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一天，您得叫奈德先生把酒给戒了！”夏洛特太太粗暴的声音透过层层杂物传进地窖里。艾法的耳朵很敏锐，再加上她身处暗道口，所以她是女孩之中第一个听到的。
“请体谅他一下，夏洛特太太。”这是哈莉特嬷嬷的声音。“在钟楼里守望是一件苦闷的差事。”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看走眼了。嬷嬷，您必须说教说教。”夏洛特太太的声音越来越响，“哪儿有什么衣衫褴褛的海盗？自从辛歇尔公爵荡除那伙山贼以后，这儿连个灰斗蓬都见不着。”
“我们应该感到庆幸，不是嘛？”
“您对他太纵容了，嬷嬷。您也知道，奈德先生肩负着责任，容不得半点疏忽。我倒是能理解您，您体谅他上了年纪。可正因为上了年纪，他才更应该滴酒不沾……或许我们应该去村里再招募一些小伙子。”
“我赞同您，夏洛特太太。干练的小伙子总是越多越好，只是我们最近收留的人有些多得过头了。您应该知道，储粮几乎见底了……”
夏洛特太太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地窖口传来四五人的脚步声，紧接着的是杂物被挪开的声音，应该是保罗和纳塔乃耳干的。女孩们听到动静却哭得更响了。直到有人说那是哈莉特嬷嬷的声音，她们像是迎来了下凡的天使，一下子就止住了泪水，只是时不时地抽抽搭搭。当然，在艾法的心目中，哈莉特嬷嬷也如天使一般。
地窖的门被打开了。一片白茫茫之中，艾法第一个见到的是那位名叫纳塔乃耳的年轻男人。他让开了道，在他身后出现的是哈莉特嬷嬷、夏洛特太太、保罗等人。
艾法隐约看到了他们在地窖外的身影，可只有一瞬间的景象，因为强光刺得她睁不开眼。她不得不用右手遮住双眼，好让它们慢慢习惯。至于她的左手呢，则是紧紧地挽着芙蕾雅。此刻她们没再抱在一起了。
“孩子们，快从地窖里出来吧……”哈莉特嬷嬷把上半身探了进来，见到女孩们的模样却愣神了片刻，继续说道，“可这是……这是怎么回事？一个个红着眼眶……”
“女神保佑，你们到底是怎么了？”夏洛特太太也探进了身子，问道，“赖安妮，能不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哈莉特嬷嬷、夏洛特太太，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们解释。”赖安妮狠狠地瞪着艾法，答道。
艾法抖了一个机灵。“再也见不到奈德先生泡在酒缸里的样子了，”她调侃道，“大伙儿因此伤心欲绝。”
哈莉特嬷嬷有些诧异，她似乎在用眼神询问艾法：你什么时候学会了偷听和贫嘴？
“艾法，”夏洛特太太不满地说，“要是你在说贝斯语的时候也能有你胡扯的这般伶牙俐齿，那就谢天谢地了。”
“先出来再说吧。”嬷嬷说，“挤在这么一个沉闷、潮湿的地方一定不好受。”她和夏洛特太太退了出去，给女孩们腾出了地儿。
艾法点了点头。她是最靠近出入口的，便拉着芙蕾雅，打算登上暗道的石阶。
艾法刚迈开腿，身后却响起了吉纳维芙的声音，“别挡道！”她被惊得停下了脚步。接着，一双手从背后粗暴地推搡了她。她一个趔趄。祸不单行的是，脚边滚来了一个玻璃瓶。她正正好好地踩到了它。这下她彻底失去了平衡，身体向后倒去。幸好，在紧要关头芙蕾雅搂住了她的腰。她感激地对芙蕾雅点了点头，站稳了身子。吉纳维芙侧目瞅了她们一眼，沿着暗道离开了地窖。其他女孩们也沿着来时的路踏上台阶。她们依旧偶尔会啜泣一声，却昂着头，叽叽喳喳地聊着天，像那个年纪的女孩都会做的那样。
艾法和芙蕾雅被女孩们挤到了地窖的角落里。她们默默地看着对方。两双迷人的眼睛对视着。芙蕾雅紧紧地捏着艾法的双手，不由自主地愈发用力，令艾法有点疼。她缩了一下手指，对着芙蕾雅露齿一笑。芙蕾雅一边尴尬地闪躲眼神，一边松开了手。艾法却不打算放她离开，在芙蕾雅的手逃离之前飞快地抓住了它。
芙蕾雅背过了脸，艾法立刻凑了过去；芙蕾雅把脸转向另一边，艾法也跟着转了过去。她成了一朵向日葵，始终围绕着芙蕾雅的脸蛋，注视着她的眼睛。芙蕾雅没再逃走，却耷拉着脑袋、垂着眼眸。艾法牢牢地握着芙蕾雅的手，端详着它们。
她的手挺白皙，手指有点凉，整个手掌比自己的要小一些、胖一些。
哪怕所有女孩都走了，她也不打算松开。
“艾法、芙蕾雅，你们是打算留在酒窖里酿酒？”夏洛特太太在外面喊道。
“我摔了一跤，”艾法答道，“不过没什么大碍，请不用为我担心。”然后拉着芙蕾雅一起离开了地窖。当她们来到地面上，其他女孩们都已经离开了。她们之中的大多数人去草原上玩耍了。
“课是上不成了。”当她们从夏洛特太太面前经过时，她说，“去忙你们的活儿，然后自由活动。”
“遵命，太太。”艾法说。芙蕾雅没有说话。
“艾法，芙蕾雅，在你们动身之前听我说，”哈莉特嬷嬷在一旁开口道，“毫无疑问，我们每个人都不希望再发生这样的事情。可一旦遇到危险，务必要像刚才那样躲进酒窖里去。你们可得记住了。”
“要是暗道被堵住了呢？”艾法停下来，问道。
“那就往人少的地方去，躲得越远越好。”嬷嬷说。
艾法点了点头。
“您不用为她担心，她看上去适应得挺快。”夏洛特太太说。
“因为找地方躲起来可比上您的语法课简单多了。”艾法小声嘀咕道。
“艾法，我听见你说的话了。”夏洛特太太不依不饶地说，“别没事找事。”
艾法吐了吐舌头，没接话。
当她和芙蕾雅从地窖一路小跑来到牛棚，奈德先生正巧敲响了一点的钟声。牛棚的管理员杜菲尔德太太早已在门外恭候她们多时了。
先前两长一短的钟声响起的时候，杜菲尔德太太自称一直守在牛棚里。她手里的草叉重重地敲打着地面，口口声声要和海盗拼个鱼死网破。“我不会让任何人动我的牛犊们一根毫毛的。”这位胳膊比艾法的腰还粗的修女说，“你们知道我上个月费了多大劲才把它们接生下来？”
“您办得到的，杜菲尔德太太。我们毫不怀疑。”说着，艾法提起一杆粪叉走进了牛棚，芙蕾雅拎起水桶和毛刷跟了进去。
“可惜是虚惊一场。”杜菲尔德太太叹息了一声。
“幸亏是虚惊一场，否则可有的您忏悔的了。”艾法一边说，一边叉起牛粪。
“啥？忏悔？”杜菲尔德太太惊讶而生气的声音从牛棚外传了进来，“我的小天真，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呢？我会做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非得去忏悔呢？”
艾法被吓了一跳，粪叉掉落在地上。“您、您先前不是说要把海盗的脑袋拧下来。”她拾起粪叉，小心翼翼地答道，“杀人是违背教义的。您说是吧？”
“啊、啊……原来你把我的话听进去了……”杜菲尔德太太的怒火渐渐平息下来，说，“我当然会把海盗的脑袋拧下来，不仅如此，我还会把他们的耳朵揪下来，泡在醋里腌渍……”
艾法没接话。她刚才在地窖里听到女孩们说过，半年前有一伙儿山贼曾光顾过这里。那是她来这儿之前的事情了。她感到好奇，那个时候的杜菲尔德太太是不是也像自己口中吹嘘的这般勇猛。她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要去问杜菲尔德太太比较好。
“不过嘛……艾法，还有芙蕾雅，听着，你们别学我，可千万别学我。”杜菲尔德太太说，“哈莉特嬷嬷不喜欢我这样。就连我爹生前也常说，‘烧得最旺的蜡烛自然是烧得最快的那支。’这可是大实话。要不是我这像牛脂一样一点就着的脾气，我也不至于离群索居，在这儿待了大半辈子……”
“这儿可没什么不好，”艾法看了一眼芙蕾雅，她正拿着毛刷，专心地给奥莉维亚女士刷背，寄居着的牛虻像雨点一样被清扫出来，女士挺直躯干，舒坦地绷直了四条腿，“我们都很喜欢这儿。”
“瞧，这正是我担心的，我最担心就是你们像我一样赖在这里。”杜菲尔德太太又叹了口气，“另外，你们给这些高地牛起了一些乱七八糟的名字，这是第二件令我担心的事情。”
艾法显然没听明白太太话里的意思，喃喃地说道：“我们会把这里打理得井井有条的。”
“艾法、芙蕾雅，你们还没到来这儿的时候。”
“抱歉，杜菲尔德太太，您说什么？”
“说起来……”杜菲尔德太太像是有话要说，却说不出口，她停下了手里的活儿，静止了足足有半分钟，结果却话锋一转，“我是说，艾法……你别以为对我说些奉承的话就能偷懒。当奈德先生敲响三点的钟声的时候，记得往食槽里再添一些新鲜草料。”
说完，杜菲尔德太太从兜里掏出毛巾擦了擦脸，然后哼起了小曲儿，往礼拜堂的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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