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连续一周了。
半夜依旧是莫名惊醒,我再次发现室友以扭曲的姿态正趴在另一个室友的床尾,从被她撩开的床帘缝隙里面,窥探着里面的情形。
不知道为何,今晚的月色格外明亮,它们流水般地穿过寝室阳台上晾晒的衣服,均匀地洒在这个有些凌乱的大学女生寝室,使得明处的杂物更明,暗处的东西也借此躲避更深。
借着月光,我看见整个宿舍每个床位都被床帘遮蔽得紧实,仿佛守卫着自己的小小堡垒,只有何月从床尾露出上半身子,并将大半个头塞进江水华的床帘里。
除了空调自顾自呼呼作响的声音,整个空间一片死寂,但我还是敏锐地听到了奇怪动静。就像是尖锐的指甲重复抓挠在床单上,勾起几道绽开的丝线,充满着焦躁不安的味道。
说实话,这个场景的确是有些诡异。
时值寒冬腊月,何月仅仅穿着一件黑色吊带衫,露出来的肌肤分不清和月亮哪个比较惨白。
包裹住手臂背脊的皮肤就像被高挂在橱窗里的高价皮革,散发出死寂毫无生命感的气息
她朝圣般地趴在床尾,像是伏在自己的神的脚边,脖子伸过了栏杆仿佛置身于断头台上。
总而言之,整个人看上去和尸体没什么区别。
但尸体可不会发出这样的抓挠声,除非这个人是僵尸。
突然间,一直静止的何月似乎动了一下,我连忙收回勾着床帘的手指,缓慢无声地将自己贴着栏杆的脸往后缩回了枕头中央。
寂静的寝室里响起了布料摩擦的声音,接着是扶着梯子下床的响动。
我闭着眼睛,感觉到何月落在了地上,接着她并没有穿她那会发出啪嗒声的拖鞋,而是赤着脚游走在寝室里。
C大楠园是所谓的六人寝。六门衣柜在门那侧的墙边,寝室两边各布置着连接着的三张床,两张并排在上铺,一张在下铺,下铺的旁边是三人的桌子。
我的床位就在桌子的上面,对床就是江水华。
平日里在底下坐着就能把东西放上床,躺在床上犯懒的时候,伸出只手就能让坐在底下的室友拿个充电宝递根耳机。
以前我还为这个位置的方便性暗喜,但现在只觉得床底下空荡荡的,随时都有东西突破单薄的床板,身下一阵阵凉气窜进尾椎骨里。
脚板皮肉触地的闷响首先落在了何月下铺的刘勤面前,短暂停留了会儿就向着我们这边来了。
何月她踱步到我的隔壁床前站定,不知道她做了些什么,我只听到含糊又急促的一阵呓语,似乎是下方一点的位置传来的。
还没待我仔细辨别,那声音就消失了,寝室又恢复了安静。
所以,在这安静下,翻身的响动就格外明显。——我感觉床摇晃了下。
大学寝室的床就这样,质量说差也不至于,但动作稍稍大一点就会发出些吵声。
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那响动戛然而止,但这样反倒显得更加突兀了。
寝室气氛乍然陷入了难耐的僵硬。
我紧紧闭眼,心都提了起来。如果没感觉错的话,这动静的来源是隔壁床的江妹婷。
她是一个性子有些安静的女生,平日里话少总是一副倾听者的姿态,胆子不太大。此刻大概是太过害怕了,她似乎在剧烈地发抖。
整个床都在晃动。
无规律的颤动从连接的床板上传来,能让躺在床上的我感觉到,那发抖也许是近乎痉挛的姿态了。
但何月她似并没有做什么,在江妹婷快要撑不住的时候,她才欣赏够了那副挣扎的模样一般,悠哉游哉地动了身。
过来了。
我放松了身体,不断在脑海里催眠自己,让自己的思维堕入一片沉沉的黑暗。
空调的开合、皮肉的触地、以及床板的逐渐平息的抖动都化成了一片溶溶的混沌体,胶质一样裹住我的身躯,足以让我隐藏在黑暗中。
呼吸缓慢平静,意识模糊中我察觉到床帘被挑开了,耳边突然传来了呼吸声。
那简直是比室外的风还要冰冷的气息,刮过耳际,几乎将耳朵冻掉。
我能想象到她双手扣住床畔,将自己的脑袋送进来的场景,她的下颌在床单上湿滑地游弋着,最后如情人般安然躺在我的枕边。
哪怕在一片昏沉中,那被某种不知名生物锁定的颤栗感也冲撞着我的心神。
明明之前没有这样检查过,何月她是每个人都要掀开床帘看吗?
还是说除了江水华就是我呢?
她是察觉到我发现了她的秘密,特意来警告我的吗?
我不敢再深想,我怕再想下去,哪怕的我情绪再少,也要和江妹婷一样颤抖起来了。
毕竟恐惧这件事,是刻在人类的基因里。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我脑海里的催眠大到嗡然的时候,枕边的异物感才逐渐离去。
她走了吗?
我不敢睁眼看。
万一她只是虚晃一招,借此降低我的警惕心呢?
要是我一睁眼就对上了一个横亘在我眼前的人头,那才是真的糟了。
更何况我可没忘记,床帘落下的声音还没响起来。
大概是压抑到极致后的反弹,带着点破罐破摔的心理,我终于放弃纠结,任由自己被黑暗包裹,沉沉睡过去了。
第二天,睁眼就是蚊帐和灰蓝色的床帘顶,我感觉身体有些沉重,撑着才让自己坐起来。
寝室里基本都已经起床,洗漱池边有两个人正在刷牙,剩下的人要么在厕所要么就在座位上收拾东西。
只有江妹婷还在床上,布帘紧闭着,看不清里面的情形。
我下了扶梯,环顾了寝室一周,今天外面起了些雾气,寝室在一楼本来白天就要开着灯,现在更是有些昏暗不清了,室内甚至还不如昨晚明亮。
何月仍旧穿着那双塑料人字拖,坐在椅子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她虽然清瘦,但皮肤富有光泽,一切平常得都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我不敢多看,迅速收回了目光。
“熠熠,怎么在这里发呆。”
刘勤刚刚洗完脸,整个人神清气爽。她撩着粗硬的一大把头发,利落地在脑后扎了个小揪揪。
“洗漱去,再不动来不及了。”她也不在乎我没有回答她,权当人还没清醒,推着我就往阳台去。
我不由自主地顺着她的力道就来到了洗漱台前,余光中看见她卷起食指敲了敲江妹婷的床边铁栏杆。
“江妹婷起床了!再不起来赶不上去教学楼上课了!”
咚咚咚的几声,她耐心等了几秒,见没人回复便“啧”了一声,一把拉开了帘子。
“江妹——咦,人不在啊?怎么回事,难道她早就起来了,也没看见人啊。”
我正挤着牙膏呢,听到这里手里一歪,牙膏直接落在了水池里。
人不在?
是一大早就出门了吗,总不可能是昨晚就不在床上吧?
不可能,我昨晚明明是看她上床的,而且她要是不在,昨天晚上翻身后一直在发抖的人是谁?
总不可能是底下的孙桃吧,这点差异我还是能区分开的。
我迅速地透过阳台的玻璃看了眼江妹婷的床,她的床位和阳台仅有一扇窗之隔。
被子凌乱地堆在墙边,床脚支架上挂着除湿袋,已经装满了水。
的确是没有人。
“她早上五点钟天还没亮就出去了。”
孙桃在旁边耐心地擦着面霜,她夹着刘海弯着腰对着洗漱池上镜子里的自己涂抹着,一边说道。
“我醒得有些早,当时听见她下床的声音了,下去之后她好像拿了点东西就直接出门了吧,也没洗漱什么的,不知道干嘛去了。”
“早上五点?”刘勤惊呼,“这么早?这么早能去哪里啊,我看她的书还在桌上。”
“谁知道呢。”
孙桃暧昧地笑了声,人如其名的一双桃花眼里尽是调笑:“说不定是去幽会情郎了,之前班上那谁不是在追她。”
“孙桃!”刘勤警告地横了一眼孙桃,大力拖过椅子发出一阵刺耳的声音,“少在在这里造谣了,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啊。”
“什么叫谁都跟我一样了?”孙桃不悦地扭紧了面霜,大牌logo在指尖一晃而过。
“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刘勤你是不是有毛病,这都开始攻击我。还说我是造谣,我看你的语气可就是认定了我是个不体面的人了。”
刘勤板着脸坐到椅子上,旁边的何月脸上一阵尴尬:“这个,只是开玩笑而已,室长你...”
“这种玩笑再怎么也不能开吧。”刘勤将课本放进帆布包里,僵了会儿才开口,“江妹婷的性格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本来就容易想多,而且那男的是什么好人吗,就拿这两人凑在一起。”
何月不说话了,将求救的视线投向我,努了努嘴暗示我来劝劝。
那活泼的样子和昨晚的诡异的姿态完全看不出是一个人。
我刷着牙看向一旁,有意无意地回避了她的视线。
“孙桃。”我嘴里含着泡沫,不甚清楚地喊着孙桃的名字,但又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
孙桃深深呼吸了一口,凝视着镜子里自己姣好的面容。
“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说。”
她将面霜放到窗边的台子上,取下发夹迅速整理好头发,就穿过寝室拿上单肩包离开了。
厕所里传来哗啦啦的冲水声,江水华从里面走出来。
“怎么又吵起来了?”
她一边洗手一边嘀咕道,小心地凑近了我:“又是因为什么事情?我刚刚在看手机没注意。”
柔软的木制香调隐隐从她身上传来,有些闷。
“孙桃讲江妹婷一大早出门是去幽会,刘勤说了她。”
“那是该,桃子一天嘴上没个把门的,勤勤又比较一板一眼。”江水华喊道,“月月,你要上厕所吗?”
“去!”
她取下擦手巾仔仔细细地擦干净手上的水珠,在朦胧的早晨中侧脸像是在发光。
对于见惯了她这副漂亮模样的我来说只是微微晃神,便洗完脸收拾好了自己。
没有发表什么感想,我走到了自己的座位上,进房间的时候何月正起身往厕所走去。
我低垂着目光,擦身而过的瞬间,我突然感觉到有什么被忽略的事情一下子闪电般地击中了我的后脑勺。
我站立在座位前,缓慢地仰头看向高出自己半个头的床铺。
何月,她…
有那么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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