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彦到了之后，剩下的人也陆陆续续到了。
众人开始伸筷夹菜，相互间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聊的内容还好，没那么酒桌文化，都是和工作生活有关的话题，属闲聊。
刚开始聊的时候，众人的聊天重点，还落在这批刚来的实习生上；聊到后面，基本就是老员工相互间在聊了。
奚恬对这些没兴趣，只注意到聊天主体更换后，众人的聊天重点，好像也都转移到裴意凝身上去了。
因为她见裴意凝一直在回应个不停，时不时还敬点酒，忙于应付的样子。
其中属他们编曲组的组长——朱泛阳说话的嗓门最大。
朱泛阳额头宽而大，眼神精亮，年纪看起来三十岁出头，正是人到中年，阅历和能力都积累到一定程度，迫不及待想要大展宏图的时候。
奚恬断断续续听到过朱泛阳开口，都是些诸如“小裴这么年轻肯干，我这个老兵都自愧不如了”“有小裴这样的后浪在，我们这些前浪也可以放心公司的未来了”这种话。
怎么真诚没感觉到多少，倒像是捧杀。
奚恬父母都是经商的，而商人的眼光，最是老辣。
这些年来，她虽然没学到父母的精髓，但识人的本领，倒也耳濡目染耳了一些。
直觉告诉她，这个朱组长，不是个省油的灯。
奚恬啧了一声，心想本以为他们这一行是创作类行业，工作上会更偏向于内容创作本身，人情世故方面会没那么讲究。
但现在看来，有人的地方，就有暗流涌动。
奚恬在心里默默为裴意凝点了一盏白蜡烛。
关心当然谈不上，主要还是看热闹的心态居上。
不过他没想到朱泛阳能一直阴魂不散地抓着裴意凝叭叭个不停。
裴意凝每次倒也都不着痕迹地给挡了回去。
朱泛阳用项目业绩捧杀她，她就巧妙地把功劳引到大家身上；朱泛阳敬酒时候故意把酒杯位置放低，她就不动声色把酒杯放得比朱泛阳还低。
奚恬突然有些不爽，感觉手机里刷着的沙雕微博都不香了。
做人情做得这么滴水不漏，累不累啊真是。
然后，黎彦就见到她的好姐妹突然弓起了腰，捂住肚子，面容扭曲，很是痛苦的样子。
黎彦下意识贴过去关心她好姐妹，却听到她好姐妹压低声音飞快说：“不用管我，演的。”
然后她就看到，裴学姐以带奚恬去看病为由，向众人赔了个笑，扶着奚恬离席了。
看着一高一矮并肩而去的背影，黎彦恍然大悟。
她好像，明白了点什么。
-
出了新桃园餐厅大门后，奚恬看着裴意凝扶着自己的手：“突然不那么疼了，可以不用扶了。”
裴意凝：“？”
“真的，我现在跳个科目三给你看都没问题。”
奚恬说着，原地蹦跶了两下。
裴意凝扬了扬嘴角：“看看。”
“什么？”
“不是会跳科目三吗？看看。”
“……”
“我这是夸张！夸张手法懂吗！”
裴意凝眯起双眼，慢条斯理地“哦~”了一声。
随后放开奚恬的手，很自然地接道，“刚才的事谢了。”
“谢什……”奚恬突然反应过来，拽着眉毛说道，“我刚刚是真的肚子疼！才不是想帮你解围！”
听到“帮你解围”几个字，裴意凝又笑了，“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奚恬：“……”
靠，被套话了。
“走吧，我开车送你回学校。”
裴意凝拿着车钥匙，走在前面。
“这么晚了，就不麻烦裴老师了。”
奚恬心里记恨又被这人将了一军，气呼呼地戳进打车APP，向外走去，“我自己打车就好。”
裴意凝友善提醒：“这里靠近郊区，打车不一定方便。”
奚恬没有回头：“我自然有办法。”
只要肯加价，就没有打不到的车。
她才不要坐裴意凝的车呢！
裴意凝不再继续挽留，迈腿向自己停车的地方走去。
奚恬又往外走了两步，想去到路口上再打车，却在看到一个人影的时候，停了下来，紧紧地拧起了眉。
那人身材纤瘦，皮肤冷白，标准的南方人气质，端庄中透露着一股小家碧玉的秀气。
初秋还不算太冷，她却已经围上了围巾，下巴掩在毛绒绒里，整个身形也在萧瑟的背景中显得单薄，一副弱不胜衣的样子。
像江南小河边的一株病柳，风一吹，柳枝在风中颤动，惹人滋生出怜意。
见到奚恬，她也明显一楞，随后向奚恬走来。
每一步，都在地上踏出期许的节奏。
仿佛她迈向的不是别人，而是久别重逢的恋人。
待商曼若走近，奚恬才掀起眼皮子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就是知道。”
听到奚恬语气中不加掩饰的回避，商曼若刚亮起来的眸子瞬间哑了火，一向在奚恬面前的惯用语气却改不了。
细声细气，还有点……恃宠而骄。
奚恬没心情掰扯，继续追问：“是黎彦告诉你我在这里的？不对，她不会跟你说这些……那就是黎彦告诉了别人，你又跟别人打听到的？”
“恬，这些都是细枝末节的小事……”商曼若柔声安抚道。
“别这么叫我。”奚恬打断道，“这算是小事，那什么才是大事？”
“你只用知道我回来了，我想见你。你知道这些就好了。”
“我只用知道？呵呵，我只用知道？”
旧忆上涌，奚恬气得瞳孔都在发抖，垂在身侧的手随之攥紧，整个人像一张绷紧的弓，下一秒就要搭箭上弦。
然而她的肩膀却倏忽一松，只近乎平静地问道，“比如你跟那个的男的什么都做过了，却叫别人不告诉我，也是你觉得我不用知道的一环吗？”
商曼若一愣，随后像是被呛住了那般，连连咳嗽了两声。
再抬起双眼时，眼里已蓄了一池摇曳的清泉，我见犹怜。
“那时候我并不知道你对我的感情，所以才会考虑和别人发展……我要是知道，一定不会那样做。”
奚恬没往那双眼睛看去。
“你如果不知道我对你的感情，就根本不会怕我知道你的情感状态，又怎么会特地叮嘱别人不要告诉我？”
“你早就什么都知道了，只是既不想跟我好，又不想失去我对你的好，所以才想叫人瞒着我。”
“说白了就是……把我当鱼养。我没说错吧？”
当初的恶心、错愕、愤恨、不甘早已随着时间流逝而斑驳，现在的奚恬已经能很平静地站在旁观者角度，对当年的事逐一复盘。
“恬……你变了。”
商曼若又轻咳了两声，慢慢红了眼眶。
“是啊，鱼塘里的鱼想游往大海了，提款姬也终于不再吐出哪怕只是一个子儿了。”
奚恬突然回过头来，有些悲哀地看着商曼若，“你在意的，其实是这个吧？那个成天追在你后面的、被你蒙在鼓里的，用以满足你虚荣心、消费欲的工具人，反过来抛弃了你——在你的观念里，明明应该是你抛弃她才对。”
羞愧在商曼若眼里转瞬即逝，随后那双眼中突然淌下泪来。
“你根本就不够喜欢我。”
“你要是真的有那么喜欢我，又怎么会用这种话来伤人。”
路灯光将那清泪映得发亮，更显得她楚楚可怜了。
奚恬面无表情：“彼此彼此，你不也没把我的喜欢当回事儿么。”
说完，转身向背后走去。
刚走出去两步，奚恬又从兜里抽出一个什么东西，转身扔给商曼若。
“自己擦擦，别弄得太难看了。”
纸巾稳稳落进商曼若怀里，像触发了某个神奇开关。她突然一下抽泣起来，伸手拉住奚恬。
“恬，我错了，我们回到过去好不好。”
“这一次，换我来喜欢你。”
换她来喜欢自己。
奚恬笑了，要是再早个两年，自己大概会，开心得直跺脚吧。
但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奚恬收起了漫不经心，转过脸去看着商曼若，一字一顿正色说。
“商曼若，我不删你好友是因为，我们共同朋友太多，我不想闹得姐妹们一起难堪，但你别以为我是在顾念以前的情分。”
“过去的事就是过去了。可以的话，以后也别来找我了。”
奚恬说完，伸手想要拨开商曼若的手，却发现商曼若的手抓她抓得死死的，根本没有要放开的意思。
她刚想让商曼若别搞得太不体面，就见两束远光灯突然刺破夜晚，将她们笼在明亮里。
一个高挑的身影，逆着远光车灯，向二人走来。
那人坚定又从容，走路时无端带起一阵风。
“怎么还不上车？说去处理一点事情，结果害人家等了这么久。”
裴意凝走到奚恬面前，随后又将视线转向商曼若，“这位是……你朋友么？”
奚恬：“？”
她导师的语气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娇了。
还以“人家”自称？
搞得好像跟自己关系很暧昧似的。
而且自己不是说了自己打车么……
“算是朋友吧。”奚恬瞥了商曼若一眼，答道，“以前是。”
裴意凝自动忽略了那个“以前是”，大大方方地问候商曼若，“你好呀，我姓裴。你贵姓？”
“姓商。”
商曼若有些愣愣地看着裴意凝，一时觉得有些尴尬，忙将奚恬的手放开，又低头擦了擦眼泪。
“噢~商小姐~”
裴意凝体面而有分寸感地说道，“我和恬恬还有些事儿，方便的话，我得先带她走了~你这边没关系吧？”
奚恬：“？”
“恬恬”是什么鬼？
商曼若特地赶来，不肯甘心就此罢休，抬起还带着泪痕的脸，想看看是否还有转圜的余地。
然后就撞上了裴意凝的眼眸。
那双眼里波光流转，潋着笑意，却仿若二月未化的霜雪，揉进了些料峭寒意。
商曼若突然打了一个哆嗦。
这感觉很陌生。
她自知有副好皮相，从小学时代起追求者就无数。她也习惯了，把各种追求者的真心玩弄于股掌之中。
她自诩有这个资本。
可，在这个女人面前，她却觉得自己的底气，低了三分。
虽然不太情愿，但商曼若终于还是说道：“没关系。”
“多谢商小姐体谅。”
裴意凝选择性无视了商曼若语气里的不情愿，行云流水地挽起奚恬的手臂，“走吧，我们回车上了。”
说的不是“去”而是“回”，好像她们现在，本就该共处一辆车上似的。
奚恬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裴意凝可能或许大概似乎，在替自己解围。
于是也由着自己的手被裴意凝挽着。
只是近距离的接触，总让她觉得很别扭，全身都紧绷了起来。
也不知道给后面那人看了，会不会穿帮。
“等等。”身后，商曼若突然叫住她们，声音听起来还有些哑。
“裴小姐，我能问问……你们现在是什么关系吗？”
“你们聊了这么久，恬恬居然没告诉过你么？”
裴意凝挽着奚恬转过头去，神情依旧和缓，语气却带了几分不容置喙。
——“当然是，亲密关系。”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