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地，奚恬听到张紫轩又开始夹了。
“裴学姐，你要不再考虑一下我说的事叭？我早上跟hr姐姐打听过惹，我们这一届，一个导师是可以带两个实习生的鸭~”
“带不了两个。”裴意凝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变化，“带一个都有点吃力了。”
奚恬：“……”
你嫌吃力？我还不乐意呢！
要不是为这实习学分，我在看到你第一眼那会儿，就直接转身出门左转提辞呈了！
张紫轩的夹子音又响了起来：“我听说，导师也可以申请调换实习生滴~而且实习生在实习期间的表现，还会直接影响到导师的绩效，裴学姐要不然……”
张紫轩说到这里，突然忸怩了。
顾佩佩在这时候插嘴道：“紫轩的专业成绩，从大一开始就很稳，还得过奖学金。虽然跟裴学姐之前没法比，但是再怎么样也比奚恬好多了。”
张紫轩柔声接道：“是鸭是鸭……裴学姐是优秀员工，我们都看到了。良驹也要择木而栖不是？”
“奚恬她家里条件好。裴学姐你懂的嘛，这种家庭的小孩，一般都没什么上进心。”
“人家上学，就是来体验生活的，连上课都有逃课的时候，实习就更不用说了，肯定是混日子。到时候影响你绩效，多不好。”
真下作。
奚恬低低地骂了一声。
她骂，倒不是因为张紫轩贬低自己。
奚恬承认，有钱人家的小孩，确实有一部分会把父辈打下的江山，当成自己实力的一部分，引以自满。
但奚恬不同，她一直都知道，自己有着许多同龄人都艳羡的家庭条件。
用黎彦的话来说就是，她一出生就在很多人一辈子都到不了的罗马。
但她也自知，这些条件，都是奚北海夫妇打下来的，和她奚恬没什么关系。
她不过是刚好运气好，生在了这样的家庭而已。
因此她一度认为，像张紫轩这样靠不了家里，什么都只能靠自己努力争取的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可敬的。
这样的人，确实也有说自己不努力不上进的资本。
但——刚刚还笑嘻嘻跟她套近乎的人，转头就直接给她一个背刺，这让她十分恶心。
上学的时候，她就很讨厌这种打小报告的人；没想到都上班了，这种人还是阴魂不散。
张紫轩这人的出现，再一次应证了自己眼缘的可靠性。
那边张紫轩说完，顾佩佩复又补充道，“不是我们背后说奚恬闲话，我们实在是觉得，裴学姐值得带更好的实习生。”
奚恬：“……”
这一唱一和属实是给你们玩儿明白了。
那边，一直压着没说话的裴意凝，这才开口。
奚恬心里突然有点打鼓——裴意凝会答应张紫轩吗？
她倒不是舍不得裴意凝，她换谁做导师都无所谓，但她实在是不想让张紫轩这样的小人得志。
正想着，裴意凝的声音遥遥传来。
“在职场上给人穿小鞋，并不是什么聪明的习惯。”
“下次再听到这种话，我会直接转告给你们的导师。”
奚恬忍不住探出一点脑袋去偷窥。
夜色昏昏，天已像浸了蓝墨水的油纸。
她看不清楚张紫轩两人的表情，但能隐约感知到，两人的表情都不太好看。
“刚才那些话，是我以职场前辈的身份，说出的衷告。”
“现在，我再以我裴意凝本人的身份告诉你们。”
裴意凝顿了顿，毫不掩饰语气中的厌恶，“你们的所作所为，让我——感到恶心。”
最后四个字，裴意凝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了出来。
奚恬这才发现，平常裴意凝跟她说话的时候，好像都含着笑意，所以声线懒懒的。
但现在，她的声线像是绷紧的钢线，冷而硬直。
裴意凝继续道。
“奚恬是什么样的人我知道，不需要你们经过主观臆断后，再怀有目的性地告诉我。”
“你们是文明社会受过文明教育的文明学生，请不要——随地乱扔垃圾。”
裴意凝说完，将两人撂下，向餐厅内走去。
奚恬心里突然咯噔一下，连忙背过身去。
心里却没来由地想——裴意凝倒还算仗义。
没想到她在外人面前，会帮自己说好话。
等等，她为什么要说“外人”？
“裴学姐！”张紫轩见裴意凝转头就走，彻底破罐子破摔，“奚恬也不过是今天才被分到你手底下，你干嘛那么宝贝她？搞得你跟她好像很熟一样！”
声音甚至都不夹了，带着颤抖的怒意。
“你又不是我，怎么知道我跟她不熟？”
裴意凝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嘴角竟带了点笑意，声线又恢复成了那懒懒的样子。
她说完，看都没看张紫轩一眼，漫不经心地走进了餐厅内。
奚恬看着裴意凝的背影，突然红了耳根。
裴意凝这话……什么意思。
她和裴意凝熟吗？当然是不熟的。
难不成裴意凝的熟……指的是那方面？！
在裴意凝走后，张紫轩气急败坏地把什么东西往地上一摔，撕心裂肺地哭着走开了。
顾佩佩追在她身后，走之前，还不忘把地上的东西捡了起来。
那东西在空中一晃，借着灯光，奚恬这才看清楚它的样子。
是一枚粉红色的信封，表面还盖了个爱心状的漆印。
奚恬突然像打通了任督二脉似的，脑回路极其清奇地想。
——看吧，果然恋姐都没什么好下场。
-
裴意凝走进餐厅之后，奚恬也跟着进了餐厅。
随后跟随裴意凝进了一个包厢。
眼下人没来齐，包厢里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和她们同部门的导师，一个是那位导师带的实习生。
见裴意凝率先坐下，奚恬犹豫了一下，刚想找个离裴意凝远点的座位坐下，就听裴意凝把自己身旁的椅子拉开：“坐。”
语气懒懒的，仿佛刚才那场闹剧没有发生过。
在笑面虎的“盛情邀约”下，奚恬认命，走过去坐下。
坐下后，奚恬突然想起一个问题。
她屈起指节，在裴意凝那边的桌面上扣了扣，很是生硬地开口：“裴老师？”
裴意凝撩起眼皮看她：“怎么了？”
奚恬突然别扭起来，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不像是质问：“就……实习生绩效跟导师挂钩的事情，你怎么没告诉我？”
裴意凝用手托住下巴：“为什么要告诉你？”
奚恬辩道：“当然要告诉我啊——这可关系到你的绩效诶，真金白银诶。”
裴意凝闻言，眼中浮出一抹狡黠：“所以，你是在关心我？”
“……”奚恬面色麻木道，“打扰了。”
“好了好了。”裴意凝笑笑，“不告诉你，是因为我相信你。”
“你不会给我添麻烦的，对吧？”
奚恬：“……”
干嘛要说这种话呀，听起来别扭死了。
她煽情过敏。
但奚恬最终还是小小地“嗯”了一声。
她和裴意凝的关系尴尬归一回事，自己不能拖累裴意凝的职业发展，那又是另一回事。
她可不想莫名其妙就欠了别人。
尤其是，这个“别人”刚刚还说了自己的好话。
——哼，算“别人”有眼光。
这边裴意凝讲完，便和另个导师同事闲聊了起来。
奚恬无所事事，拿出手机，见微信上弹出来一个红点。
她点进去，备注为“商曼若”的聊天框右上角，挂了一个小红点。
如果将对话框往上翻，会发现两人上一次互发消息，还是在半年前。
商曼若：[恬，我回来了，找个时间叙叙旧？]
奚恬一顿，刚准备回个“最近没空”，就见对方又发来一条消息。
商曼若：[这么久没见，有点想你]
奚恬微微拧起了眉，把打在输入框里的字逐个删掉，有点厌烦地退出了界面。
要不是对方后面发的那句话，她本还想基于礼貌回复一下。
现在省事了，直接不用回了。
奚恬有些烦躁地戴上蓝牙耳机，点开了裴意凝那晚给她发的视频《我和一.夜.情上司的姬情，藏不住了！》。
该说不说，这个片里的配乐确实不错，尤其是裴意凝让她重点看的那段。
重要的是，配乐曲风恰好契合她最近的写歌方向，为她提供了不少灵感。
听着听着，旁边突然坐下来一个人影。
“哟。”一只手搭在她的肩上，紧接着，黎彦的头突然凑了过来，“在看什么这么入迷？”
奚恬来不及点退出键，反倒是手一抖，按下了暂停键。
电影画面刚好停留在女上司和女下属两两相望、眼神拉丝的画面。
“我靠！”黎彦惊呼一声，难以置信地念出屏幕上的片名，“我和一夜……”
奚恬连忙伸出手去，把她的嘴捂住。
如果可以的话，她真想直接把黎彦给闷死在原地。
这一个动静不小，裴意凝和另个同事都停下聊天，齐齐看着她。
奚恬扯出一个假笑，僵硬地解释道：“她说她牙疼，我帮她揉揉。”
裴意凝：“……”
黎彦：“……”
牙疼归牙疼，你把人嘴给直接蒙得严丝合缝的是个怎么回事？
见黎彦没有继续的打算，奚恬才放开了她。
黎彦乐呵呵地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又贱兮兮地凑过来：“没想到恬姐你早就口嫌体正直上了……啧啧。”
奚恬就知道黎彦要误会，她瞪了黎彦一眼：“不是你想的那样！”
黎彦继续笑：“没事你不用解释我懂的我都懂。”
奚恬：“……”
你懂，你懂个溜溜球你懂。
“对了，听说商曼若回M市了，这件事你知道吗？”
黎彦一边划动着微信群里的消息，一边问。
刚说完，黎彦就感到头皮一凉。
坏了，刷着群聊没注意，怎么把这个名字给说出来了。
她用余光偷偷扫了扫奚恬的反应，看到她面色并无大异，才敢转过脸去看她。
“嗯，她跟我说了。”
奚恬抿了一口茶，周身的气场几乎是骤然冷却下来。
“她跟你说啥了？”
“想约我见面呗。”
无非就是，又缺钱了。
“我靠，她还有脸见你！”黎彦从座位上弹跳起来，随即又在众人的目光中一脸淡定地坐下，压低声音对奚恬说，“你可别又犯傻。”
奚恬无言地摆摆手。
她想到过去的事，心头像被抹了一层猪油，腻腻地发着闷。
有的人在某个时间遇见某个人，就像是一颗行星邂逅自己的伴星。于是一切都会很顺利，她会与那人相识、相爱、相伴、相互携手走过余生。就像童话故事里王子和公主总是走向完美的结局。
而有的人则会遇见错误的人，就像是泉水遇见饥渴贪婪的旅人，在最后一滴泉水也被饮尽之后，才会从枯死的泉眼中开裂出悔痛来，明白自己终于错付了真心。
而枯死的泉眼，没人知道它会再次涌出泉水，还是会逐渐风化成沙漠，成为其他旅人眼中又一处灾厄似的炼狱。
可是，你能责怪当初的自己么？你能指着鼻子对当初的自己破口大骂，说你瞎了眼睛，说你蠢钝如猪不辨是非么？
是不是只会想抱一抱她？跟她说你已经做得够好了，你只是遇到了错的人，一切都会过去的。你会遇到更好的人，那人会倾尽一切来爱你。
可是，为什么她后来遇到的，是裴意凝呢？
还是以那样尴尬的方式。
这算是造化弄人么？是命运跟她开的玩笑么？
像是感受到奚恬的视线，裴意凝也侧过头来，看着奚恬。
那眼里带着点懒意。餐厅里暖黄的灯光落在她眼里，揉碎成一片星子海。
就像是，泛着活水的，另一汪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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