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断续续的对话在无边的黑暗里沉浮,朦朦胧胧,听不真切。
“混账东西!你又动用了‘寂灭剑气’?!”是师父的声音,带着压不住的怒火。
“你布下这‘千缠萝’也就罢了,这剑气中的烙印,你是生怕别人认不出吗?”
果然是个护短的冷美人,还是脾气很大的那种。
“……弟子只是防患于未然,这乌岚峰的庚金地脉,不正好拿来蕴养它么?物尽其用罢了。”
温润里透着懒散的男声慢悠悠地回应。
“总不能指望乌岚峰的仇敌,都跟我讲同门之谊吧?”这次甚至带了点无辜的笑意,听着却更气人。
“……谨记你的身份!门规不是万能的,这印记,更不是你的护身符!”
“师父恕罪,”男声收敛些许散漫,多了几分郑重。
“弟子只是借‘锻体岩’修行体魄,行功正值紧要关头,唯恐有不速之客惊扰,才布下些微末自保手段。实在不知师父您今日回山,未能及时撤去,是弟子疏忽了。”
——————
“……印记……”“……护身符……”
展天翼努力想听清,但脑袋沉沉,耳边只有一些零碎的词句飘过。
恍惚间那诡异的百花香气再次钻入鼻腔,脑袋里的画面支离破碎翻涌上来——
车窗外闪烁的霓虹不断向后而去,紧接着画面突然被切换,变成旁边车道上的一小团僵硬黑影。
他在路边绿化带里面一下下地掘着,挖出土坑将那个小毛团放进去。
再次发动汽车,随后所有光影声响彻底被黑暗吞没……
所有记忆,在这一刻轰然归位——
熬夜爆肝的项目、那只没了气息的小猫、自己正常行驶遇上迎面而来的刺眼灯光、诡异的穿越、这具八岁的躯壳、拜入仙门……
全想起来了。
该死的远光狗!
早知道会穿来这里,上次回家说什么也该多赖一会儿,陪妈妈好好说说话……而不是匆忙间只教她使用按摩仪……
迟来的顿悟,比那诡异香气更让人窒息。
然而现实的冰冷立刻将他拉回,眼前这位难以捉摸的师兄,和路上冷面细心的师父,构成他此刻必须面对的全部世界。
美人师父什么都好,就是话太少。
在心里偷偷掰着手指头算,在看到黑影之前,师父统共就对他说过三句话。
“你父母生前曾有托与我,你得跟我走,拜入我门。”
随后便取出一块玉佩,竟和他脖子上挂的那块严丝合缝,刚好一对。
“坐为师身前来。”
当时他看着那只神骏的白鹤有点发怵,不知该如何落脚,师父开了金口。
“把这颗丹药吃了。”
肚子正饿得咕咕叫,纠结要不要请师父停下来找点吃的,一颗清香扑鼻的丹药就递到了眼前。
黑影的事情过后,纸鹤继续在云海里穿行。
他打量着脚下这座越来越近的庞大山脉,完全化身为“十万个为什么”。
“师父,那些拖着五彩光飞过去的鸟儿是什么呀?”
“是虹翎雀,其尾羽是制作低阶符笔的材料。”
“师父师父,那座塔怎么是歪的?”
“三百年前一位长老练功所致,因为灵力未曾消散,便一直无人修缮,随它矗在那里。”
……
师父倒也不嫌烦,这一来一回之间,气氛融融,连穿过云层的风都像是染上了几分难得的暖意。
拜入仙门已经是他现在能抓住,看起来也最像样的救命稻草。
只是……这稻草,它怎么还带刺的啊!
扎手!
眼皮重得根本抬不起来,要是能这么一直睡下去,是不是就能回去了?
这次回去,一定要天天跟妈妈视频,说好多好多话……
昏昏沉沉,也不知时间过了多久。
咦?
手里突然被塞进个圆溜溜的东西,什么玩意儿?!
“你可真是……真是谨慎得可以。”这话里透着认命般的无可奈何。
没有穿回去,师父还在身边。
展天翼费力掀开千斤重的眼皮,发现还在那个偏殿里,自己正被师父用公主抱的姿势搂在怀中。
那位名叫牧云风的师兄已经披上一件墨色长衫,正低头整理微湿的袖口。
虽然现在衣服遮得严实,不过之前那胸肌和腹肌的线条……
咳,自己要是勤练不辍,应该也会有。
师兄忽地转过头来,唇角微微一勾,似笑非笑。
“醒了?还不下来,这么大了还被师父抱着,羞不羞?”
这小东西昏迷时嚷嚷的东西着实奇怪,可师父又明确给说没有问题。
展天翼怯生生地点点头,小手揪着衣角搓来搓去,把布料揉得皱巴巴的。
“师父,我醒啦。”话音还没落,整张小脸已经红成了熟透的苹果。
他是真不好意思了。
被个看起来和自己上辈子同龄的姑娘,用公主抱搂在怀里,这待遇……羞耻度爆表!
应逐星依言将他放下。
三人走出砺剑阁,向北数步,踏上了凿刻于山岩之上的石阶,旁生着几丛不畏锐气的幽蓝小花,与砺剑阁外的凌厉截然不同。
拾级而上数十米,便到了另一座殿宇前。
殿门上方悬着一方题有“归云居”的玉匾,门扉微启,隐约有清苦的茶香透出。
殿内幽深晦暗,像是有无数双眼睛在阴影中窥视。
应逐星一步踏入,靴底落下瞬间,脚下沉寂的符文便被惊动,如星河般次第苏醒,四周散开柔和光晕。
穹顶清辉洒落,整座殿宇在光芒中显露真容。
华美中透着无处不在的生气——杂乱又随性。
展天翼一眼就瞧见云柱上盘踞的玉雕青龙,那对碧玺龙瞳不怒自威,偏偏一件沙清色长袍就随意搭在龙爪上。
“啧,啥审美啊。”暗自腹诽,“这颜色……皮肤稍暗点岂不是要灰头土脸?”
展天翼被安置在一张铺着软垫的榻上,看到应逐星看过那件外袍,又移向一旁正袅袅飘着白气的茶壶,最后看向牧云风。
“今夜我要去寻你玉丹师叔,你先照料师弟,明日我来接他。”
应逐星说罢在他发顶抚了抚,随后转身而去。
华美衣袂扬起细碎灵光星点,宛若星河尾迹。
此刻殿内只剩下他们两人,这位师兄和师父全然不同,危险又神秘。
只能以不变来应万变。
展天翼佯装被右侧多宝阁吸引,转头过去认真看着上面摆放的各色物件。
阁中宝光莹莹,一尊小鼎正吐纳着七彩烟霞,旁边玉骨折扇上的百鸟虚影绕梁翩飞。
最让人出乎意外的是,最下面几格却是一片狼藉。
歪倒的玉瓶、散开的兽皮古籍,一件绣着繁复符文的内甲随意搭在敞开的锦盒上。
视线最终落在大殿一侧,那里还残留着一圈未完全散去的聚灵阵余光,几块灵石已褪成灰白,显然不久之前,还有人在这里修炼。
真是败絮其外,金玉其中……
在心里默默给这个结论补上了后半句:“……且极其缺乏整理。”
这念头刚冒出来,脑海中就猛地闪过昏迷前瞥见的那一幕。
牧云风胸前诡异的暗色痕迹。
尽管只是匆匆一眼,那印记却散发出的灵压,与乌岚峰上的庚金锐气格格不入,让他灵魂深处无端一悸,泛起强烈的排斥。
“方才我与师父的话,你听到多少?”
牧云风俯下身来,视线与他齐平。
太近了。
近到展天翼能数清那又长又密的睫毛,也能看清那双深沉眸子里,映出紧张得快要僵住的自己。
展天翼的心跳如擂鼓:“我……弟子那会儿刚醒……”
啊啊啊!
师父!
师兄他好吓人!
牧云风一言不发,只静静盯着他看了几息。
忽然,展天翼只觉得灵台微微一凉,像有缕看不见的丝线悄然探入。
这就是神识!
吗?
随后是不容抗拒的一股清凉气流,在几处关键骨骼与窍穴之间游走。
并没有疼痛发生,是从外到内被窥探,被剥离的感觉,四肢百骸都泛起无力酸软。
那感觉诡异极了,像是从里到外被人打了个标记。
当那气流淌至心口附近时,变得更为缥缈谨慎,像是在小心翼翼绕开某个禁区。
绕开心口这块区域,是因为那个印记吗?
他记得的。
牧云风胸口那枚印记,不仅镌刻着结构繁复的微型阵法,边缘还泛着淡淡的金红色光晕,像一道……永不愈合的伤口。
撑住!你现在只是个八岁的娃!且是刚被吓破胆的那种!
呼吸急促,眼神涣散,身子还不自觉地微微发抖。
牧云风终于直起身,唇角一勾,淡笑道:“听见了又如何。”
——灵台澄澈,魂体合一,并无夺舍或伪装的痕迹。
看来不过是个运气差了点,天生带了双麻烦眼睛的小东西。
他指尖捻着缕凝而不散的黑色灵气,那黑气如活物般缠绕跃动,探向展天翼的鼻尖。
“记好了,在乌岚峰想活得久,首要学‘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知道得太多……”
展天翼心底一片清明:消亡得越快。
想起初见到牧云风时那道激射而来的黑线,此刻虽已褪成灰色,但师父跟自己之间却是没有任何线。
线的颜色,究竟代表着什么呢?
黑、灰、无……如果见到更多人,会不会有别的颜色?
这念头刚一冒出,就被立刻按了下去,需要徐徐图之。
在这乌岚峰,藏拙守愚,才是唯一的活路。
“是,师兄。”展天翼垂眸,声音软糯乖巧。
牧云风对他的顺从不置可否,只淡淡道:“谨言慎行,不过是保命之术。真正的立身之本,在于修为。”
“我乌岚峰的《星行归一诀》,引周天星力淬炼己身,与山中庚金地脉相辅相成。你若能入门,在这盘棋里,才算多一分活下去的底气。”
唇角向上一勾,抛出一句轻飘飘的警告:“至于门规……这里只有一条:活着。”
牧云风看着这个粉粉糯糯的团子,明明怕得要死却依然乖巧,但是哪里总透着说不出的怪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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