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十七分,暴雨像无数根钢针砸在公交站台的玻璃棚上,发出密集的噼啪声。林野站在棚下最靠里的角落,后背已经被从缝隙里灌进来的雨水打透,冰凉的布料紧紧贴在脊椎上,像有条蛇在皮肤下游动。他抬手抹了把脸,掌心的水渍混着不知是雨水还是冷汗的液体,在手机屏幕上洇出一片模糊的雾。
屏幕上的时间清晰地跳成03:18,距离307路末班车发车时间,已经过去了整整四十七分。
公交站台的灯是种发绿的白炽灯,光线透过被雨水冲刷的玻璃照下来,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像块被打碎的旧镜子。林野盯着站台电子屏上的公交线路表,307路的末班车时间明明白白写着22:30,可他已经在这里站了两个小时十七分钟,别说公交车的影子,就连路过的出租车都没见到一辆。
裤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同事小王发来的微信:“野哥,你到底啥时候过来换班?我这儿快顶不住了,急诊刚收了个醉酒闹事的,头破血流的。”
林野的指尖悬在屏幕上,迟迟没落下。他是市立医院急诊科的夜班护士,今晚本该在十一点准时和小王换班,可现在,他却像个傻子一样站在暴雨里的公交站台,等着一辆早就该消失的末班车。
一切都源于三个小时前那个诡异的电话。
当时他刚给3床的老太太换完输液袋,消毒水的味道还没散尽,护士站的座机突然响了。凌晨的医院走廊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那铃声像生锈的铁片在刮玻璃,尖锐得让人头皮发麻。
“喂,市立医院急诊科。”他接起电话时,指尖还残留着酒精棉球的凉意。
电话那头没有声音,只有一阵滋滋的电流声,像老式收音机没调好频道。过了足足半分钟,一个经过变声器处理的声音钻了出来,又尖又哑,分不清男女:“林野?”
林野的后背猛地一僵。这个号码他不认识,对方却准确叫出了他的名字。
“想知道三年前,你妹妹林溪为什么会在末班车上‘失足’坠江吗?”那声音顿了顿,电流声突然变大,“今晚十二点,坐307路末班车来老码头。记住,必须是末班车。”
“你是谁?”林野攥紧了听筒,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我妹妹的事早就结案了,是意外!”
“意外?”对方笑了,笑声通过变声器处理后,像生锈的齿轮在转动,“你信吗?你妹妹恐高,连过街天桥都不敢走,怎么会自己爬到江边护栏上?”
这句话像根冰锥,狠狠扎进林野的太阳穴。他想起三年前那个同样下着雨的夜晚,警方在电话里说,林溪是从307路公交车上意外坠江的,现场勘查显示护栏有攀爬痕迹,结合车内监控,认定为意外失足。可他比谁都清楚,林溪从小就怕高,小时候连小区的滑梯都不敢上,每次过天桥都要紧紧抓着他的胳膊,眼睛闭得死死的——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主动靠近江边的护栏?
“我凭什么信你?”林野的声音在发抖,急诊室走廊的灯光透过百叶窗照进来,在他手背上投下细碎的阴影,像无数只爬动的虫子。
“凭这个。”对方突然报出一串数字,是林溪的生日。紧接着,是他们兄妹俩小时候的秘密——林溪七岁时掉了颗门牙,哭着非要把牙埋在老家的槐树下,说这样能长出新牙。这些事,除了家里人,没有外人知道。
电话挂断时,听筒里传来一阵奇怪的声响,像是公交车报站的提示音,又像是某种金属摩擦的声音。林野握着电话站在原地,急诊室的消毒水味突然变得刺鼻,他猛地想起三年前林溪的葬礼上,赵立群副院长拍着他的肩膀说“节哀”时,白大褂袖口露出的手腕上,似乎戴着块样式很旧的梅花牌手表。
而林溪生前最宝贝的,就是奶奶留给他的同款梅花表,后来在“意外”现场,那表不见了。
晚上十一点五十,林野提前十分钟到了307路的始发站。雨势丝毫没有减弱,站台下除了他,只有一个穿蓝色雨衣的流浪汉,蜷缩在角落打盹,发出断断续续的鼾声。路灯的光晕在雨幕里晕开,把公交车进站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十二点整,一辆307路公交车准时停靠在站台。车身上的绿色油漆在雨里泛着冷光,车门打开时,发出“吱呀”一声刺耳的响动,像生锈的合页被强行掰开。
林野抬脚上车时,鞋底的积水在台阶上留下一串湿痕。司机座位上坐着个男人,戴着顶深灰色的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几乎遮住了整个脸,只能看到下巴上冒出的青色胡茬,和嘴角一道浅浅的疤痕,在昏暗的光线下若隐若现。
“投币,或者刷卡。”司机的声音很哑,像是很久没说过话,又像是刚吸过烟,喉咙里带着种粗糙的磨砂感。
林野从口袋里摸出公交卡,在刷卡器上刷了一下。“滴”的一声轻响后,他没有立刻找座位,而是站在车门边,目光扫过车厢。车里很空,只有后排靠窗的位置坐着个穿白色连衣裙的女人,背对着他,长发披散在肩上,随着车身的晃动轻轻摆动。那背影让林野的心脏猛地一缩——太像林溪了,尤其是她低头时,脖颈处那个小小的 mole,和林溪一模一样。
“找个位置坐好。”司机突然开口,打破了车厢里的寂静。他的左手搭在方向盘上,手腕上戴着块表,表盘在仪表盘的光线下闪了一下——是块梅花牌手表,黑色的皮带已经磨得发亮,表蒙子上有道明显的划痕。
林野的呼吸骤然停滞。那块表的划痕位置,和林溪丢失的那块一模一样,是小时候他不小心用弹弓打中的,为此还被父母骂了一顿。
他走到司机说的“你妹妹当年坐的位置”——靠前排的单人座,靠窗。坐下时,椅面冰凉,像是很久没人坐过。他假装看窗外的雨景,眼角的余光却一直盯着司机的手腕。那表走得很准,秒针转动的“滴答”声,在空旷的车厢里格外清晰,和他记忆里林溪的表走时声,分毫不差。
车窗外的景物在雨里飞速倒退,路灯的光一道道扫过车厢,照亮了司机耳后露出的皮肤——那里有块不规则的浅褐色胎记,像片干枯的树叶。林野的手指猛地攥紧了衣角,他记得警方卷宗里记录的那个司机,□□,耳后确实有块一模一样的胎记。
可□□半年前就死于车祸了。
“你认识□□?”林野突然开口,声音在车厢里显得格外突兀。
司机握着方向盘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正常。“不认识。”他回答得很快,快得像是在掩饰什么,“开307路的司机换过好几个,我是新来的。”
“是吗?”林野的目光落在司机的手腕上,那块梅花表的表带内侧,似乎沾着点暗红色的东西,像是干涸的血迹,“那你这块表,看着挺旧的。”
司机没有再说话。车厢里只剩下雨点击打车窗的声音,和手表秒针单调的“滴答”声。林野靠在椅背上,眼皮越来越沉,后颈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细细的,凉凉的,带着种穿透皮肤的寒意。
他想抬手去摸,可手臂像灌了铅一样沉重,视线开始模糊。最后映入眼帘的,是司机转过头来的脸——帽檐下根本没有五官,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而那块梅花表的指针,停在了三点十七分。
再次醒来时,林野发现自己躺在医院值班室的折叠床上。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块明亮的光斑,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消毒水味,混合着小王泡的速溶咖啡的焦香。
“野哥,你可算醒了!”小王端着个马克杯走过来,把咖啡放在他床头的矮柜上,“昨晚换班时到处找不着你,手机也关机,我还以为你被哪个醉汉拖去喝酒了呢。”
林野猛地坐起身,后颈的刺痛感还在,他伸手去摸,那里只有一片光滑的皮肤,什么痕迹都没有。“现在几点了?”他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早上七点半啊。”小王指了指墙上的挂钟,时针正稳稳地指向七点,“你昨晚到底咋了?不会是太累,在哪个角落睡着了吧?”
林野摸出手机,按亮屏幕——电量显示满格,通话记录里干干净净,根本没有凌晨那个陌生号码的记录,连未接来电都没有。他又翻了翻短信、微信,所有的记录都停留在昨晚十一点前,仿佛那个电话、那辆公交车,都只是他的一场噩梦。
“可能吧,最近夜班太多,有点熬不住了。”他喃喃地说,指尖冰凉。
就在他准备把手机塞回口袋时,指腹突然触到一张硬硬的纸片。他疑惑地掏出来,发现是一张折叠起来的便签纸,纸张边缘有些磨损,像是被人揉过又重新展平。
展开纸条的瞬间,林野的瞳孔骤然收缩。
上面是林溪的字迹,娟秀的小楷,带着她特有的、在笔画末尾微微上翘的弧度。那字迹他绝不会认错,小时候无数次帮妹妹抄作业,对这笔迹熟悉得就像自己的掌纹。
纸条上只写了一句话:
“哥,307路司机的手表,和推我的人一样。”
最后那个“样”字的末尾,被墨水晕开了一个小小的黑点,像滴落在纸上的眼泪,又像某个未写完的字,在晨光里,泛着若有若无的寒意。林野捏着纸条的手指在发抖,他忽然想起妹妹葬礼那天,赵立群副院长来吊唁时,左手手腕上,空空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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