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浴室事件
暑假说快不快说慢不慢就这样过去了。对于楚江大学新进职工来讲，新学期是真正的专业生涯的起点。就在大家为在起跑线上占得一个好身位而开始忙碌时，“筒子楼”的公共洗浴间闹出了乱子。
整个“筒子楼”，只有一楼的公共洗浴间供应热水。男生尚好应付，女生对一楼的依赖性却极强。
整天晚餐过后，江小北和室友周雨霏结伴来到了公共洗浴间。
刚褪掉身上的衣服，周雨霏突然尖叫起来。几个早到的女生吓得赶紧裹着浴巾跑出来询问情况。
周雨霏浑身颤栗跑进格子间，手指颤抖地指向窗棂：“刚才……好像有双眼睛在外面窥视。”
江小北胆子大些，裹着浴巾缓缓靠近窗户。窗户上的一个乒乓球般大小的破洞让她也不禁失声尖叫起来：“天哪，这窗户上有这么大的一个破洞啊。”
洗浴间里顿时炸了锅。还在换衣服的、正在洗澡的女生们乱成一团，“有变态啊，有变态啊”的哭喊声此起彼伏，几乎要冲毁了洗浴间破朽的木门。慌乱之间，几个女生踩着水磨石地板上散落的香皂跌倒的跌倒、滑跤的滑跤……。
整个“筒子楼”瞬间就像火星撞地球一样，气氛变得炽烈起来。
也不知什么时候，石凤芝和贺建贵从外面赶到了“筒子楼”。石凤芝本就在总务处工作，当她扯起嗓子吼道：“我早就反映过洗浴间的问题，可那些官老爷哪会管你们这些小喽啰的死活呀。”
只这一句话，如同投向一堆干柴的火星，将“筒子楼”里的住户们憋在心里许久的怒气一下子引燃了起来。
楼里的“老油条”们趁机撺掇着曹川、卞同峰、王垚这些急性子的年轻人将事态往大的动静闹腾。顿时，“筒子楼”中的敲盆声、摔碗声、唢呐声此起彼伏，有人甚至将被子、桌椅点燃扔向楼下的地面……。
此时正是职工们饭后散步消闲的时光，不一会工夫，人群黑压压地漫向地面一片狼藉的“筒子楼”。
石凤芝让贺建贵悄悄拨打了“110”。当两辆警车“呜哇呜哇”开进学校时，原本不想出面的校长吴若甫只好赶到了现场。
在费了老大力气将警方礼送出境后，吴若甫让办公室主任冯伟、总务处长朱政华和保卫处长刘丰赶紧组织人马安抚职工平息事态。经过半个消失的劝说，围观的群众慢慢散去、地面上的杂物基本清理干净后，石凤芝忽然将自己办成“筒子楼”的代言人一般，声嘶力竭要求校领导和“筒子楼”职工对话解决问题。
冯伟刚想替吴若甫遮挡，石凤芝忽然跳起脚来骂道：“你不过是一条狗而已，没你说话的资格。必须和老吴亲自对话。”她的看似硬气倒赢得了几个不明真相的年轻人的低声喝彩。
到底是军人出身的保卫处长刘丰厉害，他剑眉倒竖：“是谁授权你了吗？要不要让警方来找你谈谈上个月你将学校的沙发运回家里的事情呀？”
一句话戳中了石凤芝的软肋，她有些讪讪地往后退了几步。
这时，冯伟给吴若甫传达了刚才许继武打来的电话内容，大意是校长亲自引进的人才不能放任不管。
吴若甫明白许继武的弦外之音，他不想自己主导的“功德”被人看了笑话，便赶紧让冯伟组织召开对话会，避免事态进一步扩大。
会议室里，周雨霏止不住的泪水再次激发起了年轻人的热血和不满。因为害怕独斗被吴若甫他们盯住，他们的热血和不满便化成了炸了窝的麻雀那样毫无组织和章法地叽叽喳喳嚷开了。
“这什么破大学啊，还把我们年轻人当人看吗？”
“说好的重视人才呢，全是骗人的鬼话。”
“没那个本事，就别把我们往火坑里招啊。”
………
年轻人说话直来直去，气得坐在吴若甫旁边的保卫处长刘丰瞪着铜铃般的眼睛训斥道：“你们干嘛来了？不是洗浴间的事情？怎么净扯些‘野棉花’呀？”
吴若甫的身上似乎天然带有处变不惊的气质。他用手指点了点刘丰的胳膊，眼睛却笑眯眯地不停地扫视着情绪激动的年轻人，语气和蔼而慈祥：“学校能够理解大家的的感受。大家都能积极地表达意见，这很好嘛。这样行不行？一个一个来，这样也方便我们记录，都是为了改进工作嘛。”
喧闹的会场瞬间沉寂下来。
在阅历深厚的校长面前，年轻人到底显然还显得稚嫩。尤其是刚才最为活跃的曹川、卞同峰、王垚他们，此刻也如同被霜打过的茄子，纷纷低下头去默不作声。
吴若甫用目光扫了一眼身边的冯伟、朱政华、刘丰他们，流露出些许得意的神色。他呷了一口茶后徐徐地说道：“这不对嘛。明明都有话说，怎么都低头不语了呢。这样不行罗，要不要点将了？”
顾明远在楚江大学读本科期间曾经见识过两次吴若甫绵里藏针甚至是笑里藏刀的工夫。悄悄看了看四周，暗自庆幸自己是坐在最后一排靠墙边的地方，自觉被点中的概率不会太大。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吴若甫甚至连冯伟递过来的花名册都懒得看上一眼，径直点了顾明远的将：“那个坐在后排想小顾，听冯主任说你还是咱们楚江大学出去的，那应该对学校情况了解嘛。你来开个头。”
与其说是冯伟的介绍，还不如说是顾明远在处理刘秀娥事件中的表现吸引了吴若甫。他是有意想观察观察这个周濂曾经溢美过的年轻人。
顾明远本来就是被钟德君和江小北强行拉进会议室的，压根底不想在这样的场合率先亮相发声。校长的点名和冯那鼓励的眼神，此刻的顾明远只好硬着头皮说出了自己的看法：“我觉得学校重视人才，这真是有远见。这些年，内地高校的人才都往东南飞，为啥呢？肯定是因为那边条件好嘛。这让我想起了‘筑巢引凤’这个成语。现在咱们的‘筒子楼’条件确实不咋地。当然，我们年轻人也理解学校的难处。”
顾明远开门见山直奔主题的说话方式急得冯伟不停地给他挤眉弄眼使眼色。顾明远似乎意识到什么，清了清嗓子换了个频道：“当然，我们既然入职了楚江大学，也应该理解学校眼下的难处。说实话，我离开楚江大学三年，现在的条件比以前其实改善了不少的。”
顾明远的话言不由衷、理虚气短，招致了卞同峰、林书锦他们的不满。他们窃窃私语中的“这不是拐着弯拍马屁的嘛”钻到顾明远的耳朵里，让他浑身一阵燥热。
吴若甫似乎看出些端倪，大方地一挥手：“小顾不必有顾虑嘛。有话直说，不要简洁表扬啦。”
这下顾明远没了退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我觉得，如果学校早点重视宿舍的配套设施，稍加投入，今天的问题允许完全可以避免。”
吴若甫连连点头，问：“顾老师有什么更具体的建议吗？”
顾明远愣了片刻，在众人期待的目光，胆子忽然大了起来：“我就不客气了，提三个建议吧。首先，这栋楼里住了七八十号教职工，能不能每层楼都装上热水？其次，女职工的安全很重要，能不能把三楼、四楼的厕所改造改造，专门留给女职工用？最后，现在公用厨房空荡荡的，能不能添置些煤气灶具，方便大家？”
听到这里，吴若甫忽然目光犀利地看了朱政华一眼：“朱处长，你们怎么搞的，顾老师的第三个问题不是近年纳入预算了吗？为什么不利用暑假的间隙去做呢？”
朱政华脸色通红，嘴唇蠕动半天也没有吐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顾明远的开头和吴若甫的态度似乎给了年轻人信心。江小北不愿意放过在校长和顾明远面前表现的机会，顾明远还未落座，她就站了起来，先是自我介绍了一通，吴若甫插话道：“哦，你就是莫教授极力推荐留校的江小北呀，好，好，请你讲吧。”
吴若甫的插话将大家的目光都吸引到了江小北的身上。江小北略加思索，连珠炮似地开始了自己的发言，刚刚说完“我觉得顾老师刚才讲的三点建议特别好”，话锋出人意料地转移到了对学校领导的歌功颂德上了：“我觉得学校领导尤其是吴校长对教职工的利益已经非常重视了。”
话音刚落，卞同峰冷笑着说道：“是吗？举个例子看看。”
他的话引来大家一阵低笑声。
江小北似乎有所准备，竟一本正经地“1234”地举起例子来。可惜她的例子要么牵强，要么偏题，最后连吴若甫都有些听不下去，转而要求别人发言。
肖志阳对自己欢迎仪式上的表现很不满意，一直渴望能在校长面前挽回颜面。前面已经有顾明远、江小北垫底，这让他的不自信消减了许多。吴若甫话音刚落，肖志阳赶紧站起身来。
肖志阳给吴若甫深深鞠了一躬，刚说了一句“感谢吴校长牺牲晚上的休息时间亲自召开会议来关心我们年轻职工的生活”，他说话的语速本就不快，这句没有标点的话硬是被他一字一顿慢悠悠地说了十五秒之久，献媚和时耗立即招来大家的白眼和非议。
众人的态度让不善言辞的肖志阳有些乱了分寸。抓耳挠腮了一番，将一肚子的存货变成了零碎的“能不能一人一间”“最好每间宿舍都能增加一个盥洗间”这些不切实际的建议。
坐在吴若甫旁边的冯伟、朱政华忍不住捂着嘴偷笑起来。
大家毫无章法的发言让会议冗长而又散漫。在冯伟的提示下，吴若甫最后亮出了态度，责令总务处一周之内对年轻人的意见做出回应。
看见吴若甫目光坚定、语气严厉，一些年轻人大受鼓舞，似乎看见了新鲜的太阳即将冉冉升起。只有顾明远心里清楚：吴若甫其实什么也没说，这也许是惯用的“空头支票”而已。
会议结束后，冯伟留下来吧顾明远拉到一边低声说道：“吴校长好像对你很有感觉的，趁势而上吧？”
说罢，挤眉弄眼了一番准备离开。顾明远不明摆冯的意思，本能地拽了拽他的衣袖，冯伟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不过，我得提醒你，说不定你今天的好建议无意中会得罪朱大处长，多加点小心的好。”
师兄欲说还休点到为止的话让顾明远有些茫然。正在这时，江小北和周雨霏她们几个女生围了上来，眼里满是崇拜，一通“太有才了”“讲得真在点啊”的表扬，让顾明远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幸好钟德君及时出现，将他解救了出来。
回到宿舍后，钟德君先是把肖志阳嘲讽了一顿，意思是磨磨叽叽话都说不清楚，纯粹给财经学院丢脸。
顾明远察觉出钟德君的话里多少有些醋意，便故意说道：“你行你倒是站出来呀。”
钟德君挠了挠头：“我要是有你老顾的嘴皮子，还用你说。说实话，虽然我们财经学院一向不服你们历史学院，但你老顾刚才讲得还确实是好，不得不服啊。刚才我们几个人私下里聊天，说照这样下去，你小子将来肯定是要往上走的。羡慕嫉妒恨啊。”
顾明远知道钟德君的意思，故意逗趣道：“往上走？怎么，要我归天呀？”
“你小子别装了。这些天你这样表现，难道不是为了等待机会吗？”
顾明远压根底就没想过做官。自从选定楚江大学后，他满脑子就是想在宋代文化史的研究上大展拳脚大有作为。现在钟德君他们的猜度完全和自己的志向风马牛不相及，更让顾明远担心谣传一出会惹出很多麻烦。想到这里，顾明远脸色变得严肃起来：“钟老师，这样的玩笑今后还是别说的好。人各有志，不必瞎猜。”
正在聊着，走廊上高跟鞋的声音在门口停了下来。钟德君赶紧做了个安静的手势。刚走到门口准备探看，江小北的武汉普通话先传了进来。
经过一个暑假，江小北的形象似乎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黑框眼镜换成了金丝眼镜，板滞的短发变成了泛着光泽波浪卷，地道的武汉话也开始极力和普通话套起了近乎。
这让江小北看起来多了几分妩媚。
江小北的的眼神闪着光，撇开钟德君，径直走向顾明远。钟德君现在的心思都在吴雅娟身上，趁机回过头看了顾明远一眼：“看来我得回避一下了。”
顾明远三步并作两步奔过来拉住钟德君：“刚才不是说好，一会去吃烧烤。”嘴上说着，手却暗使着劲掐了钟德君一把。
江小北从包里拿出一个鞋盒递给顾明远：“谢谢师哥今天帮我们年轻人说话。瞧你打篮球总爱穿那双回力鞋，鞋底薄得跟纸似的，真担心哪天就受伤了。正好昨天逛街时看到一双专业的篮球鞋，师哥试试，看合不合脚？”
顾明远像被马蜂蜇了一样，本能地往后退了两步。
不敢离开的钟德君“啧啧”地调侃道：“江小北你也太偏心了吧？我可是篮球队的主力后卫啊，我的鞋比老顾的还差，你至少得买两双吧。你就不管我的小心脏了？”
江小北“嗤”了一声：“得了吧，谁不知道你的小心脏都用在了校长千金身上。我才懒得理你。”说完，一个劲地催顾明远试鞋。
顾明远对江小北本来就没什么好感，又耳闻了些她靠莫笑非留校的一些消息，更不愿意和她扯上关系。他接过鞋子故作认真地端详起鞋底来，望着钟德君你夸张地一笑：“德君啊，看来你真是有福之人，这鞋41码，简直就是为你量身定制的嘛。”
钟德君立刻明白了顾明远的意思：“是啊，老顾你43码的脚也穿不了这小鞋。”说完，嬉皮笑脸地对江小北说：“要不，小北你把这个人情送给我吧。到时候我请你吃饭作为回报。”
江小北惊讶地盯着顾明远，一不小心武汉话又飚了出来：“有冇搞错啊。你的脚这么大尺码？”说完，低下身子就要用手去量顾明远的鞋子，吓得顾明远连连后退：“鞋合不合适只有脚知道。还是德君的脚合适你的鞋。”
顾明远生硬而决绝的态度让江小北心里涌起了不爽。她本就有点大城市藐视乡下人的顽疾，在心里骂了句“心里冇得数”，一把从钟德君手里夺过鞋子，高跟鞋“噔噔”地敲着水泥地面，气呼呼地走了。
顾明远大喜。等高跟鞋的余音全都消失后，主动提出兑现刚才虚构的吃烧烤的“戏言”。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