“你最后一次看见小舞是什么时候?”
莉莉沉思了片刻:“也许快一个月了吧,这孩子叛逆期,话很少,白天睡觉晚上起床,我也说不上具体是哪一天,就再也没有看见过他了。”
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莉莉一拍掌,突然从床底下拖出一只小箱子,从提起来毫不费力的手臂看,箱子里面并没有什么东西。
“这就是小舞全部的行李了,都没碰过,我们留着也没用,反正这个房间已经住进来新人了,这些东西你们警察留着吧。如果他还活着,回来找,我会让他去警察局找你们要的,别扔了啊。”
陆雁何接过箱子,觉得难以置信,这个地方像个非官方的临时收容所,谁来,谁走,一点规律都没有,只是一个有屋檐的桥洞罢了。
莉莉看出他表情背后复杂的情绪,却难得露出了捍卫领土式的严肃:“帅哥,别看这个房子这样,对于很多人来说,我们这里才是真正的家。”
做完笔录,莉莉送陆雁何出门,彼时夜深,刚才发酒疯的小敏已经跑到厕所大吐酒水,厕所门敞着,一个地中海中年男子面带嫌弃,站在后面替他揪住头发。
“你爸爸也住这里?”陆雁何无意瞥见。
莉莉黑下脸来:“这是我老公。”
……
陆雁何:“对不起,我该换眼镜了。”
陆雁何:“那个女人下次来的时候,或者有什么线索的话,你一定要通知我们,电话记得保持畅通。”
莉莉别有深意道:“放心吧,她会来的。”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