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晚上,田清跟林启川说了不少客套话,但等人散去,林启川回到他的房间,脑海里只记得她意味深长的那句,你回来了,挺好,我可以放心了。
身患绝症的她,这世上谁让她最挂心?
当然不是在外面包养了女大学生的丈夫林隆胜,有钱男人势力又无情,不暗中咒她早死好让他再娶,已经算仁至义尽。
只有刚刚成年不过19岁的林玺,能令生病的田清如此牵肠挂肚,能多活一天,就能多护着这个孤苦无依的外甥女一天。
现在田清如释重负说,你回来了,我可以放心了。
林启川形单影只站在窗边,长长久久地站在一片寂静里,几乎要与黑夜融为一体。
归国后不久,林启川在书房和爷爷聊了一下午,从老人口中,得知公司已经走上了十字路口,需要有人力挽狂澜,把公司拉回正轨。
眼下的情况很不乐观。
他在国外多年,当然也在关注自家公司的动向,这两年开始,林隆胜作为掌舵人管理不力,主业营务疲软,公司在其他业务上烧了太多钱,财报一年比一年难看,如今二级市场上负面新闻一堆,股价腰斩过后趴在地板上一动不动,股东们怨言颇多。
当他接到爷爷在深夜打来的电话,爷爷语气疲惫,声音也比平日苍老,爷爷说:“启川啊,还是回来吧。”
林启川一直深知自己肩上的重担。
背负重壳的蜗牛走得很慢,看到的风景和得到的自由都是有限的,但这是它无法拒绝的宿命,并要一生为之付出努力。
他知道自己就是那只蜗牛,在短暂的享受过自由以后,他应该接过这副重重的壳,去迎接生命里的风浪。
至于义无反顾回国的另一个原因,他深埋在心底,无意跟任何人提起。
周末不上班,刘赫约他打球,打完球去酒吧喝酒。
刘赫状态不错,他不是家中独子,上面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哥哥姐姐都非常能干优秀,他只需要做自己就够了,大学毕业以后先去了中亚做了半年的背包客,差点和当地的一个姑娘看对眼来上一段异国恋,结果被他爷爷紧急召回国,不许他在外面瞎晃荡。
现在刘赫老老实实地在律所做菜鸟律师,跟着律师老板四处跑,生活忙碌是忙碌,但压力不大,上班做打工狗,下班打球,晚上喝点小酒,日子惬意。
反正年纪轻轻,没什么野心,坏处是日子缺乏激情,好处是不容易猝死。
“你就不该回来,回来收拾你爸的烂摊子,有意思吗?你爷爷是想的挺好,你爸不行就你上,关键你家老头这年纪,大毛病没有,还有力气在外面养二十来岁的小三,搞不好正努把力打算再给你添个弟弟呢,你说现在让他把权力交给你,退休回家天天打高尔夫,我看他能跟你拼命。”
刘赫摇摇头,一脸不乐观:“我看难。”
林启川喝了一口啤酒,相比好友的愤愤不平,他反应很淡,似乎早就接受长辈的安排:“你觉得我还有选择?”
“你就赖在美国不回来,他们能拿你怎么样?”
林启川一笑:“你自己做到了吗?”
刘赫被他狠狠一噎,拿食指狠狠指他:“好你个林起川,老子今天非把你喝吐了不可。”
喝酒间隙,刘赫和女友聊了几分钟电话,女友要他把购物车给她清了,恋爱脑的刘少爷一口一个“好”,甜蜜蜜叫女朋友“小宝”,等挂了电话又脸色骤变,跟林启川大吐苦水。
“你说男人谈个恋爱容易吗?我一个月才那么点工资,全拿去给她清购物车了,现在这女大学生啊,这薅男人也薅得太狠了啊……”
“女大学生”四个字入耳,林启川拿着酒杯的手顿了顿,眼底晦暗,并不搭腔。
“哎,我说,在美国谈了几个?”刘赫突然凑过来,神情暧昧地问。
林启川晃着酒杯,口气淡淡:“睡觉都没时间,哪有空谈恋爱。”
刘赫吊着眼角,双手横在胸前,朝邻座的他冷哧:“行啊,智者不入爱河是吧?”
“我就不信了。”他笃定地说:“迟早有个女的出现,能把你拖进爱河里出不来。”
林启川轻笑:“也要她有这个本事。”
爷爷只是召唤他回国,或许是和林隆胜在博弈,总之林启川还没有收到风声,到底要他去嘉益什么岗位,具体接触什么样的业务。
不过爷爷的助手倒是给了他一些第一手资料,涉及集团总公司和十几家子公司的业务往来,这些年的财务状况、内部研报,甚至一些外界不容易拿到的人事变动和利益牵扯,在这些资料里都有涉及,林启川花了整整一周时间读完了手里的这些东西,对公司目前存在的问题有了初步的梳理和掌握。
只不过,他也不是长了三头六臂的神仙,如今知道公司真的陷入泥潭,他也是一筹莫展,并没有自信可以力挽狂澜。
他的存在,可能只是延长了挣扎的过程,但并不能逆转结局。
如今他和林隆胜的父子关系也微妙,林隆胜知道儿子是回来做什么的,他脸上无光,又不甘心将公司放手给儿子,便避不见面,经常宿在情人那里,这个家已经很少回。
因为他回来了,丈夫又久久不回,田清大约觉得相处尴尬,也很少回家。
她在美容院附近购置了一套房子,一个人住,乐得清净自在。
这个家便越发的空旷寂寥,夜深人静的时候,常常让他有一种过于寂静的感觉。
林启川站在窗边,窗子打开,入目是楼下苍翠欲滴的花园,园丁傅叔尽职尽力,这些年花园基本没有什么大变化,只是少了一道瘦小欢快的身影穿梭在这片绿色之中,也没人为了摘到几颗番茄樱桃而在楼下欢呼娇笑,那时的花园有着灵动的美,不像现在,树上结了再多的果实,也无人在意,掉到地上,也没有人会去捡拾,春去秋来,每一年都在单调地重复着过去。
那片原本奖励给她的菜地,傅叔仍旧照管着,每年春天,家里厨房的果蔬就出自这里,是这片花园如今最生机勃勃的地方。
可惜那个当初开拓它的人已经离开。
林启川发现自己盯着那里太久,移开视线。
这是五年来少有的空闲时光,林启川站在熟悉的房间里,许多记忆不受控制地浮现。
他常常会想起那通电话。
电话里的女孩声音怯怯的,带着令人心颤的乞求。
“哥哥,你从没陪我过生日——”
“等你走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
“说不定等哥哥回来了,那时……我也要离开这个家了。”
林启川垂下眼眸,掩住眸子里的复杂情绪,夕阳斜下,拉成了他在地板上的影子。
又到周末,韩舒月打来电话,邀请他去她所在的江城大学去看大学校际篮球赛。
“哥哥,我现在可是啦啦队成员,开场我们有表演的,你过来捧个场,好不好呀?”
林启川没有犹豫,便答应了。
他出门时,芳姨正在客厅,他沉吟出声:“芳姨,我回国,她知不知道?”
芳姨楞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林启川口中的“她”是林玺,于是说:“知道的,你刚回来我就给玺玺打电话跟她讲了。”她迟疑了一瞬,为她说好话,“这孩子脾气犟,气性大,等她想通了,兴许会回来的。”
林启川当然明白芳姨的心思。
老人担心林玺多年的避而不见,让林启川心里生出疙瘩,她努力地为她讲好话,就是想要林启川看在她年纪小的份上,不会和她过不去。
他驱车去了江城大学的新校区,这是江城最大也是最有实力的综合性大学,国内排名靠前,能考上这所大学的学子,都是同龄人里的佼佼者。
倘若林启川当年不去美国,顾虑着年迈的长辈,他也许不会考虑远行,会在江城大学完成四年的学业。
但生活没有假如,他注定和这个校园无缘。
按照韩舒月给的路线,林启川到达了崭新的篮球馆,只是面色清冷地坐在一群年轻大学生中间,哪怕看到场下画着浓妆的韩舒月时不时地往场馆观众区寻找他的身影,甚至他也看到了坐在对面朝四周张望的韩星月,他却始终没兴趣回应她们,只是沉默地看完了啦啦队的表演,在韩舒月奔上台寻找他之前,孤身离开了场馆。
【跳得很好,今天很耀眼】
【有事,我先走了】
给妹妹一连发了这么两条消息,他便关机,一个人在校园里清闲地走。
已经是初春的天气,光秃秃的树木纷纷抽出嫩绿色的新芽,校园里与他擦肩而过的年轻人都有一张青春洋溢的脸,这不禁令他想起自己的大学时光,留下最多的记忆是图书馆和健身房,去图书馆是为了学习,去健身馆是为了有充沛的体力能承受高强度的学习,但如此充实的大学生活,如今想来,却只有缺憾。
或许他错过了更多东西。
他快要结束的青春、他不曾来临过的爱情,他总是绷得太紧,少有快乐。
“请问,服装学院怎么走?”
他拦住一个与他擦肩的女孩子,女孩从手机屏幕中抬脸,突然见到面前这样一个芝兰玉树的男人,愣了两秒才回神,磕巴地指点:“前面路口右转,第一幢楼。”
林启川道过谢,便不疾不徐往前走。
天空下起了绵绵小雨,初春的天气就是这样不讲道理,需要身边常备一把雨伞,林启川没带,不过也无所谓,慢悠悠在细雨里走,心情并没有被影响。
服装学院所在的教学楼是一幢造型时尚的八层建筑,占地面积不小,教学楼对外开放,他便在里面漫无目的地走走看看,迎面遇到的每个女生的脸,都会下意识地仔细瞧一眼。
墙上的展示栏贴着学生们的时装画作品,每幅画作的下方都有学生龙飞凤舞的署名,他一路寻找,并没有找到那个名字。
“快递把好几件样衣寄丢了,三班那帮人都要疯了,一边跟快递公司交涉一边哭。”
有两个女孩忧心忡忡地聊着,林启川站在边上,听到了几句。
另一个女孩不禁问:“那怎么办?后天就是时装周了,那么多校领导和品牌公司爸爸过来看呢,快递就算赔钱了,也根本不能解决问题。”
“是啊,不过三班比较齐心,她们已经行动起来,在帮那几个丢样衣的重新做。”
“那得熬夜了。”
“可不是……”
林启川并不知道女孩们口中的时装周是什么东西,虽然有点感兴趣,不过也不好张口,逛完了服装学院的楼层,一一参观过那些制版教室、工艺教室,再往上,便是学院的办公室,便不再往上逛。
按下不知道是失望还是惆怅的心情,他循着来时的路,步出教学楼。
走到刚才那个转过来的路口,对面马路迎面走来一个撑着黑伞的年轻女孩,168左右的高挑个子,纤细匀亭的身材,白衬衫配深蓝色和橘色相间的学院风条纹毛线开衫,下面搭一条深色短裙,还是十度的天气,露出白皙纤细又笔直的长腿,青春气息吸引眼球,只是她双手吃力地抱着好几个挺大的快递盒,免不了要把伞搭在肩上,下垂的黑色伞面完全挡住了她的脸。
两人迎面,正要擦肩而过,不想突然骑来两辆自行车,速度飞快,几乎擦着林启川的肩膀飞驰而过,他急忙往边上闪避,又免不了殃及那个抱快递的女孩子。
她往后踉跄一步,被撞得跌坐在地上,手里的三个快递盒子沉重地摔在地上,连她的伞也掉在了地上。
“喂,你们两个男生!”
林启川恼火,呵斥那两个汽车飞快的男生:“有你们这样骑车的吗?”
他并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女孩在听到他声音的瞬间,脊背僵硬。
“对不起学长。”
两个男生迅速道歉,骑上车飞快地溜了。
“很抱歉。”林启川转过脸,向无辜被撞得女生道歉:“同学,你没事吧?”
背对着他的长发女孩似乎摔痛了,僵了好几秒没有动,等他走近,担忧地又喊了一声“同学”,她突然急急起身,去捡拾摔了一地的快递盒子。
她始终一言不发地背对着他,将脸压得很低,黑亮浓密的直发垂落,只露出右耳耳后根。
林启川看到了她右耳耳廓处的黑痣。
记忆里有个女孩子坐在他的左侧,专心致志低头做题时,会抬手,将垂落的短发捋到右耳耳后根,露出右耳耳廓出一个小小的黑痣。
他有时脑子想要休息时,会扭过脸,视线总是先掠过她的那颗小黑痣,再到她那张线条精致却始终心无旁骛的侧脸。
此时此刻,当再次见到这颗黑痣,林启川僵硬在原地,他的思绪在这一刻完全停滞了,身体里的血液也被冰冻住,这一刻的他无法思考,无法行动。
他万分震惊地看着她捡好了所有的快递,连伞都不要了,细雨沾湿她的头发,她却像失去了知觉,站起来就要走。
可是她刚仓皇抬脚,身后林启川冷静到近乎冰冷的声音响起。
他用命令的语气说:“林玺,转过身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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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第 3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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