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十二、十三。
同样十三级台阶,同样锈迹斑斑的金属扶手,同样漆黑的楼梯。最后一道脚步声落下后,狭窄的空间再次归于沉寂。
他停在一扇铁门前。上面上了两道锁,蜘蛛网层层叠叠地勾连。雨果思忖片刻,还是用咒力覆盖上手掌,一拳打碎铁锁。随着锁块落地的闷响,铁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一条缝,厚重的灰尘从窄缝中溢出,在手电筒的微光下尤为明显。
厄尔曼没有说谎,这间地下室的确尘封多年。
他推门走进去。地下室不大,约莫二三十平米,从顶上吊下来一个灯泡,空气里一股霉味。他在墙边找到一个开关,按下后灯泡扑闪几下,艰难地亮起来。他在房间里转了一圈,纸、纸、纸……到处都是纸,堆着的,捆好的,装成箱的。一些纸箱上贴了标签,一些纸箱破掉了,那些历经风霜而发黄变脆的纸张就散落在地板上。那个疗养院几十年的历史或许就在此,埋藏在这些逐渐破碎的纸箱里。
他随便从箱子里抽出一张,上面是不知道哪个年头的医疗器械采购记录。另一张是药物购入的登记单,另另一张是某年某月的水费单……同样的东西有满满一屋子。他突然有些后悔让魏尔伦去顶楼,虽然本意是让新人尽可能多地得到锻炼,但文书工作果然不是他擅长的领域。
如果以5秒每张的速度筛选信息,看完所有也至少得花上他4小时。在这期间独自行动的魏尔伦完全可能成为咒灵的活靶子。
在一个月内造成四人死亡,基本可以确认是准一级咒灵。对于新人来说,既缺乏情报又缺乏经验的情况下对上一级咒灵,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
不过雨果现在没有想这些。他的手漫不经心地在那些泛黄的纸上抚过,脑海中浮现出临行前,普鲁斯特对他说过的话。
让天与咒缚的拥有者身陷险境甚至濒死,找到召唤出特级咒灵的条件。
兰波上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现身,是为了救险些葬身火海的魏尔伦。那么是否那个束缚的条件是魏尔伦的生命受到不可抗的威胁?他的第二层任务就是搞清楚这一点,尽管昧着良心。非要说的话,他还是很欣赏这个年轻人的。
啊啊、抱歉了,魏尔伦。雨果思考片刻后还是决定把魏尔伦卖了,哪有出外勤不挂彩的?反正只要还剩一口气就能救活他。
不过,自己的担心或许是多余的。就在十分钟之前,他把那群三级咒灵全交给魏尔伦对付。还以为一个做了28年普通人的家伙至少也会表露出一点怯懦,没想到他三下五除二就把它们打得粉碎,游云划过去就跟切豆腐似的。仅仅几分钟,生龙活虎扑过来的一群咒灵就变成了一堆冒着黑烟的残肢。而魏尔伦也仅仅抱怨了一下戴着眼镜打架太碍事而已。
魏尔伦对厮杀的习以为常让他隐隐感到违和,思来想去还是归结于天与咒缚的效果。
他随意地把那个皮质挎包放在一旁的纸堆上,蹲下把地上零零散散的纸张聚拢,撑地坐下,开始一张张翻阅。地上的资料似乎都是一些特殊病例的记录。他决定就把时间拖到看完地上这些,希望魏尔伦能撑到那个时候。
地下室的灯泡太久没有被使用过,昏黄的灯光时闪时灭,晃得人眼睛疼。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一小段细得不能再细的钨丝已经发出嘶嘶的泣鸣。没过多久,啪一声,彻底一命呜呼。
狭小的空间再次没入黑暗。
但雨果没有被这个小插曲影响。他打开手电,把手电筒末端咬在嘴里,已经不太强的白光打在纸上,漫反射后周遭也被堪堪照亮。分头行动前他们在大厅外的警务室翻出了两个小手电,但电量明显不能支撑太久。
他的目光飞速在一张张资料上移过,全神贯注的状态下,除了耳边纸页翩飞的声音,还隐约捕捉到一点脚步声,由远及近,比一般人要沉重,像是在下楼梯。很快到了门口,铁门被轻轻推开。
他微微一顿,没想到魏尔伦这么快就逛完了四楼,而且也没有遇到咒灵吗?他回头瞥了一眼,一个瘦高的黑影倚在门口。
“这么快?有什么发现吗?”他转过头继续看资料,咬着手电,嘴里含糊不清。身后的黑影没有出声回应。
“……我说啊,”他无奈地取下手电向后照去,“你有没有什——”
声音戛然而止。微光照在空荡荡的门框上,他身后什么都没有。
雨果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他移开手电,黑影再次出现,离他更近了一些。移近手电,黑影再次消失。
……不是魏尔伦。
该死!而他竟然现在才察觉到——
他迅速转身在一摞摞纸上找到自己刚刚扔下的挎包,手电的光已经暗到油尽灯枯的程度。在彻底熄灭的前一秒,他终于从包里翻出一个小巧的玻璃罐,接着猛地回过头——
皮肉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他对上了一双鲜红的眼睛。
“啪嚓!”
玻璃罐摔碎在地上。
浅黄的液体在地板上流淌开,甲醛特有的辛辣刺鼻气味蔓延到空气中。魏尔伦有些心虚地把玻璃碎片踢到桌子下面。
“我还以为那只是树脂模型,”他悻悻地自言自语,“他们干嘛在CT室里放这么多器官标本。”
顶楼的楼梯口正对着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两侧排开许多诊室,尽头是一间宽敞的多人病房,占据整个楼层的三分之一。如厄尔曼所说,他们断掉了顶楼的照明用电,不管魏尔伦怎么按开关都没反应,他只能拿着手电在一个个房间里穿梭。
那些放着巨大仪器的房间内空调温度开得很低,和CT室一样堆放着一些不属于影像科的杂物,这层的设备应该还没有投入使用。魏尔伦凭自己极少几次出入医院的经验判断这里仪器设施算得上完备,而且蛮新的。
不过挺好笑的。这位厄尔曼院长有钱买几百万一台的核磁共振仪,却没钱装修大厅和维护电梯,甚至没钱给楼梯间装几个白炽灯泡。
魏尔伦走出CT室,这也是走廊最靠近多人病房的一个房间。他推开病房的金属对开门走进去,这是最后一块地方了。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气味。病房里横七竖八地摆放着许多张单人病床,每一张上都挂着半透明的白色帷帐。大多数床位上只有一个空床板,或者堆满了脏兮兮的床单、被褥和蓝白的护理垫。闲置得不能再闲置了。他一眼就能把这间病房望到头。
尽管如此,魏尔伦还是尽职尽责地从帷幔间一个个穿过。他暂时还不想到地下室去找雨果。毕竟单独相处的时间总是很宝贵的。
“兰波,你在这里吗?”他忍不住问道。
但很快他后悔起来。这个问题很蠢,要是在的话没理由看不见——他都快把那副破眼镜焊死在脸上了。
他张了张嘴又闭上,最终只是叹了一口气,踢开横在面前的病床,走出直直的一条空道。
“……为什么?你不想见我吗?”他沉默片刻,用干涩的声音开口,“既然这样又为什么要定下那个束缚?在你的设想里,就是想让我加入DGSS吧?”
他打着手电逛了一圈,什么都没发现。病房里没有空调,气温不低,他有些烦躁地取下头上的帽子扇风,转身往门口走去。
“你在为以前的事生气吗?说真的,生气的人应该是我才对吧?”
既然说什么都没人理,那就意味着什么都可以说。于是他破罐子破摔。
“所以你在生气什么,气我没有哭天喊地地挽留你吗?那还真是抱歉啊,我差点就要那样做了,如果你不是在我刚办完葬礼、飞去日本处理中也监护权的时候发短信甩了我的话!”
手电的光变暗了,魏尔伦干脆把它关掉,站在原地,等待眼睛适应黑暗。同时他再次察觉到了那种被窥视感,不过情绪正上头的他只当那是角落里什么杂碎咒灵,根本懒得理会。
宣泄情感并没有让他感到痛快多少。相反,他心里升起一股没来由的恐慌。两三件不可挽回的事让他感觉他们在一起的那段时间已经变得非常遥远。他成了被留在原地的那个人。现在他往他的沉默里扔石头都溅不起一点水花了。
“……说点什么。”
一阵死寂后,他有些粗哑的嗓音在黑暗中响起。“你这样很伤人。”
然而什么都没有。他向前走。病床被推开时滚轮与地板的摩擦声、金属杆的碰撞声杂乱无章地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回响,很好地掩盖住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一个瘦长的黑影慢慢向魏尔伦靠近。
一步、两步、三步。黑影靠近魏尔伦的速度比魏尔伦靠近大门的速度快些。不过他对此毫无察觉,他把帽子重新戴在头上。
“……灯…灯……灯……”
一连串呢喃般的话语凭空出现在他脑海中。
“是你在说话吗?兰波!”
一瞬的惊愕后他马上反应过来,“你想说什么?”
“灯……”
“灯……别、关……”
“……别、关、灯……”
“……别关灯?”魏尔伦屏息敛声地辨认出模糊的话语。
他身后的帷幔上映出一个细长的影子。
“是让我不要关灯的意思吗?”魏尔伦激动又有些无措地开口,手上拿着手电,却一时没有动作,“你……你还有别的,想对我说的吗?”
身后那个黑影还在靠近,五米、三米……每走一步都有黄褐色的液体滴落在地板上,**的气息隐匿在消毒水的气味中。
“为什么突然让我不要关灯呢?你……”
它抬起溃烂的、流着黄水的手臂,十根极长极尖锐的指甲伸向魏尔伦——
大门被刷地一下打开。惨白的灯光照在魏尔伦脸上,视野中短暂地一片纯白,他在强光的刺激下闭上了双眼。
身后的病房被照亮,那个东西,它消失得无影无踪。
然后,一个黑洞洞的枪口从打开的门缝中伸进来,直直抵在魏尔伦心脏的位置。
非常抱歉一周多没更了[可怜][可怜],因为最近在出差,太累了就有点写不出来[捂脸笑哭][捂脸笑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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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关灯以后(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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