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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将军

傍晚的西风卷着焦黄的旌旗残片,在插满断戟的城墙垛口打着旋儿。最后一缕天光坠在夏翊甲胄的裂痕上,把凝固的血渍烧成紫金色。得胜鼓敲得震天响,篝火给这位年轻将军的脸勾勒出一道锋利的弧边,他的脸上没有得胜的十分喜悦,有着只有跟普通士兵一样的茫然和疲惫。

燕翎把双刀擦拭干净,绕过正在办庆功宴的众将士,微微颔首笑着接过热情递过来的烧刀子,仰头一口干了,又从桌上提了一壶扣着大红封口的烈酒,身边一口一个“燕副将”和热情濡慕的目光被她一一谢绝。

庆功宴的篝火将中军帐映成半透的血囊,觥筹交错的影子在牛皮帐上扭曲如困兽,燕翎解了锁子甲,却卸不下肩头三支狼牙箭留下的骨裂旧伤。她重新绕过酒气歌声冲天的偏帐,拎着那壶烧刀子,踩过辎重营新夯的土,漠北的天比京都冷多了,寒风猎猎,更衬得她钢骨不折,单薄但坚韧。

她绕过主帐,看到了盯着一小簇火堆发呆的将军,万民伞被很妥帖地放在他身边的软垫上。

夏翊听见脚步声,回头就看见了燕翎那张百年如一日的沉静脸,他伸手接过那壶烧刀子,掀开大红封口“哗啦啦——”微微浑浊的酒液被倒进两个缺口的海碗里,映着月光,倒是不比那京都里的任何一种美酒差

两只大海碗一碰,酒液一晃,最后都顺着食道滑进了胃里。烧刀子烈,刚喝下去瞬间就让人浑身上下都发热,也驱散了大漠的寒冷。

两人沉默良久,最后夏翊先开了口:“明天宣召圣旨到?”

燕翎:“按脚程算,也该是明天来了。”

“我还以为咱真要死在这了。”

燕翎拍了拍夏翊身侧的万民伞:“这十六座城池的百姓,一人一线,给绣出的万民伞,收都收了,那可就不能死了。”

夏翊支开伞,就着月光,再一次细细打量这把伞——说是湘妃泪痕竹,细看却尽是百姓黎明的辛酸苦楚;朝廷赏的百两金丝编作“忠孝节义”四字,拆开重缀,却分明是“中饱私囊”的狂草;由梁桥下那落魄书生丹青泼墨而成的山水裂了道细缝,细看露出的伞纸,却只能看到一只只诡谲且不怀好意的眼睛,那是朝廷的眼睛。

夏翊捏捏眉心:“累啊。”他喝完碗底的最后一点酒,看着已经起身的燕翎,月光在燕家军专有的玄麟吞云铠上漾起丝丝冷光,他两年来的悲哀苦痛似是找到了共鸣,鬼使神差的叫住了面前这位真正的将军:“燕将军。”燕翎侧头,月光勾勒出她的脸,三分秀丽,七分英气,十分全都是在沙场刀光剑影中磨砺出的果敢与沉静。

“我十岁随父亲出征柔然,枕过的白骨比闺阁绣枕还多,如今业已十八,无愧皇恩,也无愧我燕家军盛名。”她眼睛亮得吓人,灼灼似流火,用手撩起左额前的碎发,一个两寸长的箭痕赫然出现在夏翊视线里:“这疤是替户部尚书嫡子挡的,他吓得尿湿铠甲那日,我才懂父亲为何宁战死沙场也不还朝。”她何其聪慧,能统战千军的女将又岂是等闲女子,不消夏翊多言,她已然懂了那未尽之言。

“今晚我带人守夜,你早些休息吧。”顿了顿,她一哂,那语气甚至是有些轻视的“也别多想,车到山前必有路,有着胡思乱想的工夫,不如去校场上磨磨功夫。”

夏翊看着她逐渐走远的身影,微叹了口气,脸颊上浅浅露出两个酒窝,喃喃道:“但是……我还有一个问题要问啊……”他站起身,将那万民伞妥帖收好,用靴子踢了沙子把火盖灭,篝火余烬被风卷起,像群星坠进少年将军的甲胄缝隙。他踩碎最后一粒星火时,靴底沾着的血痂簌簌剥落。主帐垂帘掀开的刹那,北境寒潮与庆功宴弥散的酒气撞出刀戟相击的铮鸣。

他走进空无一人的大帐,青铜油灯将他的影子钉在牛皮舆图上,夏翊捻起染血的突厥牙旗插向阴山隘口,旗杆底端忽然硌到异物——沙盘底层的骨粉里,混着半片不知哪位刺客的碎骨渣。他嫌恶地捻起那骨头渣子,扔到一旁的地上。

良久,夏翊大功告成,他盯着与原先截然不同的沙盘布局,碾碎沙盘边沿的陶土,指腹触到冰冷硬物。扯出半幅《韩熙载夜宴图》残卷,画中乐师琵琶骨位置,钉着他昨晨刚收到的家书火漆印。

他思绪飘远,从远在京都的爹娘,到家里养的胖橘猫,现在正是玉兰开的季节,那……金陵的玉兰也应当开得正盛吧。

一朵山茶被一只漂亮修长的手折下,那呼吸凑得很近,打在他耳侧,近到他能闻到对方身上经年累月浸染的玉兰花香。那只手轻轻把那株山茶簪在他鬓边,调笑着逗他“夏小郎君果真是人比花娇呢。”那是很奇怪的,裴雪臣都骂过他脾气似活驴,玩笑更是冒犯的开不得一点,但是听着这跟清泉似的声音,他非但没有跳脚,脸更是红的滴血。

他心脏咚咚地乱跳,像是揣了只兔子在怀里,鼓起勇气抬眼,却是撞进了一双勾魂摄魄的桃花眼里,他在那双眼里看过了春夏,看过了秦淮河的冰裂成琉璃渣,看过了玄武湖的藕花举着胭脂盏,没看过秋冬,听那人说,栖霞山的枫能把天烧出窟窿,老门东的腊梅,也能戳破远处亭台的琉璃。

最后只剩他一个人,听那乌篷船划过纸醉金迷的灯影,桨声搅碎八百年前的月亮,听他唱那一折《雪夜奔》,水袖翻卷似冰刃,抬眸时桃花眼依旧温柔缱绻,笑吟吟道“戏子最是无情,小侯爷莫当真。”

忽然,帐外更鼓骤乱,马匹嘶鸣,火光四起,庆功宴的喧哗也不知何时停了,他忽然轻笑:“好一出里应外合,连沙盘都学会唱《空城计》了。”

梁上刺客的银丝刚割破帐顶月光,夏翊反手弹出一枚牙旗,玄铁牙旗撞碎冰蛛丝阵,余势劈入那刺客锁骨,将劈刀猛扑过来的人重重钉出在“幽州”城标的沙盘上,与此同时,他猛扯下帐中悬挂的旌旗,半旋身裹住屏风后刺出的剑刃,和手攥拳,震碎精钢,断裂的刃尖被他顺势踢进炭盆,烙铁般穿透刺客脚背,钉死在地脉经络模型“膻中穴”。《灵枢》有载,此穴主惊厥,夏翊碾着刺客涌血的耳廓,脸上是近乎天真的残忍“现在信了?”

地毯下的剑阵暴起瞬间,夏翊靴跟轻点沙盘边沿,黄河水道位置的陶土轰然塌陷,埋伏者失衡前扑的刹那,他并指为刃劈向其颈侧——裂的是刺客第三节颈椎,断的是案头未干的狼毫笔。碧麟蛇王弹射的瞬间,夏翊甩落指尖的墨汁,墨汁顺着他修长的两指蜿蜒而下,他左手闪电般扣住蛇颚,拇指抵着毒牙一掰,蛇头竟成暗器贯入屏风刺客喉头,蛇尸七扭乱舞地落在地上,刚好接住了从他指尖滴落下的墨汁。“南疆驯蛇需断其齿”他走过去,蛇尸在他脚下被碾碎,低头,轻笑,眼里是嗜血的残忍和兴奋,他盯着刺客在地上痛苦地翻滚挣扎,鲜血染红了铺着的兽皮,缓缓扯开一抹笑,两个酒窝盛了蜜糖“你的主子没教过?”

他微微侧头,梳着金冠的发丝顺着流畅的肩颈线条倾泻而下,剑未出鞘,鞘尾铜饰却在地毡划出三寸深痕,夏翊拎起最后一名刺客的衣领,指腹抹过他喉间旧疤“两年前幽州驿道截杀,你用的也是这招‘燕回还’。”尸体坠地时,他剑鞘轻挑帐帘,月光泼进,割裂满地狼藉。

那支白翎箭擦过夏翊的颧骨时,带起一丝冰凉的檀香——是燕翎惯用的熏香,一年前围猎犬戎,她箭囊里就浸着这味道。他偏头避过致命伤,箭镞却故意削断他束发的犀角冠,青丝洒落的刹那,第二支箭已经钉入身后柏木立柱。

“你的剑法退步了”夏翊轻轻一笑“当年那赞普眉心的血洞,可比这束冠准。”夏翊抬眼,燕翎肩背挺直,跨坐在高头大马上,她勒马立在主帐之前,左肩旧箭伤在搭弓射箭之后隐隐作痛,她仍是那副平静沉稳的样子,与无数次他们并肩作战的样子并无不同。

“奉陛下旨意,就地诛杀乱臣夏扶霄。”她微微抬手,一个黑影从暗处燕子点水,飞速掠至夏翊身前,来者覆着面具,挡住了大半张脸,但是身形与剑法仍让夏翊觉得莫名熟悉。他剑尖点向夏翊喉头,却无半点杀意,在最后一瞬化作绕指柔,挑开他襟前盘扣,夏翊跟燕翎都被着流氓似的剑法惊得呆了,燕翎坐在马上,低头扶额,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速战速决。”

“不是……”夏翊一个飞身后撤,又惊又怒,一张俊俏的小脸青青白白“你们从哪找的登徒子?!”

夏翊忽地抬头,正好跟那暗卫一双晕着笑意的眸子对上,他眯了眯眼,刚要倾身挑落那碍事的面具,却见那暗卫忽以剑柄叩地,震起碎石如幕,烟尘中夏翊猛地后撤,却只觉得一道更快的影子贴近自己耳畔,随即却倒地不起了。

烟幕散去,燕翎仍是坐在马上,瘫着一张脸,用毫无起伏的语气快速说:“夏小侯爷果真好功夫不愧是镇北侯亲手教出来的果真是天下无双”

夏翊却突然蹲下,俯身摘了那暗卫的面具,那是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圆脸盘眯缝眼,正双眼紧闭的倒在地上。

夏翊:“......”

他抬头看向燕翎:“然后呢?”

“没了”燕翎很诚恳的说,“按照我的计划,现在你应该收拾收拾,然后准备迎接皇帝使者了。”

“刚刚那暗卫......”

“不是在你脚边?”燕翎飞快地打断了他。

夏翊皮笑肉不笑:“你知道我要问什么。“

燕翎依旧很诚恳:“其实我不太清楚,我一介武夫,只会打仗,头脑简单四肢发达。我只知道你把所有刺客都杀了,重新稳住了军心,马上就要回京受赏。”

夏翊定定的看着她:“多谢燕将军。”随即他缓缓扯出一抹笑,这次连酒窝都没露出来,微笑:“别让我逮到你们几个的小辫子。”

燕翎把箭囊重新挂在马上,目送着夏翊闪身进了大帐,身下的照夜白甩甩尾巴,喷了个响鼻,刚要勒马转身巡逻,夏翊又掀帘出来了,他满头黑线:“你把人都支哪去了,我帐里还有四具尸体没人清理。”

燕翎轻咳了一下,道:“出去挺远一段距离的,我让他们去围剿附近那一小拨犬戎残党了。”

夏翊:“没有主帅他们也去?”

燕翎:“程老将军跟着呢。”

夏翊:“程老将军为什么听你的?”

燕翎:“他早年是我爹的副将,受过我们家的恩惠。”

夏翊:“哦。”

夏翊:“……那现在怎么办?”

燕翎翻身下马:“来吧少爷,咱俩把这四具尸体抬到地牢。”

夏翊:“啧,都赖你。”

燕翎:“……”

两位将军勤勤恳恳兢兢业业,把那四具尸体搬到地牢,中间还要提防那碧麟蛇豁着一口毒牙四处乱窜,最后夏翊给燕翎翻出来个夜壶,燕翎满脸嫌恶,出手如电,掐住那蛇的七寸,把它扔夜壶里封好了才作罢。

燕翎:“呵,事儿精。”

夏翊:“呵,武夫。”

“头脑简单。”

“四肢发达。”

燕翎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

卯时三刻,残星还钉在天穹,得胜鼓已震落城头霜花。士兵们拖着豁口的刀剑蹚过护城河,血水把浮冰染成胭脂酪,不知哪个小卒拾了敌将的金盔当酒碗,醉醺醺舀起了半瓢碎月亮。

夏翊卸甲时,掌心血渍在帅旗上洇出个新笔画,擅离职守的亲卫已经被夏翊罚过了,捧着金疮药上前。

忽见官道尽头滚起玄色烟尘——八匹纯白宛马拉的鎏金车,轮毂碾过处,冻土绽出朱砂写的圣言残章。

宣旨使臣的绛紫官袍扫过青石阶,金线绣的仙鹤在晨光里振翅欲飞。圣旨徐徐展开,帛面祥云纹裹着墨香,首句“奉天承运皇帝”刚出口,满营将士齐刷刷单膝点地,惊落草尖凝的霜。

夏翊屈膝时,左膝旧伤处的铁甲轻响。待听到“加封司北爵,赐丹书铁券”,身后燕翎的呼吸忽地漏了一拍。

在场官兵只有他们两人知道,镇北侯府已然功高,嫡子再承爵位,不日回京,沿途必将坎坷,而京都中,也势必又要刮起一阵血雨腥风。

“臣夏翊,谢主隆恩。”夏翊叩首领旨,身后也呼啦啦跪倒一片。使臣眯缝着眼,笑出满脸褶子,伸手去扶“诶呦夏小侯爷,快快请起快快请起,如今您可是咱们蜀黎的大英雄啊,两年平叛犬戎,陛下龙颜大悦,还赞您是少年英才,颇有当年镇北侯的雄风呢.”

夏翊懒得应付这种吹捧,刚要挂上笑开口应承回去,就见那使者忽地看向燕翎:“燕将军也是女中豪杰,巾帼枭雄,陛下口谕,也宣燕将军进宫领赏。”

燕翎心抖手不抖:“臣燕翎,领旨。”

待那使臣出帐之后,燕翎走近夏翊,开口道:“我此去京都恐怕凶多吉少。”

夏翊屈起一指放至唇前:“放心,我保你死不了。”

燕翎顺着他目光看去,只见,火头军抬出昨夜窖藏的烈酒,陶坛泥封拍开的刹那,酒香撞碎林间薄雾;负伤的斥候拄着枪蹦跳着传话,绷带散开也浑不在意,任由血迹在捷报文书背面印成红梅;最末排的小兵偷偷抹泪,掌心攥着家乡才有的酸枣馍——今晨驿马送来,贴着他娘绣的“平安”二字。

“也算是告一段落了”燕翎叹了口气,“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走一步看一步吧。”

夏翊抬头,只觉得今朝的太阳格外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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