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拉雅伯爵小姐,我妈妈和我提过你很多次了,这还是你第一次来我家做客。”
在阿兹纳布尔伯爵府的会客室里,数位小姐正在聚在一起聊天,听到房门那边传来主人的声音时,只有身着深蓝色裙装的帕拉雅伯爵小姐转过脸去——这是她第一次和嘉美尤·阿兹纳布尔小姐说话。
“是吗?阿兹纳布尔伯爵夫人注意到我?啊……该不会是上次宴会我被汤呛到,在宴会上匆匆离席的事吧。”
“不是,我妈妈说你很讨太后的喜欢——她也只会注意那个罢了。”嘉美尤瘪瘪嘴。
从前她们不是没有见过面,在宫廷里。不过因为在太后的面前,葵司多多少少得假装乖巧,因此对阿兹纳布尔家的小姐,她很少搭话。和别的北部贵族不同,阿兹纳布尔伯爵夫人似乎对新教徒的看法有些不同,葵司的父亲则是个纯正的天主教徒,照他的话说“阿兹纳布尔如果不能停止她的把戏,她迟早会被流放到乡下地方,勃兰登堡,或者英格兰,谁知道”。
除了这个原因,还有就是伯爵夫人的女儿——她比葵司大五岁,但是因为长了一张圆而精致的脸,看上去也就十七八岁左右,当嘉美尤绕过木架上搁着的花瓶,朝葵司走来时,她的面颊苍白中透露出一些皮下血管的青,比照在一旁花茎直立的成簇蓝花草旁,仿佛罩上一层忧郁的紫色光影。她做东请小姐们做客,却也只有她没装扮上全套的裙撑、束胸和帽子,长发只是简单地束在脑后、垂在肩膀前面,像瀑布,是她身上唯一像贵族女孩子的地方。
“我们下午要去骑马吗?”一位小姐问道。
“不去,为什么这么问?”嘉美尤道。
葵司不再拧过脸看嘉美尤。她发现嘉美尤不喜欢笑,所以她也就不笑,状若百无聊赖地低头把玩翡翠扇坠,另一人说道:“阿兹纳布尔伯爵小姐穿着马术服,所以才这么问。”
“您十足像一个亲卫队士兵呢!”
放在别的场合,或许是一句恭维。可是身穿靛蓝双排扣上衣和白色裤子的嘉美尤十分利落,她的眼和鼻子分明不算锐利,是有些钝的长相,可是她的神情总有一种高傲的态度,佩上她压在领口的一颗鹌鹑蛋大小的、切割精美的红宝石,要说她像士兵,一点问题也没有。
“是我妈妈叫我这么穿的。”嘉美尤只是这样解释道,她的声音从小姐们的背后转到前面来,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后,她的目光放到新来的客人身上,忽然说,“帕拉雅伯爵小姐,我能直接用你的名字称呼你吗?”
“请便。”
“多谢。”嘉美尤此刻对她却笑了起来,她说,“我应该早点和你说话的,葵司。只不过在舞会上我妈妈总叫我和别的什么人跳舞,而你的身边也总被其他青年包围着。”
“下次我们可以一起跳。”葵司说不清嘉美尤对她倒底是热情还是冷淡了,她平淡地回答道。
“欸?阿兹纳布尔伯爵小姐,您都没有邀请我们跳过舞。”
“是啊,上次您穿着那套白色男式礼服,我们都猜您会和谁先跳舞,谁知道最后却白白便宜西班牙来的小姐。”
“现在如果有钢琴声的话,我很荣幸能请你跳舞啊——就是不太正式。”嘉美尤说着,站起身来。
“真的吗?不正式也没关系!”那个小姐忙合上一直扇动的扇子握在手里,她转过头来的时候罗马卷的头发跳到葵司的脸上,葵司听到她兴冲冲地说,“葵——司——!我知道你的钢琴弹得最好了!”
嘉美尤走到房间里没铺地毯的区域,马靴踏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一下、两下、三下,悦耳到使人觉得看她跳舞也没什么不好的,即使作为交换要在第一次做客的府邸里弹钢琴。葵司却拨开那位小姐的头发,挠了挠脸颊,皱皱鼻子说:“不要。”
嘉美尤已经一把掀开钢琴上厚重的织布,发出类似船只扬帆出海的动静,她又把琴凳重新调整了一下高度和距离,适合穿着裙撑的女士就坐,听到葵司拒绝,嘉美尤这才站直起来,她的手扶在琴键旁,正要把盖子打开:“不要吗?”
“……也可以吧。”葵司不太情愿地走过去,问道,“刚才这钢琴被盖着,我还以为是桌子呢。”
嘉美尤又走到钢琴后面把顶盖撑了起来,在葵司提问时,嘉美尤走回她背后来,俯下身突然离她很近,葵司侧侧身躲她稍远,却发现嘉美尤只是敲打几下琴键测了测音准,随后转过脸和葵司道:“怎么会有这么大的三角桌子?我听过你弹奏——隔着几个房间,在宫廷里——比我弹得好多了,我妈妈总说我弹奏起来总很烦躁似的,幸好她有一直请调音师,不然我听不到你弹奏了。”
葵司清了清嗓子,问道:“……弹什么曲子呢?阿兹纳布尔伯爵小姐。”
“舞伴来定吧,你觉得——”嘉美尤转过脸去询问。
“不,伯爵小姐来定,否则我不演奏了。”葵司说着,抬起手要把琴盖合上。
“那么……布列舞曲?叫我嘉美尤就可以了。”
“好的。”第一串音符已经从葵司手底下倾泻出来了。
在音符的催促下,嘉美尤如同一匹赛级骏马,鞋跟敲出急促的声响,快步走到房间中央,她的舞伴已经等在那里、等候她的引导了,葵司对这首常用的舞曲还算熟悉,她从音板和支撑杆的中间抬眼来看起舞的二人,看到女孩子的纱裙挤挤挨挨地贴在嘉美尤纤细而笔直的双腿之间,随着步伐的转动像蛋糕或者奶油在暗暗起腻。在过往的所有舞会中,嘉美尤也总是穿着男装。男式的高跟鞋,也优雅得好像是为她而生的那样。葵司听说过阿兹纳布尔伯爵夫人私底下对她的女儿很严厉,这时候她倒能理解一二了——毕竟谁忍心看宝石流落在荒野里,而不加以打磨呢?
那位小姐的背被嘉美尤揽着,在乐曲欢乐的停顿处高高昂起、向后弯下腰去,露出雪白的脖颈和肌肤延展的弯度,嘉美尤注视着她——或许又注视着别的什么,随后将她引入下一次旋转,在舞曲终止的时候,嘉美尤朝舞伴鞠躬,那位小姐则微微喘气,展开扇子来说道:“……我感觉这支舞太短了!”
嘉美尤说:“是葵司弹得太快了。”
“不然体现不了我的技艺高超。”葵司说,“二位不也跟上了节奏吗?”
“该怎么样演奏呢?”嘉美尤走到钢琴边来向她请教,“急促但不急躁,要是能学会的话,下次我说不准也能让我妈妈夸奖我一两句。”
“不传之秘。”葵司的手肘落在琴键上,砸出一声巨响来,她托着腮说道,“况且——”
就在这时,房间的门打开了,女孩们于是全都站起来。嘉美尤也有所察觉,马上从钢琴边站直起来,朝门口迎去,她给走进房间的女人解开了紧贴下巴的披风扣子,又把披风递给女仆。但当嘉美尤又企图伸手去解对方的帽子系带时,女人正巧转身放下手里挽的伞,她一转身,火红色的裙摆如同雉鸡的尾一样在地板上扫过,其上还带着点点正要融化的雪籽,她放好了伞,这才回过头来,苍蓝色的眼珠从宽檐帽下黑色的网纱后面看了看在场的所有人,葵司也感觉到被她的目光拂过,随后她笑了笑,说:“我打扰到各位了?”
大家等到她先开口,纷纷说没有。阿兹纳布尔伯爵夫人这才脱了手套,道:“嘉美尤,你有一个新朋友。”
嘉美尤看到她妈妈把手套攥在右手,便挽了伯爵夫人左边臂弯,她穿着男装,个子比她妈妈矮一个头,贴着她妈妈站在那,像是被贵族夫人资助的年轻小孩——画家,或者演员——以备未来寂寞之需似的。嘉美尤对这种观感浑然不觉,挽着她妈妈说:“应该不用介绍,但这位是葵司·帕拉雅,帕拉雅伯爵小姐。”
葵司朝她行了礼,又上前握她的手、鞠躬,她们手掌相贴时,葵司几乎从这个贵妇人手心里察觉不到岁月的痕迹。尔后,伯爵夫人便说:“孩子们,我找嘉美尤有些事要聊。”她说话时,将手放在嘉美尤的肩膀后面。
大家七嘴八舌地表示她们下午都没什么事,可以稍稍休息,让她把嘉美尤“借走一会”。看到伯爵夫人和嘉美尤穿过另一扇门离开,葵司走回沙发上坐下。其实要比熟悉,她和现在会客室里的其他小姐更熟悉一些,因为她们都属于北部贵族,而阿兹纳布尔伯爵夫人的原姓戴肯却是在南部发迹的。
“你有在这么近的距离见过阿兹纳布尔伯爵夫人吗?”
“没有。”
桌上的甜点终于不再是摆设,大家享用起来,于是房间暂时落入沉默,过了一阵,才有人忍不住说道:“……怪不得伯爵小姐总是说起她妈妈呢。”
“啊,我还以为只有我这么觉得。”
葵司忍不住插话道:“你什么脑筋?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吗。”
“……阿兹纳布尔伯爵,不住这里吗?”
“我没听说过他。”
“葵司呢?”
“不知道,可能快死了吧。”
小姐们虽然早知道葵司这么说话,但这话不太好接,于是大家心照不宣地喝起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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