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禾古镇的日头斜斜切进工坊天井,将二楼储物间的木格子窗分割成棋盘格。简安贴着靛蓝布料坐下时,后腰硌到了堆在墙角的扎染工具——那是周野去年硬塞给她的老式绞棍,说“手工扎结的力道能让AI算法长出灵魂”,此刻正隔着布料硌得她肋骨发疼。
染缸对峙后的喧嚣像被靛蓝泡透的棉线,沉甸甸地坠在工坊各处。简安盯着怀里的靛蓝布料,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布料边缘的毛边,忽然一阵电流般的刺痛从指腹窜向心口——2019年深秋的实验室在眼前闪现:陆斌的白大褂袖口沾着未洗的靛蓝,正对着电脑屏幕疯狂敲击,打印机吐出的参数表上,每页右下角都画着 tiny 的银镯图案,像串未完成的省略号。
“简姐?”小羽的敲门声惊飞了窗台上的麻雀,少女抱着件皱巴巴的银灰色西装探进半个身子,发梢的扎染头绳还滴着靛蓝水,“那位陆先生说…说您染脏的西装得专业人士处理。”
简安接过西装时,一张皱巴巴的便签纸从内衬口袋滑落。她蹲下身捡起,纸页上“靛蓝分子结构改良方案”的标题刺得眼睛发疼,落款日期“2022.3.15”正是她递交辞职信的前一周。记忆突然翻涌:离职那天暴雨倾盆,陆斌倚在办公室门口,西装领口还沾着她泼的咖啡渍,说“外面的世界太脏,我能给你最干净的实验室”,却没提他抽屉里藏着她所有未完成的设计稿。
“简姐?您手在抖!”小羽突然惊呼,伸手要扶她,却被简安摆手拒绝。她盯着西装内衬上的防过敏涂层——那是她2019年研发的专利技术,本以为早已被环宇雪藏,此刻却乖乖地附着在布料纤维间,像陆斌藏在袖口的“初霁”暗纹,看似严谨的西装下,全是她熟悉的温柔陷阱。
“他早就知道我会泼染料。”简安忽然轻笑,指尖划过便签上的化学公式,“你看这改良方案,连泼溅角度和扩散半径都计算好了,陆斌的西装根本就是件‘防简安攻击装甲’。”
小羽凑过来看,哪吒头蹭到简安肩膀:“所以陆总其实是故意让您泼的?就像周野哥故意打翻染缸,只为看您气鼓鼓的样子?”
简安敲了下小羽的额头:“别把你周野哥的无赖行为安在陆斌身上——”话未说完,指尖再次触到西装口袋里的异物,掏出来竟是枚银色U盘,外壳上刻着“简安专属”四个小字,是陆斌的笔迹。
储物间的光线突然暗了几分。简安盯着U盘,想起七年前实验室的深夜:陆斌总在她睡着后偷偷备份数据,说“防止某个小笨蛋把三个月的成果倒进下水道”,此刻U盘上的指纹油渍还新鲜,像他刚刚握在掌心犹豫要不要递出。
“简姐,您说陆总这儿是不是有问题?”小羽突然指着自己太阳穴,“放着好好的总裁不当,偏要穿件会被泼染料的西装,还自带抗过敏内衬和改良方案,这比我追的偶像剧还离谱!”
简安忍不住笑出声,小羽的话像把钝刀,慢慢剖开她心里的茧。她想起陆斌被泼染料时,眼里闪过的不是愤怒而是释然,想起他抓着她手腕时,掌心的温度比染缸里的靛蓝还要滚烫,想起他西装上晕开的古镇轮廓,恰好是她昨夜调试时随手加入的恶作剧代码。
“去把周野的酸角糖拿过来。”简安突然起身,将西装和U盘塞进储物柜最深处,“再帮我查下环宇集团三个月前申请的‘云纹智能面料’专利——”她顿了顿,指尖划过银镯,“看看有没有我的‘雾起’系列代码痕迹。”
小羽刚跑出门,储物间的木板墙突然发出“吱呀”声。简安转身,看见陆斌的西装袖口从门缝里探进来,像条犹豫的银灰色蛇。她忽然伸手扯开木门,陆斌踉跄着跌进储物间,领带歪在脖颈,露出尚未褪尽的红疹。
“陆总这是要玩躲猫猫?”简安挑眉,看着他手忙脚乱整理领带,“还是说,您的改良方案里,包括偷听墙角的声学计算?”
陆斌的耳尖瞬间泛红,镜片后的目光躲躲闪闪:“我只是…想确认你有没有被染料溅到眼睛。”他忽然注意到她攥在手心的便签,喉结重重滚动,“那个方案…是备用计划。”
“备用计划?”简安晃了晃便签,“比如预判我会在立夏节泼您染料,所以提前三年改良面料?陆总这控制欲,连我的暴脾气都要数据化管理?”
陆斌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西装袖口的暗纹,那是她三年前画的“初霁”纹样,此刻在狭小的储物间里,像道拆不开的同心结。他忽然低声说:“七年前你撕毁参赛证书时,我就该明白,有些东西永远无法被数据框定。”
简安的呼吸突然停滞。储物间的空气里飘着淡淡的草木香,是靛蓝染料混着陆斌身上的薄荷茶气息——那是实验室里她最熟悉的味道,像块浸满回忆的扎染布,轻轻裹住两人的沉默。她看着他眼底的青黑,突然想起2019年颁奖礼后,他在实验室熬红的双眼,和藏在保险柜里的、她未完成的设计稿复印件。
“所以您保留我的技术方案,是想证明即便我离开,依然活在您的‘可控范围’里?”简安忽然轻笑,指尖划过他西装上的古镇轮廓,“可您看,这晕染的街巷早就在您心口迷路了,就像当年您藏起我的报名表,却在电脑屏保上露出马脚。”
陆斌的瞳孔微微收缩。他当然知道屏保的事,那是他唯一的失控——将简安未完成的扎染稿设为桌面,却用马赛克遮住关键纹样,像个偷藏糖果的孩子,既怕被发现,又怕对方永远不知道。此刻她指尖的温度透过布料传来,比任何数据都要真实。
“我只是…”他忽然抓住她的手腕,银镯在两人之间硌出一道红痕,“害怕失去。”
简安的心跳漏了半拍。这是七年来,他第一次坦诚自己的恐惧,像染缸里的靛蓝终于沉淀,露出底下最纯粹的蓝色。她看着他泛红的脖颈,想起刚才泼染料时,他没有躲避的眼神——那是比过敏更让她心慌的、**裸的信任。
“害怕失去,所以选择控制?”简安轻声说,抽出被他握住的手,却将银镯摘下来塞进他掌心,“可您看,这镯子跟了我二十年,母亲离家时留下的,父亲说‘戴紧了心就不会飘’,但其实啊,”她指了指储物间的染缸,“松开手,才能接住真正的意外。”
陆斌盯着掌心里的银镯,冰凉的金属刻着他熟悉的扎染纹路。简安转身推开储物间的门,阳光涌进来,照亮她发梢的靛蓝染渍:“陆总,您的西装我会好好处理——连带着您的‘备用计划’和U盘里的道歉信。”
她走出储物间时,听见身后传来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小羽正举着酸角糖站在染缸旁,看见她便挤眉弄眼:“简姐,陆总刚才在门口转了八圈,像只找不到窝的孔雀!”
简安笑着接过酸角糖,指尖触到糖纸下的硬物——是陆斌的U盘。她忽然明白,有些秘密不必说破,就像染缸里的靛蓝,总要经过无数次浸染、晾晒、拆线,才能呈现最美的纹样。
暮色渐渐漫进工坊,简安坐在AI扎染台前,看着屏幕上重新亮起的“雾起”系列设计稿。U盘里的资料证明,陆斌不仅保留了她所有的技术方案,还默默完善了三年前未完成的防过敏涂层。她忽然在代码末尾发现一串注释:“给简安的雾,留30%的意外。”
窗外传来周野的摩托车声,混着他的吆喝:“简安!火把节的扎染灯笼缺个会发光的老板娘——”话未说完便被染缸泼水声打断,接着是周野的惨叫:“陆斌你居然穿成这样!这西装是被靛蓝吻过吗?”
简安笑着摇头,指尖划过屏幕,将陆斌的注释设为代码核心。储物间里,那套染脏的西装静静躺着,袖口的“初霁”暗纹在暮色中若隐若现,像道温柔的伤疤,记录着两个曾被数据和控制困住的灵魂,终于在靛蓝的晕染里,学会了拥抱意外的勇气。
这一晚的云纹工坊,靛蓝染缸里的秘密正在悄悄发酵。简安摸着银镯留下的红痕,忽然明白,有些羁绊早已在时光里染了色,就像陆斌西装上的古镇轮廓,看似偶然的晕染,实则是命运早已写好的、关于重逢与和解的纹样。当小羽抱着急救箱跑过走廊,当陆斌在染缸倒影里整理领带,青禾古镇的晚风正掀起窗棂的布帘,将靛蓝的草木香,轻轻揉进了两个注定纠缠的灵魂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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