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沐渡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有绵延十里山头的繁花,有江南水乡的朦胧烟雨,有被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不知道在干嘛的吵闹……梦境走马灯般飞速切换,最后聚集在一起,碎成光怪陆离的异彩。梦里的他没有穿着黑金龙袍,而是一袭金丝白衣,行走在虚无缥缈的雾里,伸手想要去触碰空中的碎片,身后却像有一双极其有力的手紧紧压着自己,让他无法前进片刻。他急得手脚并用的挣扎,那双手似乎是不耐烦了,毫不留情就是朝他脸两耳光子。
“啪!啪!”
国师府里乌泱泱跪着一群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口,眼睁睁看着国师若无其事的把陛下扇醒,只觉得这耳光响亮得耳膜都在震动。左箴坐在榻边,双手紧紧摁着萧沐渡反背的双手,看一脸懵逼的萧沐渡头晕眼花的睁开眼了,才偏过头对着下面跪着的人淡淡道:“看到了吗,你们要是没有保护好陛下,下场就是你们丰神俊朗的陛下要接受治病服务,听起来确实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似乎是在斟酌这句话的合理性,无视下面几个两眼一翻要吓晕过去的人,兀自点点头继续道:“所以你们下次继续,看看陛下这次醒了有几条命再让你们折腾。”
跪在前面的侍卫长是个资深的老油条,立马反应过来话里的深意,感激的看了一眼生得柔和貌美的国师,冷汗如雨般下,猛猛磕头:“国师教训的是,我等记住了…”
他心一横,咬牙道:“恳请国师许我等去刑部自领三十鞭子,以惩我等未能护好陛下之责!”
左箴微微笑了,沉默几秒后,说:“准了。另外,昨日之事都知道怎么说吧?”
侍卫长点头如捣蒜,片刻都不想多待,嘴里跟吃了炮仗般说得飞快:“知道知道,陛下不小心被妖物抓去,辛亏国师和陛下心连心,及时一个华丽转场救了陛下,并将妖物斩于花下!”
虽然这剧情听起来假得令人发指,但举国上下都知道国师左箴乃仙人之身,拥有无边法力,瞬间传送这件事也就没什么奇怪的了。而左箴手中所持海棠,看似风雅美丽,却是个杀人无形的阎王刀。
左箴十分满意的点了点头,挥挥手让他们赶紧滚,侍卫长立刻一个弹跳带着士兵飞也似的溜了。
他的小儿子哭丧着脸质问他:“爹!你为什么要给我们所有人自请三十鞭子啊!那可是三十鞭子!打下去半条命都要没了吧!!”
侍卫长忙不迭回头看了一眼,一记敲在他头上,低声训斥:“你个傻儿子!陛下的脾气你不清楚吗?要是等陛下醒了,不得扒了咱一层皮!国师这是在给我们机会,没眼力见的……”
小儿子一头雾水的听完他扒皮啊眼色啊的哔哔了半天,被他爹连拖带拽的拉走了。等这乌泱泱一群魁梧汉子出去,左箴又屏退左右服侍的宫女,只让她们端来一盆水就下去了。
他拔去萧沐渡背后密密麻麻的银针,一把丢进了一旁铜盆里,塞了个软枕在床头,扶他坐起来,从袖子里取出一个白玉瓷,倒出一些药膏来在掌心揉匀,揉团子般揉着萧沐渡肿起的脸:“行了,别用那种幽怨的眼神看吾…桃源镇的事吾已经替你收尾了。吾亲手给你做了桂花酥,洗洗来吃。”
萧沐渡轻轻推开了他的手,并没有顺着他的话往下走:“我睡了多久?我记得我不是被那妖物…”
左箴也不恼,在一旁的舆洗盆里净了手,回答道:“一日。那时你马上就要死在那妖物的手下了,辛亏你及时打碎了吾给你的银铃,除了那妖物。但你还是身受重伤,又辛亏有一个人给你暖身续命,才让我吾赶到的时候没有得到一副冰冷的尸体。”
萧沐渡生性多疑,但对着陪他从小到大的左箴还是有几分信任,可这并不代表他没有自己的主见。萧沐渡警惕的看着左箴,剑眉蹙起:“…暖身?谁?”
其实他想问是怎么个暖身法,如果是被一个陌生人抱着,会让他浑身不适,可鉴于这话问出来着实唐突,不喜欢打直球的萧沐渡就一边嫌弃得要死,一边又隐忍不发,表情活像吃了比蚊子还恶心的东西。
萧沐渡惯于在群臣面前伪装情绪,但在左箴面前还是常常表现出情感真实的一面。左箴一眼看破他心中所思,也不拆穿,只是说:“救你那人是个大美人,依吾所见,只怕是以前送进宫的那些庸脂俗粉不可同论。”
萧沐渡根本记不起昨晚的事,也没有色迷心窍,依旧保持理智:“可是那么偏僻的地方,这大美人是怎么凭空出现的?”
左箴脸不红心不跳的搬出早已拟好的理由:“那美人是附近青楼的花魁,为了追求自由,不再看人眼色过日子,一路逃到桃源镇,躲在那偏僻地的一个废弃破屋子里。那晚他目睹了你和那妖物的纠缠,吓得不敢出来,直到半晌确定妖物不见了才敢偷偷摸摸出来瞧你。”
萧沐渡阴阳怪气的“哦”了一声,干巴巴道:“那很胆小了。”
他细细洗漱完毕,拿起一块桂花酥一口咬下一半,阴恻恻道:“那毕竟也算阴差阳错救了我一命,人现在在哪儿呢,带过来我赐点赏就当揭过了。”
“揭过?”左箴微微眯眼,一把连酥带盘的将萧沐渡吃得正香的桂花酥夺了过来,讽刺道:“吾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凡事喜欢轻拿轻放呢?还揭过,人家舍身救命,你一句揭过就骗人又骗身,一代君王怎么就渣成这样?”
前一句话听得萧沐渡心肌梗塞,后一句话差点没送他见太奶。他一脸震惊的看着左箴,说话时嘴唇都在发抖:“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到底清不清楚?回答我!你是看上那美人了吗,这么打抱不平?!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什么叫我骗人又骗身?!”
左箴一脸不忍直视,叹气道:“人家确实一开始是正儿八经的抱着你,但你偏偏见色起意,身受重伤还强要了人家……本是不想告知你这些的,但谁知道你这么不负责任呢。”
萧沐渡犹如惊雷劈顶,勉力维持冷静:“呵呵…是么…都说了我身受重伤,还能强要了人家?更何况我怎么可能什么都记不得?!再说了,那美人自己不会跑吗,还是柔弱到连个重伤之人都挣不脱?”
左箴一脸温柔的看着他,浑水摸鱼避重就轻的太极拳打得漂亮:“唉,那话就说回来了。你伤的又不是那处,有什么关系呢?一码归一码,不管是你强要的还是那美人心甘情愿的,人家失了身那都是不争的事实!还是说,你不信,非要眼见为实?”
话语间,他化出海棠,正要摇两下追溯昨晚的场景,就被萧沐渡一把抓住了手腕,揉着眉心尴尬道:“行了,别放了,我知道了。”
他疲惫的面容像是刚刚一口气吃完这一辈子的苦,活人微死的继续道:“好,好,我骗身…那骗人又怎么说?”
只见左箴竟罕见的露出了愧疚的神情,将桂花酥塞回他手上,为难道:“这个……吾从小教导你,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想必你也一定不愿看一条鲜活美丽的生命黯然逝去……”
萧沐渡眼皮狂跳,预感不妙……
“那美人知晓你身份尊贵后,情绪极其不稳定,满眼都是对爱的愁苦。吾怕他想不开,就给他说,陛下其实一往情深,极其负责,一定不会辜负了他……”
前天才眼不眨心不跳下令斩了几十个人的圣洁之光萧沐渡沉默良久,不哭不闹,无喜无悲,安静的如同一潭死水。
稀里糊涂就要对一个算得上连样子都没见过的陌生人负责终身,这可太有生活了。
趁着萧沐渡现在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左箴连哄带编的忽悠他下了旨,将美人纳入后宫破例封妃。左箴拿着圣旨出来的时候,长长呼出一口气,但凡自己要给萧沐渡追溯情景的时候演技露出破绽,或者萧沐渡疑心重到真的等着看下去……
左箴摇头轻笑,自己吓自己。君无戏言,就是萧沐渡后知后觉回过味儿来,那也是板上钉钉的事了,碍着面子也不能驳回圣旨。思及此,左箴心情瞬间大好,决定去清池泡个温泉,补补昨晚流失的大量法力。
——
左箴临走前嘱咐萧沐渡留在他府上养伤,说是国师府沾染的有灵气,有助于他养伤。萧沐渡也很听话的躺好闭眼,乖巧的像只收了爪子的猫。国师府的长明灯承载法力,终年不灭,在葳蕤烛光中,萧沐渡缓缓睁眼,阴鸷的眼底一片清明,和方才简直判若两人。
他深吸一口气,五脏六腑疼得搅在了一起,脖颈青红可怖的淤青也开始隐隐作痛。
伸向半空的右手指节修长分明,不断的旋转开合,像是在攫取什么。他盯着自己的指尖,突然低声发笑。
昨晚银铃破碎,飘零的荧光化作锁链,一圈圈捆住妖首,那癫狂的妖首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叫。晕眩感阵阵袭来,混沌中只见那妖首敛去耳尾,身形也缩小一圈,静静躺在地上不再挣扎。而他的内力鬼使神差的如开了豁口,源源不断的向外溢散,不到片刻虚弱的连撑起身的力气也使不出来,干脆把眼睛也闭上了。
“唔……时机正好。”熟悉的声音响起,萧沐渡猛然心惊,心中九曲十八弯,没有轻举妄动,一心一意装死。
左箴轻手轻脚抱起他,与他额头相抵:“小崽子,怎么打得内力都耗完了…真是要了吾不少修为啊…”
萧沐渡胸中钝痛稍微缓解,丹田被一股温柔的气息填充修复。他的内心纠结半晌,正打算睁眼,左箴冷泉松玉般的嗓音淡淡响起,明显不是对着他说的:“从此以后,你就叫白璃,记住了吗?”
一道和那妖首没发疯前相差无几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白璃,记住了。”
……
萧沐渡垂下手臂,搭在脑后,笑着自言自语:“为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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