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洛迪被请到了维加王子住下的庄园里，不过与其说是请，倒不如说是绑。
毕竟这个狡猾的商人倒是头一次不这么体面，被绑着双手双脚蒙着眼睛，就这么扛到了庄园的会客厅里。
“请坐。”
眼前的黑布被摘下，布洛迪看着面前优雅的王子殿下苦笑了一声：“殿下不打算把绳子解开吗？”
眼睛是没有被蒙着了，但手脚还被绑着。
他只能直愣愣的，像一根棍子一样傻呼呼的杵在这里。
“忘了，”维加对着他歉意的笑了笑，“你还是这么站着吧。”
真没有诚意。
商人干脆又挂上那一副膈应人的笑脸：“我的生意是瓦莱尔国王所下令的，殿下想让我陪您聊聊没有问题，但是时间长了误了时辰就不太好了。”
布洛迪确实是行走大陆的富商，但同时也是瓦莱尔统治者代行的皇商，他实在是太会做生意了，这么多年给瓦莱尔带来了不小的财富，甚至为了在亚维斯行走方便，还花钱买了一个公爵的头衔。
如果维加王子在这里做些什么，很难说事件会不会从“偷偷溜到邻国的贪玩王子”上升到什么“对邻国官员的刺杀”此类。
维加没有理会他的威胁，而是漫不经心的投来一眼：“你也没有找到阿蒂斯吧？”
布洛迪：“……”
布洛迪疑惑：“他不在您这里吗？阿蒂斯毕竟是您的老师。”
维加：“……”
老师啊。
这真是一个让他有些恍惚的称呼，在他还没有说出那些话之前，那个少年总是会温和包容的看着他，接纳他光辉外表下的一切不堪。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离不开对方了。
可是在那之后——
年轻的王子闭了闭眼，站起身：“我没有追究你在我的宴会上到底做了些什么，不要再跟我装傻了。”
“……”布洛迪像是叹了口气：“他从昨天晚上就不见了。”
他从早上一直找到下午，最后被一闷棍敲晕绑到了维加这里，要说情况，他也不清楚。
但是如果面前的王子殿下愿意一起找，那当然也不是不可以。
维加像是看穿了他的小心思，盯了他许久，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要说什么呢？
如果阿蒂斯不愿意，他没有办法在瓦莱尔王国把他带回去，贸然过来已经是冒险之举，他不能再任性下去了。
而阿蒂斯最有可能在的地方……
维加抬起眼睛。
与此同时，□□庄园内。
阿蒂斯拒绝了□□小姐的邀请，转身回到了房间。
阿舍不愿意去给他安排的房间，硬生生的赖在了阿蒂斯这里，满脸莫名的慕儒之情。
嗯……阿蒂斯不会对未成年有什么想法的，即使对方是快要成年。
漆黑的幕布拉的越来越大，闪烁的光点也渐渐浮现在一片黑暗之中。
今夜云雾沉沉，没有月亮。
房间的装饰十分复古，在墙壁上还能看到不同神明的图案，即使那些光辉已经随着诸神黄昏的过去全部陨落。
阿蒂斯沉默着看了许久，像是想要从那片复杂交错的图案中窥见些许过去神明的盛景。
壁灯闪烁着燃烧，在空气中跳跃着，少年的影子被投射在墙壁上。
精灵盯着出神的看了一会，突然转过脸去：“阿蒂斯对爱神很感兴趣吗？”
阿蒂斯愣了愣，突然笑了一下：“你怎么看出来的？”
“这么多图案，你只盯着爱神的看，这很好猜呀。”阿舍歪着头笑了笑，“爱神的权责是爱和欲，听说没有人能找到她陨落的地方。”
“没人找到过吗。”
“没有，”阿舍道，“只是听说她散尽神力诞下一子，而世人对于爱神的认知大多停在她和日星二神的三角恋情里面。”
阿蒂斯抬头：“那阿舍知道的故事又是什么样的呢？”
“阿蒂斯好像很喜欢听呢，上次吟游诗人说这些，你听的好认真呀。”阿舍弯了弯眼睛，“我知道的和阿蒂斯听的那些也没有区别，距离诸神黄昏已经过去很久了，流传的故事版本无非也就那么几样。”
“双生子为爱反目，爱神最后选择了沉默寡言的星神什么的……神明的故事无非也就是那么几样，”精灵突然抬起眼睛，“但是我知道一个大家都不敢说的故事版本哦！”
阿蒂斯：“是什么呢？”
“可是我不太敢跟阿蒂斯说哦，阿蒂斯是来自光明神殿的魔法师，信仰的也是光明神吧？”阿舍道，“这个故事可是在说光明神的坏话。”
“没关系，”阿蒂斯摇头，“我不在意。”
“那我说完，阿蒂斯不可以生我的气，”精灵弯了弯眼睛，“这个故事的版本最开始，是说诸神黄昏一战是由光明神挑起的。”
“传说光明神的野心很大，想要更多的信仰力量，于是他的野心就演变成了诸神黄昏的导火索，人神两界本就相互依存，现在其实也无从考究到底是人界战争影响了神界，还是诸神黄昏影响了人界，”
“不过如果是这个版本的故事的话，大概是神界影响了人界，”
“因为光明神的野心和**，战后的光明神殿成为了整片大陆上最广泛的教派，可能阿蒂斯不知道，在战争之前，人间流行的魔法修习还不是用虔诚信仰去换取神明的力量，”
“在那之前，人类修习魔法是靠自己掌控天地元素，和自然共鸣，而不是靠神明施舍力量，但在战争之后，那种修习方式就变成了教派的**。”阿舍歪了歪头，“不过之前阿蒂斯有和那个人类说过，你那本《大陆史》上讲过的所谓‘光明神的野心’，和我这个版本一样吗？”
阿蒂斯像是回过神来，轻轻的嗯了一声：“没差多少。”
“没差多少是什么意思，那还是差了什么吗？”
“在我看到的故事里有一点点不太一样，”阿蒂斯垂眸，“和光明神职责相对的是混沌神，在我看到的故事里，光明神在诸神黄昏之前就已经陨落了。”
“啊……？你是说，在诸神黄昏之前光明神就已经死了吗？”精灵瞪大眼睛，“这怎么可能！”
“光明神是更迭最快的一个神位，神明并非永生不老，在这个世界上，最难维持的其实就是光明，”阿蒂斯道，“所以光明神是最强大的，但也是最痛苦的——至少那本书上是这么说的。”
“可是神位的继承……这个我不清楚欸，神位短时间之内就可以选出继承者吗？”阿舍拧眉，“可是这也不对呀，传闻不是因为光明神的野心才爆发了诸神黄昏吗？但他在那之前已经死了啊？”
阿蒂斯叹了口气：“或许故事是假的也说不定。”
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各种小道消息都在四处流传，经过不同人的嘴，不一样的润色，最后变成他们看到的样子。
令人感叹的是，神明统治这个世界已经不知道多少年，但在诸神黄昏之后，人间不过换了三代人，属于神明的辉煌不过几百年就已经尽数泯灭。
三位仅存的神明对这一切讳莫如深，无神提及。
到如今，阿蒂斯也只能透过那些遗留的图案去窥探旧日的余光。
想不出来，阿舍也不会在这些事情上过多纠结，说到底，这也是与他无关的。
阿舍打了个哈欠：“阿蒂斯不睡觉吗？”
再怎么不是人类，精灵也总是需要休息的，阿蒂斯即使是很厉害的魔法师，也总不能一直不休息。
“……”少年沉默了一下，“嗯，我等会去睡。”
“书什么时候看都可以啦，你已经很久没有休息了，快睡觉吧！”
“好，”阿蒂斯弯了弯眼睛，“我一会就去。”
精灵有些支撑不住困意，一会倒在床上沉沉的睡过去。
要睡觉吗？
阿蒂斯叹了口气。
他不喜欢睡觉，只是因为不喜欢做梦而已。
但到底不是真正的神明，阿蒂斯做不到完全不需要休息。
房间里因为精灵要赖在这里放了两张床，阿蒂斯虚空灭掉油灯，放下床帘，视线变得一片漆黑。
当无法看到东西的时候，其他的感官便会变得更加敏锐，阿蒂斯闭上眼，能够听到精灵细微的呼吸声，和窗外窸窸窣窣的虫鸣。
思绪混沌沉浮之间，他好像回到了过去。
“老师，我学会了！”
在外人面前温和优雅的王子在他面前像一个孩子一样，手掌中的法阵溅出水花。
尚且还是少年的王子不过十多岁的样子，笑起来的眉眼还带着稚气。
阿蒂斯对这个少年的教导是下了心思的，但是结束在什么时候呢，或许是当少年长成男人的时候。
对外温柔优雅的王子只有在对他才会露出些许稚气和顽劣，他缠着阿蒂斯要阿蒂斯教他玫瑰的生长魔法。
他说，他要给他种一大片的玫瑰花田。
对方眼睛里的神情冒出了熟悉的情愫。
事情再次超出预料，无论是什么关系，什么开始，就像是被诅咒了一样，最后都会变成那种心思。
阿蒂斯讨厌那样。
所以阿蒂斯不喜欢睡觉。
更不喜欢梦到过去的任何事情。
就好像，所有的故事都会走向永无止境的悲剧一样。
……
时间过得很快，阿蒂斯总是捧着书坐在窗户边，偶尔抬起手指，虚空中点下某种阵法。
闪烁的金光最后消散在空中，光点倒映在那双漂亮的金色眸子里。
精灵总是喜欢就这么趴在一旁看着发呆，偶尔视线焦距集中，那大概率是落在少年身上。
解决□□小姐的问题并不困难，最后的结局是一个下午，她的父亲终于死去。
立下的遗嘱被那位表哥闹着说不对，但又被满别墅包围住的士兵逼了回去。
而阿蒂斯就是出来站在□□小姐身边走了个过场。
“不对——！！！”身材臃肿的少年，或许是□□小姐的那位表哥，“他明明说了是要给我的，我的母亲也是这么说的，你只是一个女人！你迟早是要嫁出去的！你——！！“
他的话没有说完，阿蒂斯抬手用魔法封住了对方的声带，于是获得了一个惊惧的眼神。
没有人可以反驳□□小姐了，这位小姐确实是老一代□□领主亲生且唯一的女儿，这种双方都有权利继承的东西，当然是谁拳头大听谁的。
而且没有人会选择那个只会赌博的废物，除非是看他愚蠢想从中获利。
一眼扫过去，阿蒂斯就能粗略判断出跟在那个人身边的都怀着什么样的心思。
事情结束的没有那么困难，□□小姐……哦不，□□领主回过头，对着他微微笑了笑：“有荣幸邀请阁下参加今天的晚宴吗？”
刚刚的场合有些敏感，不会有外人，但现在事情结束了，可就不一定了。
阿蒂斯垂眸笑了笑：“多谢领主大人赏识，但有人在找我，我现在还是不太方便露面。”
“好吧，”□□领主像是有些遗憾的叹了口气，“你还要什么？”
“希望大人能够安排一支能够路过精灵之森的队伍，足够掩人耳目就够了，”阿蒂斯道，“越快越好。”
“我刚刚接手领地的事情，有很多事情还不太了解，”□□领主道，“最迟五日，我会给你安排好的。”
“那就多谢领主大人了。”
“你其实也可以留在这里，”□□领主看了看他，垂下眼睛有些犹疑的开口：“领地足够强大，距离王都也足够遥远，在这里，没有人可以束缚你。”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她想要阿蒂斯留下来。
少年足够识时务，也不像大多数男性一样有着一个低俗色情的脑子。
她大可以做一些肮脏的手段强迫对方留下来，但对于盟友而言，她下不去手。
“不用了，”阿蒂斯再次婉拒，“多谢大人好意，我有必须要去完成的事情。”
空气中沉默了好一会，□□领主才最后叹了口气。
“祝你顺利，愿日神庇佑你。”
阿蒂斯对着她弯了弯眼睛。
会客厅的人很快走的差不多了，最后的仆人上来收尾打扰，这些事情不可避免的还是见了点血，不过范围不算大。
阿蒂斯从走廊穿过花园，余光隐约的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有着一头金色的头发和一双水蓝色的眼睛，看向人的时候那双眼睛像是含着温柔的暖意。
只是在那片水蓝深处，藏着一丝阿蒂斯早已熟悉的执拗。
今天的运气其实不太好。
阿蒂斯这么想着，转过身迅速想要离开。
“老师。”
王子的声音很好听，语调里带着一股独属于上位者的优雅意味，却并不让人觉得高高在上，只是觉得那人本该如此。
阿蒂斯隐在廊下的阴影里，抬眸看过去，那人一头金色利落的短发在阳光下闪烁，看上去好像和以往没有分别。
只是看上去好像更成熟了一点。
好像，更适合作为一个合格的王位继承者。
一别数日，再见的时候阿蒂斯难免有些恍惚，面前尊贵的王子殿下好像和记忆最深处那个缠着他的少年微妙的不太相似了，但好像对方又本该如此。
“老师，您那是什么眼神？”维加有些愉悦的笑了笑，“难道说，您也有些想念我了？”
阿蒂斯没有理会他的调侃：“殿下怎么在这里？”
“因为你在这里。”
维加回答的很快，眉眼中藏着的笑意不减。
即使他寻找的人面色疏离，脚步间隐隐想要逃离。
这片地方没有其他的人，但所有的出口都被维加的人堵住了，阿蒂斯暗暗叹了一口气，摘下兜帽，抬起头对阳光下的王子露出一个温和的笑。
“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维加设想过许多他们重逢时，阿蒂斯可能出现的表情，冷漠，无视，厌恶或者恐惧，但他没有想到少年只是微笑着，就像很久很久以前还在亚维斯王国宫殿里一样，抬起眼睛笑着看过来，温和的说些什么。
视网膜上倒映着少年熟悉的笑脸，风里传来对方清脆的声音。
他对着他说，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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