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变得奇怪起来是在上周三。
我们金融学系那天晚上和第二天上午都没课,可以好好的休息一天,而何月与江水华所在的历史学系第二天的课程也在第二天的十点钟以后。
大家一合计,既然明天不用早起,也的确是有好久没有一起吃饭了,便决定在这个呵气成雾的夜晚去找一家耙牛肉店大饱口福,就当是考试周来临前的放纵。
那天夜晚的星星很多,多得好像小时候在夏夜里仰躺在凉板,那一整片要坠落到眼睛里的星海。
现在想来的确有些奇怪。
学校虽然不在繁华的市中心,但周边配套设施齐全,小区商场也呈包围之势。
在夜生活刚开始的时候,灯火喧嚷不歇,明明应该看不清星星才对。
但没人发现不合理之处,只是嘻嘻哈哈地两三人聚在一起,讨论些小说游戏综艺。
我对这些都不感兴趣,戴着半边耳机慢吞吞地跟在她们身后。
刘勤作为寝室的室长,平时也十分可靠,正一马当先地托着手机,跟随着地图在前面带路。
江妹婷跟在她旁边,帮她一起核对着路线,不时聊着天,偶尔目光会落在路上那些光鲜亮丽的行人身上。
何月和江水华走在中间,从游戏又吐槽到了某个教授老是不经意间提起她们的课本是他编写的。
孙桃边走边低着头在手机上敲敲打打,脸上泛着甜蜜的微笑。
那家店位于一个小区的临街商铺处,整条街都生意火爆,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黄葛树和店铺间本来宽阔的人形道路上摆满了桌椅,仅留下两人宽的小路通行,对面来人时还得侧身礼让。
变故就发生在这个时候。
我的耳机线勾住了一个男人的背包拉链。
本来我是有一副无线耳机的,但一只在开封的时候就摔在地上暴毙,另一只也在坚持一年后前一天被我不留神踩裂。
新买的还没到,我只得将有线耳机带出门,走在路上不听点什么,总感觉不对劲。
那个大概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低着头,瘦骨嶙峋的,面色蜡黄仿佛生了什么大病,脸颊都凹陷了下去。黑白夹杂的头发乱糟糟如蓬草生长,半长不长搭在额头上,整个人阴沉得不行。
他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脱色牛仔帆布背包,衣着也很简朴,硬布外套破了个洞,胸前膝盖处还沾着灰尘,唯独背包拉链上吊着可爱的瓷偶,像是家里调皮的孩子给他挂上的。
所以,当我侧身避让他,耳机线挂到那瓷偶上的时候,我的心里是怀着歉意的。
“麻烦等一下,不好意思,我的耳机挂上去了。”
感受到拉力,我连忙叫住男人,然而他却好像没有听到一样,只顾着闷着头往前走。
“欸!等一下!”
耳机已经从耳洞里脱落,连兜里的手机也被耳机线带着往外跑。
我下意识地按住衣兜,生怕手机就此掉落在地上,并往前两步想要拦住男人。
就在这时,一阵清脆的响声后,我抬眼一看,背包上的瓷偶在我眼前断了绳,急速坠落到地上,在翘起的方块底砖上弹跳了几下,分成了两半。
男人终于转过头来,刘勤也回头察觉到我的落队,带着室友们纷纷回头找我。
“熠熠,怎么了?”
刘勤挤过来,在这家坐满了人的串串店外,试图理清发生了什么事。
“我的耳机线勾到他的包了,把他的吊坠勾掉了。”
我皱着眉蹲下身体,捡起了其中一半,另一半落在了靠外的一桌客人脚边,江水华帮我捡了起来。
“小鸟?”
“还挺可爱的。”江水华捏着那只雪白的鸟形瓷偶,放在眼前打量了一番,递到我的面前。
刘勤帮我解释道:“不好意思啊,先生,你也看见了,我的朋友她不是故意的,这边路太窄了,她的耳机不小心勾到了你的包。”
“对不起。”我将两半的瓷偶摊在掌心里,诚心地道歉,“这个价格多少钱,我会赔偿的。”
男人一直低着头,仅将眼睛抬起来。他挂着沉沉的黑眼圈,被包裹的麻木眼睛里陡然射出狂烈的奇异光芒,他的虹膜极小,露出大半浑浊的眼白,死死盯着我不说话。
不,应当是在说话的。我在嘈杂的大街上隐约看见他的嘴唇无意义地上下翕张,也捕捉到了他若有若无细微的嗡嗡声,但很快就像是我的错觉一般消失不见。
那眼神空落落又诡异,让人极不舒服,没有正对着的江妹婷都不适地躲在了刘勤身后。
孙桃脾气有点急,见状捏着手机掰住我的肩膀往后推,挡在我的身前,一双桃花眼觑在男人身上。
“这位大叔,说一下多少钱吧,我们也好赔偿你啊,或者你是在哪买的?有没有链接,我们现在买了寄给你也成。”她一眼就看出那是个普通的工艺品,撇了一眼我举着的手,“您也别不说话啊,大家都还有事呢,早点解决早点离开,我们杵在这里挡路了都。”
江水华见状摇摇头,四处看了看,转头进了旁边的店铺。
这条街依旧热闹,我们几个为了躲避来往的人,已经往路边挪动步子,最终站到了一颗浓荫遮盖的黄葛树下。
树旁放着店家收起来的雨篷,在旁边是路边停靠的汽车。
男人却始终站在路中央,整个人忽然在不正常地颤抖,瞳孔兴奋又恐惧似地收缩着,上翻着眼睛仿佛暗中期待什么不幸般紧跟着我转。
不时有经过的人撞到他后投过来不爽的眼神,但看见他这怪异的样子,视线在我们中来回,都不想生事赶紧离开了。
“到底怎么赔偿倒是说个话啊,光盯着人有用吗?”何月对情绪感知最为敏感,对方再明显不过的恶意让她防御性的叉腰竖起眉毛来。
“你不会是想讹我们吧!”她从你手里抓起那两半瓷偶。
它们原来像是两只黏在一起的小鸟,一大一小,有着圆乎乎的身体和嫩黄色的小嘴,只有眼睛上点了不一般的血红色。似乎在烧制的时候出了些差错,那红色并不规整,而是像落泪一样溢了出来。
何月嘟囔了一句不清晰的话,抬头看向男人冷笑着颠了颠它们:“多少钱?”
我见她浑身竖起了防御,拉着她退后。见男人身上也看不出来带着手机没有,我掏出挂着钥匙的卡包,从透明层里找出了许久前塞进去的10块。
看对方偏执的样子也不知行不行得通,我只好问道。
“我身上也没有多少现金,10块不够的话转账可以吗?”
我递过去,男人没有伸手。
“是啊,兄弟,别个小女娃都说要赔偿了,你也接起,光瞪着别人干什么。”
坐在路边火锅桌上的几个聚餐的阿姨叔叔看不下去了,纷纷开口劝道。
她们坐在男人身后那一桌,没有看到对方的眼神,只当他被勾掉了东西心情不好。
“就是啊,人家也不是故意的,别在这耽误时间了。”
“都是吃饭时间了,我看她们也急着吃饭,你也要吃饭的不是吗。”
“就是就是,实在不够我来赔你!”
刘勤连忙向热情帮忙的叔叔阿姨道谢,连连摆手道:“不用不用,谢谢谢谢,我们自己赔偿就行了!”
旁边的江妹婷也对着这一群妈妈辈的人露出个腼腆的笑容,这下子她们劝得更起劲了。
“你看,多好的孩子啊。”
“我们刚刚一直看在眼里,她们也道歉了。”
在众人的劝说下,男人最后确认般地再看了我一眼,脸上闪过一瞬间的茫然之色,终于恍然般收回了视线。
“不要钱。”他沙哑地扯出了这句话,往后退了退,等待了几秒逃也似的埋头转身离开了。
“等等。”
我拿着10块往前走了两步,毕竟事情的起因在我,如果不做点什么总归是膈应,能花点钱了结这件事情买心安最好。
10块钱买一个大拇指大小的工艺品,还是做工粗糙的款式,哪怕是景区也是够了
旁边一阵清风吹过,我看见江水华迈着长腿越过我追上对方,手里攥着几张红红的钞票,卷成卷塞到了男人背包侧口袋里。
男人毫无察觉,只是闷着头逐渐消失在人群里。
“没事了,走吧,去吃饭。”
她拍着手,朝我们笑着,若无其事地走过来。
“哎呀,这傻孩子,哪用得着这么多钱啊!”
“就那么个小玩意。”
一边的阿姨叔叔们不赞同地说着江水华。
“没关系,也没多少钱,我看对方也不容易嘛,而且这个小挂坠也蛮可爱的,就当我买下来的。”
江水华愉快地从何月手里挑了一只:“就这个吧,月月,剩下的一只给你。”
刘勤无可奈何地上前:“谢谢阿姨叔叔们刚刚帮我们说话,我们就先走了,你们慢慢吃。”
“谢谢你们。”
我也认真地感谢了这些热心的长辈们,其余的室友们也一起道了谢,得到了对方塞过来一人一瓶的可乐。
随后我们继续走在去往耙牛肉店的路上。
“我还以为那人是哑巴呢。”孙桃漫不经心地回着消息,“结果会说话啊,你说他是不是这里有点问题,眼神怪瘆人的。”
刘勤皱眉:“孙桃,别乱背后说人。”
“室长大人,难道你觉得对方那样子很正常吗?”
刘勤便没有说话了,显然她也觉得对方的样子不太对劲。
“可能他就不太擅长和人说话吧。”江妹婷细声说道,看向刚刚大方出手的江水华,“你刚刚是去火锅店里换了现金吗?”
“对啊,现金给出来看着比较实在嘛,也是怕他纠缠。”
“也用不着给这么多吧,真是嫌自己钱太多烧手是吧。”刘勤劝了两句,“没必要把钱花在这里。”
“哎呀,我的好室长,我爸刚给我打了零花钱,本来今天就打算请你们吃饭的,这有啥呢。”
江水华笑着说:“更何况,他那个不正常的样子,万一讹我们怎么办,给点钱打发算了,事后也找不到我们身上。”
“江水华,谢谢你。”我看着江水华那明媚的侧脸,“回去后我还你吧。”
几百块对一个普通大学生来说的确是一笔巨款了。事情因我而起,虽然不能理解为什么要给这么多钱,但我也没办法心安理得接受。
几百块我还是付得起的。
“竹熠熠,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江水华板着一张脸,似乎很不高兴,但仅仅几秒钟绷不住笑开,“我是自己想买的,我真的很喜欢这个小挂坠,想什么呢你。不用还我,有句谢谢就够了。”
她眨眨眼睛,装作一副大款的样子道:“你知道的,对我来说那不算什么。”
“但是...”
“再说我生气了哈。”
江水华扬了扬眉,转过脸一把子揽住刘勤晃了晃,“你看,既帮了熠熠,又拿到了我喜欢的东西,那瓷偶多可爱啊,我一眼就喜欢了,对吧月月。”
何月正攥着小的那只瓷鸟,这才回过神来:“嗯,挺可爱的。”
“不就是个工艺品嘛,感觉几块钱就够了....”孙桃毫不怀疑自己的眼力,哪怕是在夜晚。
“算了算了,你喜欢就行。”刘勤也不再劝了。
见她不再提这件事情,我也只好放弃,卷着耳机收进口袋里。
江妹婷安静地站在我身边,一行人走进了目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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