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还没完全褪去夏末的燥热，裹着香樟树的清香往青澄一中的教学楼里钻。三楼走廊的瓷砖被阳光晒得暖融融的，陆野却缩在楼梯间的阴影里，后背紧紧贴着冰凉的墙面，耳朵尖像雷达似的往班主任办公室的方向探，手里攥着的冰可乐还在冒寒气，水珠顺着瓶身往下淌，浸得指缝又凉又黏。
“操，李老头怎么跟赵阳他爸聊这么久？”他低头盯着手机屏幕，赵阳十分钟前发的消息还停在对话框里——“李老师在办公室跟我爸打电话，你趁机回教室，别待那儿等死”。可他刚敢探出头，就看见办公室的门“咔嗒”一声开了，一个身影先一步走了出来。
那人穿了件洗得发白的白衬衫，领口的两颗扣子都扣得整整齐齐，背着个黑色的双肩包，肩带调得很规整，没有一点歪斜。步子迈得又稳又快，不慌不忙的，周围有几个打闹的同学从他身边跑过，他也没抬头，像是眼里只有前方的路，周遭的喧闹都跟他隔了一层看不见的屏障。
陆野没心思琢磨这人是谁，满脑子都是“赶紧回座位，下节是张老头的数学课”。他把手机往口袋里一塞，猫着腰往走廊另一头冲，想着趁对方没注意，赶紧溜回高一（3）班的教室。没成想刚跑两步，肩膀就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上，紧接着“哗啦”一声，手里的可乐瓶没拿稳，大半瓶褐色的液体直接泼了出去。
冰凉的液体溅在皮肤上，陆野愣了一秒，抬头就对上一双没什么温度的眼睛。男生的头发剪得很短，额前的碎发刚及眉骨，遮住了一点眼神里的情绪，只露出高挺的鼻梁和抿成一条直线的薄唇。他的白衬衫胸前已经湿了一大片，深色的水渍顺着衣料往下晕，在干净的布料上格外扎眼，可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静静地盯着陆野，眼神冷得像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冰块。
“对、对不起！”陆野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手忙脚乱地摸口袋，翻了半天只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巾——还是早上林晓塞给他的，用来擦桌子的。他把纸巾递过去的时候，耳朵有点发烫，语气也带着点慌，“我不是故意的，没看见你过来……要不我赔你件衬衫？或者我帮你洗了也行？”
男生没接他的纸巾，只是低头看了眼自己胸前的水渍，指尖轻轻碰了碰湿掉的布料，又抬眼看向陆野。声音又低又淡，没什么起伏，听不出是生气还是无所谓：“不用。”
就两个字，说完他就没再看陆野，背着包往旁边挪了一步，绕开他，继续往走廊尽头走。陆野看着他的背影，挠了挠头，心里有点不爽——这人也太装了吧？洒了他一身可乐，就算不骂两句，好歹也跟他掰扯两句吧？就这么轻飘飘的“不用”，跟看什么麻烦东西似的，也太敷衍了。
“陆野！你躲这儿干嘛呢？”身后突然传来林晓的声音，陆野吓了一跳，差点把手里空了一半的可乐瓶扔了。他转身就看见林晓抱着一摞课本，快步走过来，脸上带着点无奈，“刚才李老师进教室的时候问你去哪儿了，我帮你打掩护说你去卫生间了，你赶紧回去坐好，张老师已经在楼下了，再晚就迟到了！”
陆野心里一紧，也顾不上琢磨那个“装酷”的男生了，跟着林晓往教室跑，一边跑一边问：“张老头今天没吃枪药吧？上次我上课走神，他骂了我十分钟，耳朵都快炸了。”
“谁知道呢，”林晓推了他一把，把怀里的数学课本塞给他一本，“你今天上课别走神就行，实在听不进去，就趴在桌子上假装看书，别被他抓着现行。”
陆野刚坐到自己的座位上，上课铃就“叮铃铃”地响了，穿透力极强的铃声顺着窗户飘进来，吓得班里几个还在打闹的同学赶紧坐好。他把课本往桌子上一摊，翻开到老师上次说的页码，眼睛却盯着窗外——操场边上的篮球架下，已经有几个男生在热身了，赵阳刚才发消息说，下节课课间要跟他打一场，不知道能不能来得及。
张老师拿着教案走进教室，手里的尺子“啪”地一声拍在讲台上，全班瞬间安静下来。他扫了一眼全班，目光在陆野身上停顿了两秒，眉头皱了一下，才开口：“上节课我们讲了勾股定理的应用，今天继续讲例题，都把书翻到第三十二页，认真听，别走神。”
陆野赶紧收回目光，假装盯着课本，可张老师的声音像是有催眠效果，没听两分钟，他的心思就又飘远了。一会儿想着下节课课间要投几个三分球，一会儿又琢磨着放学要不要跟赵阳去学校附近的便利店买根冰棍，课本上的字一个个都变成了小虫子，在眼前晃来晃去，一个都看不懂。
“陆野！”突然，张老师的声音拔高了八度，陆野猛地回神，吓得手一抖，手里的笔差点掉在地上。他抬头就看见张老师正指着黑板上的例题，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这道题我刚讲完步骤，你上来解一下，让我看看你听进去多少。”
全班同学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有几个调皮的男生还在底下偷偷笑，陆野的脸颊一下子就热了。他慢吞吞地站起来，磨磨蹭蹭地往讲台走，心里把张老师骂了八百遍——全班那么多人，怎么偏偏叫他？这题他连题目都没看清，怎么解？
走到讲台上，他拿起粉笔，对着黑板上的题目发呆。题目里的“直角三角形”“斜边”“直角边”一个个字眼都认识，可凑在一起，就变成了天书。他拿着粉笔在黑板上划了两下，又赶紧擦掉，感觉后背都出汗了，尤其是张老师的目光，像刀子似的扎在他身上，让他浑身不自在。
“怎么？不会？”张老师的语气更差了，手里的尺子在讲台上又拍了一下，“上课的时候魂儿飞哪儿去了？我看你不是不会，是根本没听！这都高二了，还这么吊儿郎当的，期末考你想挂科吗？”
陆野咬着唇，没说话。他知道自己不对，可张老师当着全班的面这么说他，心里还是有点委屈，又有点不服气——他就是不爱学数学而已，又不是所有科目都差，至于这么不给面子吗？
底下的笑声更明显了，周凯甚至故意拔高了声音，跟旁边的同学嘀咕：“我就说他不会吧，每次上课都走神，成绩垫底不是没原因的。”
这话刚说完，全班的笑声突然停了。陆野愣了一下，以为是张老师要骂周凯，可转头一看，张老师也皱着眉，往教室后排看。他顺着张老师的目光往后排望，就看见那个被他洒了一身可乐的男生，正坐在靠窗的位置，手里拿着笔，低头在草稿纸上写着什么，可刚才那句清晰的话，分明就是从他那边传过来的：
“辅助线画错了，应该过点A作BC的垂线。”
声音不大，却很清晰，透过安静的教室，传到每个人耳朵里。陆野愣在原地，手里的粉笔都忘了放下——这人怎么会在他们班？而且，他刚才是在帮自己解围？
张老师也愣了一下，随即看向那个男生，语气缓和了一点：“沈砚，你来说说，这道题的完整步骤是什么？”
沈砚——原来他叫沈砚。陆野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看着男生放下笔，慢悠悠地站起来。他的个子很高，站起来的时候比周围的同学高出小半个头，可还是没什么表情，只是看着黑板，声音依旧很淡，却条理清晰：“首先过点A作BC的垂线，垂足为D，因为三角形ABC是直角三角形，所以AD既是高也是中线，根据勾股定理，先算出AB的长度，再求出AD的长度，最后用三角形面积公式，就能算出BC的长度，代入已知条件，答案就出来了。”
张老师点了点头，脸色彻底缓和下来，还对着全班夸了一句：“听见了吗？这才是认真听课的样子，沈砚每次都能准确抓住解题的关键，你们都得跟他学。”说完，他又看向沈砚，“你上来把步骤写下来，陆野，你就在旁边看着，好好记，别再走神了。”
沈砚拿起自己的课本，走到讲台上，从陆野手里接过粉笔。他的手指很长，骨节分明，捏着白色的粉笔，在黑板上写字的时候，手腕轻轻转动，字迹又工整又好看，每一步都写得很详细，甚至把勾股定理的公式都标注在了旁边，容易出错的地方还用粉笔头轻轻圈了一下。
陆野站在旁边，看着他的侧脸。阳光透过窗户照在沈砚身上，把他的头发染成了淡淡的金色，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原本冷冰冰的侧脸，好像也柔和了一点。他突然觉得，刚才觉得沈砚“装酷”，好像有点冤枉他了——这人好像是真的厉害，而且，刚才要是没有他，自己估计还要在讲台上站好久，被张老师骂得更惨。
沈砚写完步骤，把粉笔放在讲台上，没看陆野，也没跟张老师说什么，径直走回自己的座位。张老师又对着陆野念叨了两句“以后认真听课”“不懂就问”，才让他回座位。
陆野坐回座位上，心脏还在砰砰跳。林晓赶紧凑过来，用课本挡着嘴，小声问：“刚才沈砚帮你了吧？我就说他其实人挺好的，就是不爱说话。”
“沈砚……他很有名吗？”陆野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他平时上课要么走神要么逃课，班里除了林晓和赵阳，其他同学的名字都记不全，更别说这种不爱说话的学霸了。
“你连沈砚都不知道？”林晓翻了个白眼，语气里带着点无奈，“咱们班的学霸啊，每次考试都是年级第一，文理分科的时候，理科满分进的咱们班，陈默跟他是小学同学，说他从小就爱学习，话特别少，不爱跟人打交道，不过人很靠谱，上次班里办黑板报，他帮着算尺寸，一点都没出错。”
陆野往沈砚的方向看了一眼，沈砚正低头看着课本，手里拿着笔，在书上划着重点，侧脸对着他，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好像刚才在讲台上帮他解围的事，根本没发生过。他心里有点复杂，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只是觉得，这个叫沈砚的男生，好像跟他想的不一样。
不过这种想法没持续多久，就被张老师的讲课声打断了。陆野还是没听进去，只是偶尔会下意识地往沈砚那边瞥一眼，看着他认真学习的样子，再对比一下自己摊在桌子上的课本，突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好像自己真的太不用功了。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铃响，陆野几乎是立刻就站了起来，书包都没收拾，就往教室外跑。赵阳已经在走廊里等着他了，看见他出来，赶紧招手：“走，去操场打球，我跟隔壁班的人约好了，打半场。”
“来了来了！”陆野立刻忘了刚才的纠结，跟着赵阳往操场跑，跑了两步又想起什么，回头往教室门口看了一眼——沈砚正坐在座位上，跟旁边的男生说话，那个男生戴着眼镜，看起来也很文静，应该就是林晓说的陈默。两人凑在一起，不知道在讨论什么题目，沈砚的头微微低着，虽然还是没什么表情，可眼神好像比刚才柔和了一点。
“看什么呢？快走啊，再晚场地就被占了！”赵阳拉了他一把，把他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没什么，”陆野摇了摇头，跟着赵阳往操场跑，“赶紧的，今天我要赢你十个球！”
“就你？别吹牛逼了，上次是谁输了，要请我喝可乐的？”赵阳笑着拍了他一下，两人闹着往操场走，脚步声和笑声混在一起，很快就消失在走廊尽头。
教室里，陈默推了推眼镜，看着沈砚，小声问：“刚才怎么突然帮陆野？你不是不爱管这种事吗？上次周凯跟人吵架，你都没抬头看一眼。”
沈砚翻书的动作顿了一下，指尖停在书页的某一行，沉默了几秒，才低声说：“耽误上课。”
陈默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他跟沈砚认识这么多年，知道沈砚的脾气——认定的事不会改，不想说的话，也不会多解释一句。刚才张老师骂陆野的时候，耽误了快五分钟的上课时间，沈砚最讨厌的就是浪费时间，帮陆野解围，好像真的是因为这个原因。
可陈默总觉得，好像不止这么简单。他刚才看得清楚，沈砚在陆野站在讲台上不知所措的时候，手指在草稿纸上写了一遍解题步骤，犹豫了一下，才开口提醒。要是真的只是怕耽误上课，他大可以直接跟张老师说，没必要特意提醒陆野。
不过他也没再多问，只是把自己的习题册推过去，指着上面的一道题：“这道题我有点不懂，你帮我看看。”
沈砚立刻收回目光，接过习题册，认真地看了起来，刚才的那点异样，很快就消失了，只剩下专注的眼神，和纸上整齐的字迹。
操场这边，陆野已经跟赵阳打了起来。他的球技很好，跑位灵活，一个转身就绕过了对方的防守，抬手就投了个三分球，“唰”的一声，球进了。
“漂亮！”赵阳立刻鼓掌，“可以啊陆野，今天手感不错。”
“那当然，”陆野得意地扬了扬下巴，跑过去捡球，“刚才上课憋坏了，现在正好活动活动。”
两人闹着打着，阳光洒在他们身上，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却一点都不觉得累。陆野跑的时候，偶尔会想起走廊里的那一幕，想起沈砚胸前的水渍，想起他冷冰冰的眼神，还有讲台上整齐的字迹。
他甩了甩头，把这些想法都抛在脑后——管他什么沈砚，什么学霸，他还是喜欢跟赵阳一起打球，不用想那些枯燥的数学题，不用听老师的念叨，多自在。
打了大概四十分钟，上课铃又响了。陆野和赵阳满头大汗地往教室跑，路过教学楼走廊的时候，正好看见沈砚从卫生间出来。他手里拿着一瓶矿泉水，瓶盖还没拧开，看见陆野和赵阳，脚步顿了一下，眼神在陆野身上停留了一秒，又很快移开，继续往教室走。
“那不是沈砚吗？”赵阳碰了碰陆野的胳膊，小声说，“刚才数学课上，他帮你解围了？没看出来啊，那家伙平时跟个冰山似的，还会帮人。”
“谁知道呢，可能是怕张老头耽误上课吧。”陆野撇了撇嘴，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有点不是滋味——他刚才想跟沈砚说声谢谢的，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怕被沈砚当成故意套近乎。
两人跟着沈砚往教室走，沈砚走在前面，步子很稳，后背挺得笔直。陆野跟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这个叫沈砚的男生，好像也没那么难相处。
回到教室，陆野刚坐到座位上，就看见自己的桌子上放着一张纸巾，旁边还有一颗薄荷糖。林晓凑过来，小声说：“刚才沈砚路过你座位的时候，放下来的，应该是看你满头大汗，给你擦汗的。”
陆野拿起那颗薄荷糖，是很普通的水果味，包装纸是绿色的。他捏着薄荷糖，心里有点暖，抬头往沈砚的方向看了一眼，沈砚已经坐回了座位，又开始低头看书，好像刚才放糖的事，跟他没关系。
陆野把薄荷糖放进嘴里，清凉的味道在嘴里散开，驱散了刚才打球的燥热。他看着摊在桌子上的数学课本，突然觉得，或许跟沈砚好好相处，也不是什么坏事。
只是他没想到，没过多久，他就跟这个叫沈砚的男生，有了更紧密的联系——月考成绩出来后，班主任李老师，直接安排了沈砚帮他补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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