拄着一根不知从哪里寻来的树枝,冼昭翊还是不容拒绝地抓住了元昃的手腕,艰难往前,山路崎岖,在丛林间寻觅野菌的二人,挎着仍然见底的竹背篓。
期间冼昭翊满是好奇得打量着身旁路过的野生植物: “这个好像欧芹。”说着又往嘴里递。
元昃其实不太懂什么欧芹一类的,但还是随声附和着,也隐隐担心着身旁这个,在他稍不注意就要尝一尝各类花果树叶的男人,会不会误食到不好的东西,所以对于冼昭翊的一举一动,他都比自己想象中的要格外上心。
“这有个橘色的大菇,看起来不能吃吧。”冼昭翊边问边用手边的木棍轻轻拨弄着,谢天谢地,他终于没有直接往嘴里塞了,不过对于能不能吃这个重大问题,他还是十分关心的。
“可以吃,我们叫嫲哈,一种松菌。”元昃伸出手,轻柔触碰那泥土里的菌菇,中指上戴着镶嵌半颗南珠的复古银饰手戒,指尖贴近菌盖,专注认真地采下。
幽暗的林间,冼昭翊接过那实际是棕褐色的松菌,凑近细细嗅着:“这个还挺有风味。”
说话间,元昃注意到他发丝上似乎缠着一段细小的藤蔓枝叶,他想贴近去帮他轻轻拂掉,却又觉得会不会有些冒犯,正在想着,冼昭翊又被一株特别的黑色菌菇吸引着往前走。
两人默契地俯身,右手食指和拇指间,捏着青果的元昃伸出中指,轻轻点落那小菌菇盖上的泥灰,冼昭翊双手也帮忙拨开周围的青苔与腐叶,而后他又找来一小截枝桠,小心翼翼地拨开,最后捏出整个菌菇,顺手放进了一旁元昃的背篓里。
说来也奇怪,这一路上,冼昭翊都把率先发现的菌菇熟络地送进了元昃的竹背篓里,自己的里面却寥寥无几,可能是因为默默感谢这个少年这一路的帮忙扶持,也可能是他习惯像对待自己孩子那样,有什么好东西都第一时间让给他。
“你在这边会遇到狼或者熊吗。”
“会的,我...遇到过。”
“大概多大。”
“这么大。”元昃抬手比划着齐耳的高度,着实让冼昭翊吃了一惊。
他神色有些微微担忧地继续追问:“那最后怎么办。”
“最后...就像刚刚我们一起上山的时候...那样喊,然后...就跑了。”元昃又轻轻喊了一遍,冼昭翊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林隙漏下的光是揉碎的绒,轻轻覆在层层嫩绿与深绿的苔藓里,苔藓把枯木树皮的深褐铺作温床,时间像在上面打了个盹,连呼吸都轻得成了绒絮。
粗壮的树干与交错的枝桠,像蜿蜒着伸向天空的手,深褐的树皮带着粗糙的纹理,层层叠叠的树叶织成了疏密不均的网。
冼昭翊轻轻喘着粗气,随意地坐在林间的泥土地上,卡其裤沾了些灰,却仍背着竹篓:“累不累。”“还好。”他体力也是大不如前了,自然比不上旁边这位年轻人,不过略休整一会,他便一手扶住了面前的树干,快速地爬起身,继续赶路了。
终于,在一处山林的缓坡,冼昭翊探身拿着树枝指着前头树根底下:“那个是不是松茸。”
元昃闻声上前挽了一下明黄色的袖口,用木枝轻轻拨开,握住了那枚裹着湿泥的菌菇:“对。”周遭是蜷曲的落叶,细弱的杂草,松茸半陷在林间黑土和枯叶之间,纹理浸着山野的潮气,带着刚从土地里被唤醒的鲜活。
随后元昃又将翻开的土壤重新掩埋回去,又轻轻敲实:“这地...要埋下去,明年再长。”冼昭翊听完,也跟着用手拍了拍那处的土:“这样很好,大自然是需要保护的,不然有一个伤口就不会长了。”
他的想法与元昃不谋而合,他们打破的土壤还真像是大地的伤口,重新补救回去,不必再打扰其繁衍生息,这里所有的村民也是如此,对自然万物都怀着一份敬仰。
冼昭翊的步伐都变得比来时更轻快一些:“在我们纽伦州有句话是,上山容易下山难。但我感觉这句话有误。”他和元昃不算特别满载而归,但也是收获颇丰,所以他迈着步子快步赶着。
元昃仿佛有些不甘示弱般,走得更快了一点:“你比不过我的。”
少年郎的好胜心让冼昭翊都哑然一笑:“你这顽皮,赛马王子走路也要比赛么。”
仿佛菩提祖师对着小悟空顽劣的纵容般,藏着看穿他心性的睿智,还夹杂着点孺子可教的期许,像山间晨雾里的光,温和却有分量。
元昃好像找到了以前那个自由穿行在山野间的自己,只不过这次他不是孤身一人,而是身边多了一个相处自在的前辈。
走到平地时,二人席地而坐,元昃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小袋牦牛肉干:“我带了点吃的。” 冼昭翊接过牛肉干:“所以你们走很远的路,在山上呆一个月都会带这些么。”
元昃边撕开一小条递过去一边说:“是的,还会带糌粑,不过今天,我们去的地方...已经是最近的了,平常,我们都会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因为最近的地方,基本被别人采光了。”
冼昭翊惊讶之余,又发现了,近处长着一丛球状花冠的植物,他凑近,直接趴在泛黄的草地上,轻捏花茎,都没摘下,顺势又直接含入口中:“这是什么。”
“以前我们做菜放这种葱。”元昃边撕着肉干边凑近说。
挨得很近,肩膀几乎要靠在一起,但是中间还是有一点距离。
冼昭翊撕下一小条牛肉干,就着一小口葱冠:“我发现一种新吃法,葱爆牛肉野生版。”尝试完,他笑得眉眼舒展,元昃也十分配合:“挺好吃的。”
冼昭翊笑了,计划着摘几株回去做松茸,轻松雀跃的笑声同样感染着元昃。
山脚下,灰瓦彩墙的民居,挨着绿地,远处连片的城镇建筑群漫向山边,风裹着高原的凉,烟火气里是天与地的苍茫。
粉紫与白色的小花,缀在纤细的枝茎上,混着浅黄的草穗,随意又鲜活地簇拥着浅色石块,偶尔有几只昆虫歇过又飞走。
冼昭翊与元昃正各自捧着竹篓,往石台的竹筛里倒着一天的收获,石台边,堆着圆石,圆石上的篮子里,放着木炭,冼昭翊倒着松茸,元昃看着他:“小心,可能会碎。”
元昃把已经开花的,破裂的,放在一边,然后把完整的菌菇挑出来,端着筛子向屋内走去。
屋子里,两位阿妈正在木柜台桌前忙碌,她们佩戴着彩珠,绿松石耳坠,正低头专注于手头的事,神态平和。见元昃端着新采的松茸过来,她们暂放下手中准备做包子的面团,愉快地说了几句当地的话。
冼昭翊打过招呼,看得认真:“可以教我做包子么。”阿妈们欣然答应,接过松茸,细致地拆分菌身,将面粉,苏打粉与水混合揉搅成光滑的面团,再将酥油放入锅中加热。
切杂菌菇丁的时候,冼昭翊主动帮忙,熟练的刀工让元昃都有些意外。
香喷喷的松茸杂菌馅料出锅时,元昃忍不住捏了一小块尝了一下:“咸香的。”随后,他拿过擀面杖,将已经揉好的面团剂子,擀成薄皮,放入馅料,再捏出褶,冼昭翊看得入迷,也跟在后面仔细地学。
元昃熟练的手法,让冼昭翊不禁暗自感叹:这似乎是他深植在记忆中的,不自觉的本能。
是的,那是从前与家人相处的日子,不管他走多远,都会让,离开家最多不能超过两个月的元昃,时刻想念家的味道。
冼昭翊笑着看向元昃的阿妈们:“你们今天和他一起做包子开心么。”
阿妈琢倾,用不太流利的普通话,诉说着难以言表的高兴:“孩子开心就是我们的礼物”,冼昭翊边听边欣慰地看向了身旁的俊秀少年,而元昃却是不太敢抬眼看他。
灶膛里,明亮的黄橙色火焰,包裹着木柴 ,燃烧得旺盛,就像如今越来越红火的日子一样。
蒸腾的热气中,半月形的特色包子,带着扑鼻的香味,四人围坐在桌前,随心闲聊。
当冼昭翊问到元昃阿妈,孩子上山采野菌,还要在山里呆上一个月的时候,阿妈打着手势缓缓诉说着心里的牵绊:“他们进了山,就不知行踪了,穿的鞋也不太好,破了我们也只能用牛毛来缝。” 冼昭翊听得动容,元昃微抿着嘴,神色黯然。
曾经元昃为了家庭生计,没条件读书,只能奔赴山野的时候,阿妈担心他的安危。
现在日子渐好,繁荣发展了,元昃远离家乡在外闯荡,担心家人忧思成疾:“阿妈们辛苦养我长大,这份恩情我将永远铭记。”他表情温和,嘴唇微张,言辞恳切地点了点头。
说到动情处,阿妈声音逐渐哽咽,望着眼前这个,裹挟着外界舆论压力,被催促着长大的少年,止不住地缀泣。
冼昭翊立刻起身,轻拍元昃阿妈的肩膀,并递上纸巾:“没事吧,阿妈。”此刻,纵使是异国漂泊,经历变故,历经沧桑的他,也深深为此伤怀,一句阿妈的称呼,消散了无助。
他想到了自己其实并不算圆满的家庭,少时父母离异,家道中落,如今自己也是离异父亲,虽然现在事业有成,但是几近中年人的心酸,还是悄不可察地出现在他脸上。
“阿妈,别哭,我们要开心。” 元昃轻轻抱住了阿妈,像一个成熟的大人那样极力地安慰着。
多色经幡在明亮的日光下被缓缓吹动,悬挂在横杆上轻轻舒展,是风动,是幡动。
金属柱身带着旷野的凉意,立在荒草间,顶着一盏银灰的圆盘仰望着流云,像在等一阵能捎来远方信号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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