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华德·厄尔曼是个大腹便便、五短身材的矮胖男人。他的胆子当医生太大，当杀人犯又太小了。他用粗短的手指握枪抵在魏尔伦胸口、让他退回房间时，黑漆漆的枪管和手电的光都在颤抖。
金属枪口压迫心脏时带来的呼吸不畅感尤为清晰。显然这位院长不善经营、不善胁迫人，解剖学倒是学得不错。
魏尔伦配合地向后退去，格外冷静地上下打量面前的男人。心里一股无名火。抵住他的是一把点38口径的警用柯尔特手枪，不是能路边捡到的，也不是有钱就能搞到的。
“您这是做什么，院长？”魏尔伦淡淡地开口，他加大步伐，和枪口拉开一点距离。
“这、这话该我问你们才对，”厄尔曼迅速地把手电放在脚边，用双手颤巍巍地握紧枪把，咽了一口唾沫，“我走后不放心，给分局的队长打了电话，他们今晚根本没出警！”
……那群白痴都不提前打好招呼的吗？！魏尔伦无语到头痛。“那你是觉得我们过来找死寻刺激，还是要徒手偷走你那些几吨重的贵重仪器？”
“凶手往往喜欢返回案发现场。”厄尔曼像一个真正的侦探一样神秘兮兮地撂下这句话。
被当成嫌疑犯了啊。
“……好极了，你不妨想一想，一个资金不足却赶鸭子上架也要让医院开张、随身携带警用手枪的医院院长和我相比，谁的嫌疑更大。别告诉我这玩意儿是分局队长送你防身的。”魏尔伦向那支枪扬了扬下巴。
“这、这是兰切斯特公爵夫人送我的……上帝保佑那位仁慈的女士，这家医院能开张也是她帮了大忙。”
“是吗？听起来像是个英国姓氏，顺便一提你的名字也是。”
“对，对，你猜对啦。”厄尔曼壮着胆子，声音大起来，“我的曾曾曾祖父起就是兰切斯特家族的私人医生，很多年前从英国迁居过来的……该死，我干嘛和你说这些呢。”
他脸上开始淌汗，可惜再没有第三只手能掏出手帕来揩一揩。
“好了，你这狗娘养的杀人犯！你们休想再毁坏这家医院的一点名誉！”他竖起眉毛，尖着嗓子，好让自己显得威严一些，“现在把手举起来，转过身往外走！”
“如果我不照做呢？”魏尔伦悠悠然地说，同时不动声色地后退。
“那我就要开——”
他的后半句话卡在嗓子里。魏尔伦找准时机，以闪电般的速度地向前突进，借助惯性把厄尔曼撞到病房外，在他扣下扳机前精准抓住枪管再移向一边，地上的手电在扭打中被踢到病房深处，走火时的一刹火花短暂地照亮了漆黑的走廊，子弹打进一旁的诊室里，在CT机外壳上留下一个凹槽。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
“不！”厄尔曼崩溃大叫，“我的仪器！”
“你干嘛不先关心关心自己的性命呢？”魏尔伦被他突然的哀嚎整无语了，皱着眉用枪把给厄尔曼头上来了一下。男人呜咽一声昏死在地上。
世界终于安静了。魏尔伦扶正因刚才的动作而变得有些歪的帽子。
“兰波？你还在吗？”他有些忐忑地开口，但等了许久不见回音。
又不在了。意识到这点后他压着心里一口气，恶狠狠地踹了地上的厄尔曼一脚，觉得自己刚刚打晕他的力度小了。
不过很快他就后悔起来。刚刚那一下力度不小，一点也不小，他根本没法判断厄尔曼什么时候能醒过来，这就意味着他得把厄尔曼从四楼搬到一楼外他自己的车上。
不是很难，但是件挺麻烦的事。魏尔伦烦躁地长吁一口气，想着先把那把枪收起来，动作到一半却顿住。透过眼镜的镜片，他看见暗色的细流在枪支上流淌。
那是咒力。也就是说这把枪是咒具。
魏尔伦眯起眼睛。霍华德·厄尔曼从始至终都以为这一切是哪个连环杀人犯的杰作，他身上咒力很低且看不见咒灵，明显是个彻头彻尾的普通人，可一个普通人手上又为什么有这样一把咒具。
“兰切斯特。”他脑海中浮现出这个姓氏，隐约觉得其中有什么联系。
不过还是解决眼前事更重要。他决定先去地下室和雨果会合。
他瞥了一眼四仰八叉倒在地上的厄尔曼，有些无奈地把他架起来，向走廊另一侧的楼梯口走去。
走廊里还有些微光。刚刚厄尔曼带来的手电不知道被他打到哪个角落去发光发热了。然而这一点点光亮在楼梯口就消失殆尽。
魏尔伦停在楼梯口，里面像一个黑洞一样吞噬了所有光线。刚刚被强光照过的眼睛在这片黑暗中什么也看不清。他猛地想起兰波说的话。
“别关灯。”
“……”他思考片刻，退到走廊里。走向一边的电梯。
电梯按钮是正常的。按下后他听见钢缆和滑轮摩擦时嘶哑的声音。这部电梯确实老化了，不过还可以正常运行。几秒后电梯门打开，和他想的一样，万幸电梯里有灯。他架着厄尔曼走进去，电梯门关上的那一刻，他莫名觉得安心。
他在四楼没有发现什么——最大的发现就是兰波开口和他说话了，这是个好现象。而且也说明厄尔曼没有故意隐瞒什么，这家伙充其量也只是个想开医院到有些神经质的普通人而已。接下来就看雨果那边有没有什么发现了，如果他……
咚、咚、咚——
“……”
一阵沉闷暗哑的声音不知从哪个地方传来，打断了魏尔伦的思绪。
咚、咚、咚——
声音有规律地持续着。他警觉地辨别，感到那声音越来越明显、越来越激烈、越来越清晰。
咚！咚！咚！咚！咚咚咚——！
那声音好像是……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从他们头顶上传来。
是撞击声。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什么东西在、上面、用、头、撞电梯舱顶。
几乎是他意识到那是什么的同一刻，电梯顶上的声音变得像风暴一样激烈、死命的疯狂的撞击雨点般落下、每一声都仿佛陨石砸向地面时的巨响！
这绝对不是正常生物可以发出的声音。
与此同时电梯舱开始剧烈抖动起来，原本缓慢下降的电梯迅速制动。然而年久失修的钢缆和制动装置根本禁不起这样猛烈的撞击，几秒后轿厢开始失重下落！
这就遇上了。魏尔伦一瞬间就想明白了情况。他的大脑开始飞速运转思考对策。医院的楼层不高，即使这样，整个轿厢坠到电梯井底部后，他不一定，但厄尔曼必死无疑。
该死的。
魏尔伦咬牙切齿地一脚踹向电梯的金属门。第一下踢在楼层间的混凝土墙上，第二下终于把门踹开。一切都发生在不到一秒的时间内，挤压破碎的金属门飞向楼层的另一端，轿厢和楼层间出现短暂的重合，魏尔伦在这短短一瞬间把游云竖着插在这层的地面和电梯轿厢内的顶部之间。电梯的下坠终于停下，任凭那只咒灵再怎么用力往下撞，轿厢纹丝不动。
魏尔伦短暂地松了口气。视野受限，他只能看见楼层中地面到轿厢顶的一小段空间。他单手撑住地面，一手拽着昏迷的厄尔曼，把他往外塞。
与此同时，厄尔曼悠悠转醒——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传来、伴随着喷涌而出的浓重的血腥味、厄尔曼还在轿厢内的一半身体开始剧烈抖动。
该死！那只咒灵还在电梯顶上！
魏尔伦一惊，随即使劲把厄尔曼的身体甩出去，然后掏出那把咒具枪，撑着地面的手臂猛地发力，从夹层间滑入地面，他举起手枪瞄准了正在撕咬厄尔曼的那个黑影。
黑影转过头，他看清了那咒灵的面容，头皮上满是不规则的斑秃和淤青，焦黑翻卷、淌着脓水、溃烂发臭的皮肉上有两只血红的双眼，一张满是尖利獠牙的、嘴角几乎裂到耳根的嘴，完全不成人样。
他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砰砰”两声枪响，黑暗中闪过一瞬的火花，咒灵在那一刹的光亮中消失不见了。
两发子弹贴着地面划过，没有击中。
来不及细想，他起身去查看厄尔曼的伤势。男人躺在地上痛苦地哀嚎，他的前胸和腹部血肉模糊、惨不忍睹，最致命的是右侧上臂的肱动脉被咬破了，血液飙射，魏尔伦凭急救常识按住他伤口上端，黏腻的血液已经在地上形成了一小块血泊。
来不及了，这个人在两三分钟内就会死掉。
魏尔伦咬牙闭上了眼睛，这毕竟还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死亡。他正犹豫要不要用枪给他个痛快，身后的楼梯间内传来声响。他紧绷神经，立刻对着楼道举起枪。
“是我！”
熟悉的声音传来，人影渐渐靠近，是雨果！而他这才发现他们到一楼了。
魏尔伦抬眼打量着他，他看上去不比他们体面多少，可以肯定他也遇见了那只咒灵。他的衬衫像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划过一样裂成一条一条，不可思议的是他身上却没有一处外伤。
“我看看，妈的……”他看着厄尔曼的惨状，低头暗骂一声，他扯下自己衬衫上的一根布条递给魏尔伦，“还有救，你用这个绑在他伤口以上的位置，能多紧就绑多紧。然后把我说的东西给我。”
“游云、你喝剩的波本威士忌、还有你的打火机。”
魏尔伦一一照做，这种情况下最明智的选择就是听医生指挥。
雨果接过一节游云，他用打火机把金属棍的一端烧了一会儿，示意魏尔伦把酒倒在厄尔曼上臂的伤口上，然后他用游云的尖端挑开皮肉，接着用烧得发烫的钝端贴上被咒灵咬破的那段动脉。
“滋啦”一声，一股烧焦的气味蔓延开，厄尔曼回光返照般地哀嚎一声，不动弹了。
“他只是痛晕过去了。”雨果喃喃道，“血止住了。这下就差不多够了，幸好还剩一只。”
“一只什么？”
“苍蝇。”他伸出手，手心爬着一只苍蝇。随着他发动术式。魏尔伦目瞪口呆地看着厄尔曼前胸和腹部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而雨果手中那只苍蝇剧烈地扭动几下，然后仰面朝天，不动了。
“这就是反转术式吗？”
“不是。”雨果脸色有些苍白，他把瓶子里剩的威士忌一饮而尽。
“所谓‘反转术式’，就是将咒力这一负面能量反转为正极能量用于治疗。能用反转术式治疗他人的术师，这么多年我也只听说过日本的一个而已。”
“那普鲁斯特还说……”
“他说话就像狗叫！”雨果颇为烦躁地打断他，“我的术式——‘悲惨世界’——效果是在一定空间内的生物之间转移外伤，范围大概是15米。那家伙就是觉得反转术式说出去好听而已，把老子当反转术式用！”
“……”魏尔伦莫名觉得他用完术式后变得异常暴躁，还咬着牙直抽气。
“不说这个了，”魏尔伦开口转移了话题，“我们在电梯里遇见了那只咒灵，应该就是失踪案元凶，在光下会消失不见。你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还真有。”他平复了一下呼吸，掏出一张揉得皱巴巴、长着黄色霉点的病例单。
“不过，还是等厄尔曼院长醒过来再说吧。”
下章嫂子出场，我发誓。。。[爆哭][爆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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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关灯以后（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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