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很久的话，其实也没有。
可对于和阿蒂斯相伴很久的维加而言，这几天让他几乎有些无所适从。
他没有办法去适应没有阿蒂斯的生活，就连每天清早起床，看到那些大片的玫瑰花田，他都会察觉到胸腔中的那股猛然升起的空虚。
空落落的，像是有什么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但作为王国的王储，维加并没有很多的时间去想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他好像回到了很小的时候，被装在一个名为王子的模具里面，不通风，也不透气。
他必须优秀，他必须温柔，他必须强大，他必须优雅……
作为下一任王国的统治者，维加无疑被身边的人寄予了厚望。
维加一直也是这么认为的。
这是他与生俱来的责任，也是他存在的意义与使命。
他永远优雅，永远高贵，永远温柔的对待所有人，他天赋够高，也足够强大。
这一切截止到阿蒂斯的出现，那个看上去和他差不多大的少年对着他笑，宽容的接纳他的一切错误和不堪。
所有人都说亚维斯的王子殿下温柔而强大，但喜欢和仰慕他的人却从未想过这样的人并不是永远全能。
没有人会是完美的。
“……”维加看着那个在走廊阴影里对着他笑的少年，久违的沉默了片刻。
“您讨厌我吗？老师。”高贵的王子没能维持住无懈可击的模具，垂下眸子，颤抖的问道，“您为什么要离开我呢？”
讨厌吗？或许是吧，阿蒂斯讨厌以以这种心思靠近他的人，但他却没有办法对维加说出这种话。
在大陆辗转多年，对方是他唯一尽心尽力带过的学生，也是唯一的学生，阿蒂斯没有办法轻飘飘的对他说出一句讨厌。
可明明事情本不该如此。
……
“我没办法给你回应的，维加。”阿蒂斯闭上眼，“不要喜欢我，好不好。”
“什么叫没办法给我回应，没办法回应是什么意思，”维加抬起头，“您不讨厌我的话，为什么不试一试，哪怕是试一试——”
“我讨厌你。”
阿蒂斯打断了他的话，瞳孔中的情绪隐藏在廊下的阴影里面。
“……”维加呆愣在原地，像是完全没有预料到一样，半张着嘴，视线直愣愣的落在少年身上。
“我讨厌你。”阿蒂斯又重复了一遍，声音轻轻的，“不要再喜欢我了，也不要再找我了，我有必须要去做的事。”
“我……”
维加的瞳孔猛缩，像是有些不可置信一样：“……您讨厌我吗？”
阿蒂斯只是沉默的看着他，阴影重重的落下。
尊贵的王子底下头颅，有些颤抖急切的往前走来，像是想要看一看少年究竟是什么表情。
阿蒂斯皱着眉往后退了一步。
维加伸出的手悬在半空中，他有些愣怔，像是才反应过来，不可思议般抬起头。
“您真的讨厌我？”
从少年时起就一直温和的笑着，可以容纳他一切不堪的，亦师亦友，他最重要的人……现在竟然讨厌他吗？
维加有些不可置信，声音中颤抖的弧度越来越大，那双水蓝色的眼睛像是破碎的天空，让人看着无端的升起一股心疼。
年轻的王子再次颤抖的问道：“……您真的讨厌我吗？”
阿蒂斯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他不敢去看维加的眼神，更不敢再用那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的温和笑意说些什么，他只能沉默着，冷漠的说出一些拒绝的话。
在一片停滞下来，几乎无法流动的空气中，阿蒂斯感觉到了喉间的干涩，他几乎没有办法说出一句话。
……
这一片寂静是被不远处传来纷杂的脚步声给打断的。
“你是谁？不准进去！”
“你知道里面是谁吗？快离开这里！”
“这里的□□领主的庄园，是领主拜托我过来找人的，”一片混乱中，阿蒂斯听到了一个熟悉的青年声音，“还是说，你们对领主有什么不满？”
阻拦的声音顿时弱了下去。
这可真是个敏感的话题。
□□小姐才刚刚登上领主的位置，而里面的那位殿下又身份特殊，要是不小心说错了一句话，造成的后果就不是他们可以承担的了，
来人明显是抓准了这一点。
侧眸看过去，维加脸上的表情已经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显得有些空茫的冷漠。
维加：“让他进来。”
“是。”
守在外面的侍从安静的退下，从转交的阴影里冒出来一张几天没见的脸。
“殿下日安，”布洛迪像是有些惊讶，但那惊讶实在太过缺乏情绪，以至于看上去有些敷衍：“原来是殿下在这里，啊，阿蒂斯也在啊。”
“领主大人看见这里围着的人有些多了，就像叫我来看看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原来是殿下你们在这里。”
“那真是麻烦你了。”
“小事小事，”布洛迪笑的一点也不真诚：“殿下在这里做什么吗？”
“只是偶然遇到了老师而已，想在这里聊一聊。”维加没什么表情的说“如果没什么事，你现在可以离开了。”
“是，”布洛迪笑着抬起眼，“不过□□领主大人在找阿蒂斯，麻烦您跟我去一趟了。”
空气中安静了一瞬间。
维加的眼神毫无疑问的落在了廊下的少年身上，漂亮的瞳孔里闪烁着只有他能看懂的破碎。
布洛迪那双笑起来的紫色眼睛也看着他，深处却丝毫没有笑意。
两股视线的注视让气氛变得越来越诡异起来，阿蒂斯挣扎着抬起头来，对着维加笑了笑。
“我先去见领主大人，殿下，”他道，“我们有机会再聊。”
维加不会在这里做出什么，对于他而言，能够因为阿蒂斯一个人的离开，从亚维斯的宫殿追逐到瓦莱尔的领地已经是大大的出乎意料了。
阿蒂斯陪伴了他几乎整个少年时光，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维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就像是把所有横长的枝丫斩断了，然后硬生生的塞进那个名为王子的壳子里面，一举一动都分外谨慎，所存活的一切都只为了继承并延续那个才百年，还有些太过年轻的国家。
继承那个国家几乎变成了他存在的意义，无论在他的身侧发生过什么，对于维加而言，起码他的子民是无辜的。
阿蒂斯看着维加慢慢垂落下去的眼睛，移开目光。
“我们走吧，阿蒂斯。”
布洛迪笑的并不真诚，甚至意外的流露出了想说些什么的急切。
他一向是隐匿在丛林里，善于一击致命的野兽，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急切的把自己的目的暴露在猎物的眼中。
“真的是领主大人找我吗？”
在离开那片花园之后，阿蒂斯深深的望进布洛迪那双梦幻的紫色眼睛里：“还是你在找我？”
“是我，”布洛迪没有去解释什么，只是对他笑了笑，“因为你看上去很困扰，我做的不对吗？”
谈不上什么对不对，阿蒂斯垂眸：“你找我要说什么呢？”
“……”布洛迪难得的沉默了一下，“可你为什么要离开呢？”
“什么？”
“你想离开，”布洛迪平静的说，“你想去精灵之森，当然没问题，你想去哪里，我都可以想办法陪你去，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可你为什么要一声不吭的离开呢？”
总有这么一天的，阿蒂斯想。
他的旅途只会有他一个人，无论陪同伴行的人究竟是谁，都会被所谓的祝福一同拖入深渊。
这条路上他注定是孤单的，不会有同伴的。
可是……
“我们真的是朋友吗？”
他问道。
阿蒂斯不能分别布洛迪那眼神到底是什么，藏在那片漂亮紫色背后的，究竟是对于同伴的欣赏，还是不安的爱意，阿蒂斯不知道。
他们一见如故，可以自由自在的谈论这个世界上的一切事情，熟悉且合拍的就像是多年未见的老友。
阿蒂斯已经没有朋友了。
可他真的他的朋友吗。
布洛迪弯了弯眼睛：“当然。”
“朋友吗，”阿蒂斯突然笑了一下，“我们会是很好的朋友，但是我现在有事要做。”
少年说：“等我回来，会来找你喝酒。”
“……”
布洛迪可疑的沉默了。
朋友应该是什么呢？爱又是什么呢？如果是爱的话，为什么他没能感觉到对方近乎疯狂的执着呢？
长久以来都一直是这样的，他们把这个称之为——爱。
可是，布洛迪那双一向虚伪的眼睛为什么会闪烁着某些悲戚的光点？
少年瞳孔微微收缩。
“哈，没关系的，”商人低下头，有些细微的笑出了声，“直到现在你还是——”
“……什么？”
“没什么，”布洛迪抬起头，那双陡然笑起来的紫色眼睛让阿蒂斯感到有些熟悉，但他却没有抓住脑海中陡然闪过的灵光，“我等你回来，我们可以一起去喝酒，我的领地上可是有很多好东西——如果你快点回来的话。”
“好。”
阿蒂斯转过身，在正午的阳光下背过身去，地上的两道影子短暂的相交，随后又再度的分开，距离也愈发的遥远。
布洛迪的胸腔中有些闷的发慌，阿蒂斯有必须要去做的事情，他也有，不过很快就可以了，很快……
地上他的影子不自觉的伸出手，像是想要挽留住什么，可他的面前空空荡荡，风也不知道他在伸手想要抓住什么，于是从他的侧脸绕了一圈，惊动那些垂落的发丝，掠过有些发红的眼眶。
总之，他的表情看上去更加狼狈了。
*
□□领主是信守承诺的，尽管阿蒂斯隐隐能够感到对方出于某种心理想要把他留下来，但无论怎么劝说都没有用。
阿蒂斯只会不断的重复那一句“我有必须要去做的事情。”
虽然过程有点坎坷，但好歹计划是没有再出现变动了。
维加没有再出现在阿蒂斯的视线内，□□领主承诺他不会让那位任性的王子殿下打扰到他。
至于布洛迪？
身侧的风已经带来了一些来自初秋的凉意，或许等到明年开春，他们还会再见。
阿舍还是作为随从跟在他的身后，在一个安静的午夜，他们跟着□□领主派出的车队悄然出发了。
出城区的那几晚阿蒂斯看上去有些紧张，瓦莱尔的国家内部比起亚维斯又要动荡许多，这导致了他一连多日都没有合过一次眼。
直到最后阿舍看不下去了，提议代替阿蒂斯帮忙守夜。
“……”阿蒂斯没有太固执的拒绝，只是叹了口气，“好吧。”
瓦莱尔和亚维斯都是战乱之后新建的国家，瓦莱尔明显要更加混乱一些。
阿蒂斯闭上眼睛想。
亚维斯不是这样的，起码当他在亚维斯的王都当老师的时候，那里的统治者还是很有上进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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