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笑非梦想成真，成了全省首届五名“荆楚大先生”之一。
站在面积比书记校长大上两倍的办公室里，看着墙上的超大电视、最新式的立地空调、静默无声的冰箱以及高及屋顶的书架，莫笑非兴奋得几乎不能自抑。从椅子上站起来，又立刻坐下去，又站起来在里间和外间来回转圈，忽然拳头在空中一阵挥舞，压低声音嘶吼了一句：“老子成功了”。
莫笑非的脑海里不停地闪回着梅大镛愁眉苦脸、唉声叹气的样子，嘴里喃喃地说道：“气死你狗日。跟我斗，你这条老狗还不够格。”
自我满足一番后，莫笑非给自己泡上一杯上好的明前茶。坐在尚带有油漆残味的藤椅上，莫笑非觉得当下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向吴若甫提出配备学术秘书的要求。
这一段时间，为了取得成功，莫笑非在吴若甫、周濂甚至秦冰纶面前忍气吞声忍辱负重。现在大功告成，他觉得再无必要在他们面前讨好卖乖了。想到这些，他拿起桌子上的电话拨通了吴若甫的办公室。
本来预备好的不卑不亢，电话接通后不由自主变得有些局促起来。当他说完自己的请求后，吴若甫在电话里只淡淡说了一句“这事你得和秦冰纶商量”，便挂断了电话。
学术秘书上文件里明文规定的标配。其实，莫笑非的脑子里早就有了理想人选，那便是江小北。莫笑非对江小北可谓知根知底甚至了如指掌，虽然有些咋呼，但忠诚温顺，利索麻利，而且为自己效劳的愿意非常强烈。在莫笑非看来，江小北简直就是学术秘书的不二人选。
自从莫笑非亲口告诉即将遴选“荆楚大先生”学术秘书的消息后，江小北就情不自禁地开始了憧憬。她心里十分清楚，在同时进校的40人中，只有自己等少数几人揣的是本科学历，这就意味着今后的竞争已经在起跑线上九落了下风。只有寻找出捷径，才有可能和顾明远、林书锦这些人比肩。现在，捷径就在眼前。如果能够如愿成为莫笑非的学术秘书，靠他的声望和提携，将来在学历深造、职称晋升方面必然会是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江小北对成为莫笑非的学术秘书充满了自信与底气。这源于自大二时就与莫笑非接下的师生情缘。江小北深谙这些年莫笑非因为家庭不睦的苦恼和寂寞，愿意为这位名满全国的学术大腕做些力所能及的抚慰工作。她的努力显然没有白费，从去年莫笑非力挺自己留下一事足以说明一切。
有一个对江小北成为莫笑非的学术秘书是绝对的不赞成。那就是正在一门心思向江小北示好的肖志阳。肖志阳没少从钟德君、卞同峰那帮人嘴里听说江小北在本科期间和莫笑非的一些花边消息。但是，情窦已然在这位海归博士的心中萌芽，心痛之余他选择了视若罔闻的做法，有时连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何自己开始对江小北产生了迷恋。思来想去，觉得江小北身上似乎有一种武汉女人特有的辣的呛人的“野性”吸引了自己。
当江小北向自己透露准备争取学术秘书的席位时，向来有些磨叽的肖志阳表现出了罕见的干脆：反对。江小北近视镜片里的眼珠子一瞪，干巴脆地蹦出一句武汉话来：“搞么斯撒？你算老几啊？再嚼（啰嗦）老子扇你两哈！”
肖志阳一下子噤了声。噤声并不意味着屈服。肖志阳决定从江小北的对手顾明远、林书锦那里下手。虽然知道江小北对顾明远是“落花有意”，肖志阳并不在乎，一次晚饭后主动拉着顾明远散步聊天。
肖志阳直接抛出了话题。
顾明远一直有意获得这一席位，倒不是因为想获取便利，而是觉得像借助莫笑非的人脉多结交一些学术界里的大咖来开阔视野。顾明远从林书锦那里听说了江小北志在必得的消息，眼下肖志阳正在奋力追求江小北，这让他不得不对肖志阳有些提防。顾明远用眼角的余光瞟了一下肖志阳，在不能确定他是不是江小北派来的“探子”时，故意笑着说道：“你们家那位应该是最合适的吧？”
肖志阳叹了口气说道：“合适个屁。我觉得你才是最合适的呢。”
“为什么呢？”
“你的学术功底摆在那呀。而且你还是个男的。”
顾明远“扑哧”笑出声来：“谁说只能男的才能做秘书呀？我看学校好多部门的秘书都是女的嘛。”
“那能一样嘛。”说完，肖志阳几乎用恳求的语气说道：“老顾，你可不要放弃这么好的机会啊。”
顾明远知道肖志阳的心思。他心里清楚能不能成为莫笑非的学术秘书，最终得院里和莫笑非商定才行，信心不足的顾明远只好给肖志阳打起了哈哈。
不太放心的肖志阳旋即又找到了林书锦。林书锦正在为这件事暗自下功夫，对肖志阳的建议自然是照单收纳下来。
秦冰纶最近的确在认真考虑莫笑非学术秘书的事情。现在，摆在她案头上的有四个人选：莫笑非亲自举荐的江小北，周濂打过招呼的顾明远，副院长孙启亮鼎力支持的周青，毛遂自荐的林书锦。
江小北去年仰仗莫笑非留校让秦冰纶对她就有些天然的恶感，加上江小北过于张扬和喜欢显摆，这让秦冰纶对她的印象又降准了不少。周青是教研室主任，四人中资历最老职称也最高，但推荐人孙启亮一直对自己这个牵头副院长明里暗里进行杯葛，这让秦冰纶对周青也是恨屋及乌减了兴趣。林书锦倒是一直有意向自己靠拢，但他身上女里女气的特质让秦冰纶实在有些反胃，还得假以时日观察观察再说。剩下的便是顾明远，从一开始他和老公劳力的神似就博得了好感，现在又有副校长周濂的加持，关键是周濂还委婉地转达了校长吴若甫的意见，这让秦冰纶心中的天平已经开始向顾明远倾斜。
在秦冰纶拒绝了自己奉送的玉佩后，江小北开始有了危机感。尤其当林书锦半猜半蒙告诉她顾明远的威胁后，江小北的危机感更加深了一层。
她决定亲自会一会顾明远。
这一年多来，江小北对顾明远经历了喜欢到失望再到怨愤的心路历程。在经过长达半年的试探后，发现顾明远对自己完全是“流水无情”，这让江小北的自尊心几乎受到了一万个打击，怒火有时象是沸腾的岩浆烧灼着自己的五脏六腑，以致于她现在给顾明远的定性就是“外装老实，内藏心机”八个字。
江小北是拎得清轻重的。这天下班后，她悄悄来到中国古代史教研室，将一个精美的玻璃罐子醒目地放在顾明远面前。
正在校对论文的顾明远吓了一跳，抬头见是江小北，便直接推了回来。
江小北将武汉话憋成普通话，温柔地嗔道：“一罐云南咖啡而已，师哥也太见外了。”
顾明远从钟德君哪里听说过江小北的一些小手段，警觉地回应道：“想多了。我根本就不爱喝咖啡，这你是知道的。”
顾明远的生硬让江小北心里很不爽，武汉女人那股子泼辣劲儿又上来了：“是师哥你想多了吧？我可没别的意思哦。”
顾明远反而有点尴尬起来：“那……那你找我有什么事？”
江小北围着顾明远绕了半圈，忽然停下脚步：“听说师哥即将成为莫教授的‘学术秘书’了？”
“你这是听谁说的？诈我的吧？”
“哟，还保密咧，早就传开了。”
“是吗？我怎么不知道？这是当局者迷糊了？”
江小北极力从顾明远一脸惊讶的表情中捕捉些许信息，但收效甚微，只好继续放招：“师哥你说好不好笑，有人竟然推荐了我。我可是有自知之明的。我的学术功底哪能和你比呀。”
“学术秘书对学术水平没有要求的吧？”
“这么说，师哥你是支持我的罗？”
顾明远不想也不敢暴露自己的心迹，担心言多必失，便假装着急回家，将江小北打发了事。
在周濂的一再催促下，秦冰纶决定和莫笑非摊牌。
没有了后顾之忧，莫笑非对秦冰纶的态度明显强硬了许多。当秦冰纶刚一说明来意，莫笑非直接抛出了“江小北”的名字。
秦冰纶对此早有准备：“小江老师不是不可以，但莫老您想过没有，万一这事让你家的刘老师知道了，倒是闹起来该怎么办呢？”
秦冰纶的话显然戳中了莫笑非的软肋，语气也变得苍白了许多：“她就是一个神经病，我是问心无愧的。”
秦冰纶笑了笑：“说是这样说。这次‘荆楚大先生’遴选时，梅大镛多次拿刘老师最近几次闹事来攻讦你。这你是知道的。”
莫笑非怔了半天不说话。
“我是担心呀，这次如果你坚持用江小北，梅大镛又会借机生事，如果石凤芝那帮人再一掺和，到时候伤害的可是呢莫老的光辉形象不是？”
秦冰纶的话字字锥心。莫笑非重重低下头叹了口气后有气无力地问道：“那还有谁合适呢？”
秦冰纶说出了顾明远的名字。
当秦冰纶将顾明远最近一年的学术成果一一铺陈完毕后，莫笑非知道已经无力回天，只好就范。
秦冰纶刚一离开“荆楚大先生”办公室，莫笑非还没有从失落和怅然中回过神来，江小北的身影就飘了进来。
江小北娇柔地叫了一声“莫老”。莫笑非本能地站起身来，江小北旋即过来将他轻轻按回藤椅上坐下。
“刚才秦冰纶来过了吧？”江小北故意把声音提高了一些。
事已至此，莫笑非也不想再隐瞒，便点了点头。
“那是定了罗？”
莫笑非无奈点了点头，叹了口气说道：“小北，有些事你要理解我呀。”。
江小北的目光有些咄咄逼人：“谁呀？”
“顾明远。”
江小北的眼眶立刻红了。
莫笑非赶紧起身握住江小北的胳膊，却被一把甩开。
莫笑非见识过江小北身上的野性，生怕她闹出什么动静来，赶紧一个劲柔声细语好言相劝：“小北，风物长宜放眼量嘛。我既然让你留校，将来也会为你负责的嘛。做不了学术秘书，你照样能够在我的工作室里畅行无阻的呀。”
江小北不是那种心眼儿比针鼻儿小的女人。莫笑非的这番话让她冷静了下来：是啊，木已成舟，莫笑非不行，凭我位卑言轻的分量根本就没办法扭转局面。既然莫笑非有这样的态度，那就退而求其次，傍着莫笑非这棵大树走一步看一步呗。
为了将戏演足，江小北眼中故意噙着泪花，满腹委屈地撒了个娇声：“莫老，您可得说话算话咧，反正小北是指望您的。”
莫笑非兴奋得赶紧站起身来，颠着步子将办公室的门从里面锁好。
说来好笑。顾明远是从钟德君的嘴里得知自己即将成为莫笑非“荆楚大先生”工作室学术秘书的消息。
虽然心里有几分兴奋，但不想给钟德君留下话柄，顾明远故意淡淡地说道：“须知福兮祸所伏的道理哦。”
“得啦，你狗日的别得了便宜卖乖拽词了。怎么样？你得请客吧？”
几杯酒的微醺，钟德君对顾明远满眼的羡慕：“我发现你狗日的真的是命好啊。每次领导主持的会议出风头的是你，下派锻炼我们去食堂打杂你却在人事处享受清闲，现在人人争抢的学术秘书这个馅饼又砸在你的头上，听说吴若甫、周濂他们对你也是另眼相看。你说你们家的祖坟是不是要冒青烟了啊？”
顾明远嘴上不应，心里其实也有些暗自得意。经钟德君这样一归纳，他觉得这一年多来似乎确实是运气挺好的。
在酒精的激励下，顾明远甚至也在心底里暗自憧憬起自己的美丽人生。
临近下班的时候，江小北忽然来到中国古代史教研室。从她酸溜溜的话语中，顾明远嗅出了些异样，便故意放低身段说道：“这不是还没公布的嘛。”
“得啦。你别在我面前装傻了。我什么不知道的呀？”
顾明远心里有些不快：你凭什么在这里摆谱呢？低下头继续批改起学生的作业。江小北决定有些无趣，只好说出了自己的来意：莫笑非晚上有个小活动，请顾明远参加。临走前一语双关地说道：“晚上你看着办哦。”
晚上的活动上莫笑非授意江小北组织的，多少有些借机考察强大顾明远的意思。
当顾明远得知晚上的活动上吃饭兼唱卡拉OK时，心里开始打起鼓来：吃饭倒还可以应付，唱卡拉OK对自己这个音盲来说确实是太难的。
走出办公室时，正巧在楼梯口碰上了院办主任沈菊英。
“刚才江小北去你那里了吧？”
顾明远心里对沈菊英有些亲近感，便老实点了点头。
“这丫头可不是个善茬，你还是当心点。”继续走了几步，忽然转过身问道：“她找你干嘛？”
顾明远如实交代。
“这样呀，肯定是老莫想借机考察你的。大姐提醒你到时候可得灵光点，别象个书呆子似的。”说完，笑着摆了摆手，一阵风似地下楼去了。
顾明远不敢耽搁。狠狠心打了个的士准时感到大东门的“帝都歌舞厅”。
走进包厢，江小北、林书锦早就到了，两人正和两个学生模样的女孩围着莫笑非张罗着点歌。
顾明远急忙上前拱手向莫笑非问好。
莫笑非的注意力似乎集中在点歌上，对顾明远的问候仅是微微抬头，淡然回应了一句“来了”。
江小北岂会轻易放过他，看来林书锦一眼，嘴里故意发出‘啧啧’的声响：“莫老，瞧瞧顾老师那派头，简直跟大明星压轴登场似的呀。”
林书锦虽然平时有意交好顾明远，这时却附和起江小北来：“明远现在可不是一般人，来晚点也正常的。”
顾明远对两人的一唱一和有点生气，但有不甘当着莫笑非的面说些什么。好在房间里灯光闪烁、音乐低沉，没人注意到他的表情有些异样。
莫笑非正被两个女孩簇拥着点歌，对江、林的话并未放在心上。
早就听说莫笑非唱歌颇有些专业水准的味道。《敖包相会》的序曲刚一响起，高个子女孩把话筒递给了莫笑非，两人肩并肩开始对唱。
顾明远虽然是个音盲，但莫笑非的气息和音调的转换，让他觉得确实有些名不虚传。
一曲终了，江小北鼓掌叫了声“歌唱家啊”，林书锦紧跟桌敬献水果拼盘，矮个精致女孩亲昵地将事先准备好花束恭敬地捧到莫笑非的面前。只有顾明远一时间似乎找不到表示的方式，显得有些多余。
在江小北缠着莫笑非唱了两首合唱曲目后，莫笑非似乎有些疲惫，随口说了句“小顾你也来首歌吧。”
莫笑非的提议恰如江小北所愿。她知道顾明远是个五音不全的人，正好借机让他在众人面前出出丑。她给矮个女孩使了个眼色，特意为顾明远挑选了难度颇高的《骏马奔腾保边疆》。
话筒在顾明远手中如图烫手的山芋，在几次转交林书锦失败后，顾明远只好硬着头皮站了起来。果不其然，才唱了两句，莫笑非就皱起了眉头，高个女孩甚至捂起了耳朵。
江小北趁机调侃道：“看你这五音不全的，得多向我们莫老学学。”
林书锦急着要在莫笑非面前表现，一把抢过顾明远的话筒，算是给顾明远解了围。
两个小时后，莫笑非终于玩得尽兴。在转移餐厅用餐时，林书锦准备买单博得莫笑非的好感，却被江小北一把拉住：“顾老师马上要当秘书了，买单的事情自然是秘书的工作嘛。”
顾明远暗自庆幸听后沈菊英的劝，行前往口袋里塞了几百块钱。在结账时，当收银员报出350的数字时，顾明远惊得半天合不上嘴：这可是自己快两个月的工资了。
事已至此，也只好硬着头皮掏出口袋里的钱。
眼看着口袋余额不足两百，面对餐桌上丰盛的珍馐美馔，顾明远急得浑身冒起汗来。借着中途是厕所的机会，他管不了许多，向林书锦支借。好在林书锦家里有的是钱，豪气地先去收银台将餐费结了。
顾明远在心里不知给林书锦作了多少回揖，心中对他的印象也转变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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