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禾古镇的日头悬在飞檐角上,将云纹工坊的雕花木门晒得发烫。简安握着木勺的指节泛白,盯着染缸里翻涌的靛蓝——那颜色像极了七年前陆斌锁在保险柜里的参赛报名表,明明是她亲手调制的草木染,此刻却在缸里翻出细碎的光斑,像被揉碎的星子。
“简总监对染缸施了咒?”陆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银灰色西装擦过门框时带起风,吹得操作台的图纸哗啦啦响,“还是说,这缸靛蓝知道我要来,提前练好了泼墨技法?”
简安转身时木勺险些脱手。陆斌站在光影交界处,镜片上蒙着层薄汗,袖口的“初霁”暗纹在靛蓝光晕里时隐时现——那是她三年前画给环宇新品的纹样,此刻却像道讽刺的印记,烙在他笔挺的西装上。
“陆总说笑了,”她晃了晃木勺,染液在勺心转出个漂亮的漩涡,“不过是染缸记性好,记得七年前某个人把我的实验数据全倒进了下水道。”她忽然凑近,盯着他紧绷的下颌线,“比如现在,染缸就在提醒我,该回敬点见面礼了。”
随员们齐刷刷后退,皮鞋在青石板上刮出刺耳的响。陆斌的瞳孔微微收缩,这个在董事会上能徒手拆解工业废料数据模型的男人,此刻却盯着简安手中的木勺,像在面对某种未知的危险——或者,某种久违的心动。
“我们谈合作。”他扯了扯领带,喉结滚动时划过银镯的反光,“环宇可以提供工业废料处理技术,帮你解决——”
“解决扎染颜料不够精准的问题?”简安突然打断他,指尖划过AI扎染台,虚拟染缸里的纹样瞬间炸开,“抱歉,我们更喜欢‘不精准’的浪漫——比如现在。”
木勺脱手的瞬间,时间仿佛被染缸里的靛蓝泡软了。靛蓝色的液体带着草木清香扑面而来,在陆斌错愕的眼神中,精准地泼在他胸前。银灰色西装像块吸水的棉纸,迅速被染透,布料上渐渐晕开青禾古镇的轮廓——那是她昨夜偷偷植入的温感算法,此刻正顺着他急促的呼吸,显形出街巷的脉络。
“简安!”陆斌的低吼里带着破音,脖颈处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红,红疹像春芽般冒出,沿着领口向耳后蔓延。他的指尖蜷缩成拳,又骤然松开,西装袖口的暗纹在挣扎中裂开道细缝,露出底下苍白的手腕。
简安的呼吸猛地停滞。七年前实验室的记忆突然涌来:陆斌伏在实验台上写代码,衬衫领口沾着靛蓝染液,她伸手替他擦拭时,触到他滚烫的皮肤。此刻他眼中的慌乱,比当年打翻染缸时更甚,却让她心口某处突然柔软。
“过敏药在左胸口袋。”她鬼使神差地开口,话出口才惊觉自己还记得这个习惯。随员们手忙脚乱地翻找,她却盯着陆斌颤抖的指尖——那是双能画出精密分子结构的手,此刻却像被抽走了所有力量,无力地垂在身侧。
“谢谢。”陆斌接过药盒的声音发闷,指尖触到盒盖上的扎染纹路时,忽然顿住。那是他送给她的银质胸针同款纹路,此刻正以凹凸的质感,刺着他掌心的薄汗。他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滚烫的掌心贴着她腕间的银镯,“你明明知道我对靛蓝过敏。”
简安的心跳漏了半拍。银镯被他的体温焐得发烫,像根细针扎进回忆:暴雨夜的办公室,陆斌把她护在怀里,用西装替她挡住窗外的惊雷,却在第二天发起高烧——原来他早就对靛蓝过敏,却从未说过。
“我更知道,”她仰头望着他泛红的耳尖,突然笑了,“陆总西装里穿的,是我改良过的防过敏衬里。”她指尖轻点他胸前的古镇轮廓,“不然,您以为这缸靛蓝,为什么只在您心口晕染出‘心碎巷’的坐标?”
随员们倒吸冷气的声音此起彼伏。小羽躲在染缸后,举着手机的手都在抖——简姐这招“精准泼墨”,比电视剧里的虐恋桥段还刺激,关键是陆总此刻的表情,像极了被踩中尾巴的猫,又狼狈又可爱。
“不可控的变量。”陆斌松开手,镜片后的目光却落在她发梢的靛蓝染渍上,“你永远是我数据模型里最大的bug。”他扯下领带,露出泛红的脖颈,突然笑了——那是简安三年未见的、带着自嘲的笑,“但或许,bug才是最好的程序。”
简安的喉咙突然发紧。她想起七年前分手时,陆斌站在实验室门口,西装口袋里露出半截她的银镯,却倔强地不肯挽留。此刻他胸前的古镇轮廓,恰好覆盖着心脏的位置,像幅会呼吸的地图,标记着他们纠缠的过去。
“陆总需要换件衬衫吗?”她转身翻出件浅蓝色的扎染T恤,袖口绣着小小的“初霁”纹样,“我们工坊的新品,防泼溅还防过敏——当然,价格嘛,”她眨眨眼,“比您的定制西装便宜零头。”
陆斌盯着T恤上的纹样,突然想起大学时简安送他的第一件扎染衬衫,领口歪歪扭扭绣着“陆先生收”。他接过T恤的指尖触到她掌心的薄茧,那是常年握木勺、搅染缸留下的印记,比任何数据都要真实。
“不用。”他突然扯开西装纽扣,露出里面染蓝的衬衫,古镇轮廓在白色布料上格外清晰,“这件西装,我打算穿去环宇的董事会——让他们看看,什么叫真正的‘非遗科技融合’。”
简安忍不住笑出声:“陆总这是要当行走的广告牌?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她指了指他脖颈的红疹,“要是过敏加重,我们工坊可没有24小时数据监控的实验室。”
“比起实验室,”陆斌低头看着染缸里的倒影,简安的笑脸在靛蓝里碎成光斑,“我更想念这里的‘不可控’。”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像染缸里的涟漪,“比如你泼染料时,眼里有光。”
工坊里突然安静。小羽的手机“啪嗒”掉进染缸,随员们假装看天,却忍不住用余光偷瞄。简安的耳尖渐渐泛红,她猛地转身搅动染缸,溅起的靛蓝打湿了袖口:“陆总要是想**,麻烦先付清干洗费——您这件西装,够买我们十缸新染料了。”
陆斌看着她慌乱的背影,突然觉得胸口的红疹不再灼痛。染缸里的靛蓝慢慢沉淀,在缸底拼出个模糊的笑脸——像极了她大学时画在他草稿本上的涂鸦。他知道,有些东西早已在时光里染了色,比如此刻掌心的温度,比如她发梢的草木香,都是数据算不出的心动。
“简安,”他忽然开口,看着她转身时银镯划出的弧线,“七年前我锁起你的报名表,不是因为不信任你的设计,而是——”
“而是怕现实弄脏了我的梦想?”简安接过话头,指尖触到染缸边的棉布,记忆碎片突然涌来:暴雨夜的办公室,陆斌电脑屏保是她未完成的扎染稿,右下角写着“简安的雾,只有我能守护”。她突然笑了,笑得眼睛弯成染缸里的月牙,“现在我才知道,最脏的从来不是现实,而是不敢面对现实的勇气。”
陆斌的喉结重重滚动。她总是这样,轻易看穿他藏在数据后的脆弱,就像此刻,她泼出的靛蓝不仅染脏了西装,更泼开了他层层包裹的伪装。他看着她腕间的银镯,突然想起她曾说过的话:“扎染的魅力,就在于接受染料的不可控,就像接受人心的不完美。”
“所以,”他指了指胸前的古镇轮廓,“这就是你给我的答案?用靛蓝画出我们的过去,提醒我曾错过多少‘不可控’的美好?”
简安看着他眼中的释然,突然觉得七年来的郁结轻轻化开。她抓起木勺,在染缸里划出个大大的圆:“不,这是染缸给你的考题——当完美主义者遇上会晕染的靛蓝,是选择洗掉污渍,还是接受它成为独一无二的纹样?”
陆斌低头看着西装上的蓝色,忽然伸手触碰染缸里的液体。靛蓝在他指尖绽开,像朵小小的花。他抬头时眼中有光:“或许,我该学会享受这种‘缺陷’——比如现在,”他扯了扯皱巴巴的西装,“我觉得自己像块会呼吸的扎染布,而你,”他看着她发亮的眼睛,“是让我染上色彩的人。”
工坊里,靛蓝的草木香混着初夏的热风,小羽的偷笑、随员的咳嗽、染缸的涟漪,共同织成了一张温柔的网。简安看着陆斌指尖的靛蓝,突然发现那个永远严谨的男人,此刻像块被染透的棉布,褪去了所有伪装,露出底下最真实的颜色。
这一场靛蓝的对峙,泼开的不仅是染料,更是两人心中的壁垒。当陆斌的指尖划过染缸,当简安的笑声混着草木香飘出工坊,青禾古镇的阳光恰好穿透木格窗,在他们脚下的青石板上,画出两道渐渐靠近的影子——像极了染缸里晕染的古镇轮廓,从此再也无法分开。
巷口突然传来周野的摩托车轰鸣,混着他中气十足的吆喝:“简安!给陆总带份烤乳扇啊,记得多加酸角糖——免得他被你泼成落汤鸡后,连甜滋味都忘了!”
简安翻了个白眼,却忍不住勾起唇角。陆斌看着她转身时轻快的步伐,突然发现她工装裤口袋里露出半截银质胸针——那是他七年前送给她的生日礼物,明明以为早已遗失,此刻却在靛蓝光影里闪闪发亮。
染缸里的靛蓝终于平静,倒映着天井上方的一方蓝天。陆斌抬手整理领带,却摸到胸前湿润的布料,古镇轮廓的纹路正顺着体温慢慢变浅,却在他心口烙下一道更深的印记。他知道,从简安泼出染料的那一刻起,所有精心设计的重逢剧本,都已在靛蓝的晕染里,变成了最不可控却最动人的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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