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冰纶从林书锦那儿偶然听说了江小北在卡拉OK捉弄顾明远的事情,觉得学术秘书任命的事情不能再拖下去了。她当然也不想默默无闻地白白送顾明远的人情,她得让顾明远知道自己这个院领导对他是多么的另眼相看的事实。
秦冰纶让沈菊英将顾明远请到了办公室。当着顾明远的面让沈菊英将他在卡拉OK里掏的350块钱充作接待费报销。
顾明远心里狂喜,但嘴上假装推脱起来:“不用吧,不用吧,这钱我自己出好了。”
秦冰纶杏眼的星光在顾明远的身上荡漾了几遍,故意不屑地说道:“得了吧,就你一个月不到两百块钱的工资,只怕是兜里没有几个子了吧?”
沈菊英知道秦冰纶的用心,语气有些暧昧地说道:“小顾,秦院长也就是对你这么好。今后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350块钱确实已经让顾明远心疼了许久,现在窟窿有人补上,顾明远缺少打心眼里高兴。沈菊英的话说到了这个份上,顾明远也不得不有些表示,他深深给秦冰纶鞠了一躬,红着脸说道:“秦院长放心,我今后一定加倍努力工作。”
秦冰纶见惯了太多形形色色的老油条式男人,那种熟练得像是隔夜的油汤上浮着层令人反胃的谄媚。这样的谄媚在秦冰纶看来简直就是流水线上生产出来的廉价感,目的无非就是想在自己的“空窗期”趁虚而入,揩油偷腥。顾明远则不同,他身上的未经世故的书生气和青涩感加上若隐若现老公劳力的影子,经常会春风杨柳般地拨动秦冰纶的心弦,让她对顾明远的好感与时俱增,入梦频频。
秦冰纶和沈菊英交换了一下眼色,沈菊英有些夸张地说道:“小顾,不是大姐说你,你说这些话太生分了嘛。以后多到秦院长这里来走动走动,懂得吧?”
顾明远不知沈菊英所言何意,目光有些迷茫。秦冰纶瞥了沈菊英一眼:“你忙去吧,我有事和顾老师说。”
沈菊英会意,刻意拍了拍顾明远的肩膀,临出门时,还特意将房门带上。
秦冰纶有意将话题引到莫笑非学术秘书的事情。顾明远也不隐瞒自己愿意的想法。
秦冰纶将垂在眉间的一绺秀发往耳根后撩了撩说道:“你知道有很多人想做老莫的秘书吧?”
顾明远点了点头。
“那为什么你有机会胜出呢?”
这话问得有些突兀,顾明远当然不敢流露出对自己学术能力的自负,几乎上本能地说道:“是秦院长的关心吧?”
他的设问让秦冰纶非常高兴,也顾不得领导的身份,声音温软得象是浸了蜜的月光:“那我为什么要关心你呢?”
这样咄咄逼人的问话加上灼灼闪烁的目光,一下子让顾明远紧张得耳尖发红,只好不停地推着鼻梁上的眼镜,举动可笑得如同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猴子。
看见顾明远鼻尖上沁触动汗珠,秦冰纶怜惜得恨不能拿起桌子上的手巾为他拂掉。但理智阻止了她,现在还不是动真的时候。
秦冰纶拉开抽屉,将院办刚刚印好的任命文件推到了顾明远的面前。
看着还飘着油墨气息的套红文件,顾明远的手抖了一下,抬起头来看来秦冰纶一眼,又被院长灼热拿到目光逼得低下头来,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秦冰纶眼中闪烁着光芒,语重心长地说:“以后别只顾着埋头搞业务,有时也要抬头看看路才好。莫教授在楚江大学的地位举足轻重,连许书记和吴校长都对他敬重有加。他就像一棵参天大树,我可是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为你争取到这个难得的机会。他这人是有些大腕脾气的,你要学会察言观色,尽量不要冲撞他就行。”
秦冰纶的话软硬兼备,让顾明远得到动力的同时也感受到了压力。
经过院办门口时,一直等着的沈菊英一把把他拉了进去,表情有写怪异:“怎么样?有院长亲自关心就是不一样吧?秦院长挺看重你的,以后要记得感恩哦。”
顾明远不能深察沈菊英话里的意思,但心里却是暖洋洋的。
成了“学术秘书”,顾明远接到的第一个任务就是负责筹备莫笑非每月一次的“学术沙龙”。
在楚江大学,能以个人名义举办“学术沙龙”的,只有莫笑非一个。
为了和莫笑非争个高下,梅大镛也曾东施效颦做过两次,无奈捧场和喝彩的实在太少,最后为了避免自取其辱,干脆改成了财经学院的内部教研会议。
莫笑非自然不同。以他在全国历史学界的地位,登高一呼,不要说校内的吴若甫、周濂他们会前来捧场,省内高校的历史学界的一些人物也会蜂拥前来,交流在其次,大都想借着莫笑非的光在重要的期刊杂志上署名发表文章。因为影响力日增,莫笑非干脆找到历史学院,要求学院承担沙龙的每一次开销。秦冰纶虽然心里不太情愿,但架不住分管科研的副院长孙启亮的游说,最后也只好同意了事。有了院里的加持,就如同得到了组织的如同和支持,莫笑非的学术沙龙更是风生水起,甚至经常会吸引到外省的大家前来捧场。
在了解了学术沙龙的前世今生后,顾明远的压力陡然增大了许多。经费尚在其次,秦冰纶大笔一挥,沈菊英立马会将经费叫到顾明远手中。会务也不打紧,沈菊英会亲自进行现场指导位次、台签一应细节。最大的难题就是校内领导和校外大腕的延请工作,需要顾明远不厌其烦地电话沟通、登门拜访。幸亏有周濂副校长的支持,这次两位校外大腕,都是他亲自出面联系好后,顾明远只用做些联络工作即可。
在周濂的建议下,顾明远决定亲自去一趟校长吴若甫的办公室呈送莫笑非亲笔签名的请柬。
吴若甫接过顾明远递过来的烫金请柬,扫略了一下请柬里的文字后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他的字和名头太不相配了嘛。”
顾明远知道吴若甫指的是莫笑非亲笔签下的姓名。说实话,第一眼看见莫笑非的签名时,顾明远差点笑出声来,莫笑非的写字水平未必比小学生强了多少。
顾明远当然不敢附和校长对莫笑非的讥诮。他怯怯地问道:“吴校长,您到时能参加么?”
吴若甫似乎兴致很好,用手点了点沙发,温和地说道:“小顾,坐下说话吧。”
墙角处的檀木座钟正敲着下午三点的钟声,吴若甫从老花镜上缘抬起眼睛,瞧着顾明远规规矩矩、毕恭毕敬坐在沙发的边缘。年轻人白衬衫袖口沾着些粉笔灰末,喉结因为紧张上下滚动了两下。
这笨拙的模样让吴若甫想起三十年前自己第一次面对学校领导的光景。
吴若甫有意打消顾明远的紧张,起身状似无意地推开半扇窗,亲自给顾明远递过来一瓶矿泉水,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说道:“听说顾老师的课很受学生欢迎嘛?”
顾明远原本以为校长会问些沙龙的准备工作,不免愣了一下才想起接话:“一般吧,无非是课堂互动比较多。”
顾明远的话里多少透露了些得意。
窗外正飘来桂花香,悬铃木叶子沙沙作响。吴若甫眯起眼睛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对他身上流露出的几分未褪的书生意气很少满意。
正要继续试探,冯伟走了进来,说是实际许继武找他有事商量。
吴若甫只好站起身来,看着顾明远爽朗地说道:“回去告诉莫教授,这次我一定前去参加。”
冯伟悄悄在背后给顾明远竖起了大拇指。
莫笑非是研究魏晋南北朝历史的专家,本次沙龙的主题聚焦于“魏晋时期的名士集团”。顾明远专攻的是宋代文化史,但对魏晋时期的“士人风度”也有些兴趣和积累,只用了两个晚上就按照莫笑非的要求提交了讲演提纲。
拿到稿子时,莫笑非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多少还是受到了些震撼:这个年轻人还真是名不虚传呀。
莫笑非有一个习惯:任何时候任何场合都不会不会称赞别人的学问工夫,即便是自己的师长,更何况眼前是个才出道的小年轻呢。为了压压年轻人的锐气,莫笑非随意将稿子撇在桌面上,只轻描淡写地说了“深度不够”“引申不足”这些笼统意见,就让顾明远退了出去。
顾明远这是第二次莫笑非的“荆楚大先生工作室”。走出莫笑非里间的办公兼休息的房间,他忍不住在阔大的外间放慢了脚步:一张能围坐20人的原木大桌,清漆闪闪发光,松木的年轮清晰可见,显得既大气又庄重;三面墙的书架,摆满了现代和线装书籍,中间柜子里是莫笑非几十年的著作,书香在房间里弥漫充盈。
顾明远暗生憧憬:什么时候我也能达到如此高度呢?
一周之后,学术沙龙在“荆楚大先生工作室”阔大的外间如期举行。
当秦冰纶陪同吴若甫走进房间坐定后,沙龙活动准时开始。
莫笑非今天穿着浅灰色的长袍大褂,脚踩圆口布鞋,手里拿着那把扇子,这是他每次出场的标配。
在象征主讲的沙发上坐定后,两位穿红色旗袍的研究生一左一右将莫笑非专用的紫砂壶和热毛巾卷放在茶几上。
莫笑非向在座宾客微微颔首,随即开启了今日的演讲。
莫笑非有个习惯,在正式开讲前总要来点铺垫,就像戏曲开场前的锣鼓一样,得热闹热闹。今天的铺垫上个月去日本讲学的经历。在大加赞赏了日方的隆重接待后,他还不时夹杂几句“扣你七娃(你好)”“撒有拉拉(再见)”“斯米马散(对不起)”来活跃气氛。
在冗长的铺垫后,莫笑非总算进入了“士人风度”的主题。
似乎为了展示自己的学识,他首先对国内几位名列前茅的研究魏晋学者的成果进行了点评。莫笑非的言辞犀利、满是不屑。这让顾明远大感意外,不仅是因为莫笑非的言辞确实显得有失风度,关键是被莫笑非嘲讽的其中一位学者是知名的魏晋研究领域的权威,他的很多文章曾经给顾明远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没想到在莫笑非看来竟然有些一文不值。
臧否完毕后,莫笑非这才拿起讲稿,几乎一字不落地照本宣读了由顾明远执笔的讲稿。
顾明远心中疑惑顿生:他不是嘲笑“深度不够”“引申不足”的么?
幸运的是,莫笑非到底还是尊重了沙龙的规则,将讲演的时间控制在了30分钟以内。
接下来是来宾围绕演讲主题进行质证和讨论的环节,这也是历来沙龙最吸引人的部分。
或许是因为稿子非出己手,莫笑非在应对提问时屡屡受挫。尤其当一位来自师范大学的青年教师穷追不舍时,顾明远察觉到莫笑非竟犯下了几个本可避免的低级错误,比如将“玄之又玄,众妙之门”的出处从《老子》误说成《周易》,又将“玄者,物之极也”的观点归功于嵇康而非王弼。更尴尬的是,这位年轻教师非常犀利,不仅指出了莫笑非的第二个错误,还详细阐述了王弼的观点。莫笑非虽竭力维持着笑容,但那笑容却如同被冻结一般,表情显得异常僵硬。
通常这种场合并不需要顾明远这个“秘书”出面。看到自己学校的“大腕”被外校的年轻人所压制以及坐席间不时出现的轻声讥笑,顾明远心里涌起了“还击”的冲动。他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从记录席上径自站了起来,引经据典反驳了青年教师的几个论点。
一阵掌声响过。莫笑非镜片后的目光冷得像结了一层薄冰;秦冰纶高兴得伸出玉白的手臂在空气中花了一道优美的弧线;坐在吴若甫身边的一位外省学者频频伸出大拇指和吴若甫低头说着些什么。
三个小时的沙龙结束后,送走来宾后,顾明远一路不着调地低唱着刚刚学会的流行歌曲《囚鸟》回到了莫笑非的工作室。
莫笑非正反剪着手在人去屋空的房间里踱步。
顾明远轻声向莫笑非祝贺活动成功。
莫笑非突然停下脚步,镜片里闪出两道寒光,干枯的脸阴沉得几乎要漫出水:“祝贺?你是祝贺自己出了风头的吧?”
顾明远心头猛地一颤,没料到莫笑非会说出如此严峻的话来。意识到自己闯祸了的顾明远赶紧陪着小心:“我主要是看那个老师太嚣张了。”
“是吗?我看你顾明远也不遑多让的嘛。”
想起秦冰纶的叮嘱,顾明远赶紧低头道歉:“莫教授,您误会了。您放心,我以后会注意的。”
莫笑非说了句“下不为例”,拂了拂袖子自顾着走进了里间。
很快,顾明远在学术沙龙上抢了莫笑非风头的传言甚嚣尘上。这让顾明远莫名地生出了些压力来。尤其当钟德君告诉他传言的始作俑者上林书锦和江小北他们时,顾明远的心里感到有些气愤和伤感。
随后的数日里,顾明远的心中仿佛被一块无形的巨石压着,沉甸甸的难以释怀。每天下班后,他会将自己泡在篮球场上,好像不停的跑动和投篮才能够减缓自己心中的郁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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