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迪是最后一个被拖走的。
满桌子杯盘狼藉，几个服务员把盘子杯子往推车上放。
顾小满趴在桌上，好像睡着了。
肖玲玲端来了一壶茶，给顾小满旁边放了一杯。又问周远：“要不你也来点儿？我看你今天也没少喝。”
周远没回话，摆了摆手，用眼神示意肖玲玲小声点儿收拾。
肖玲玲没再多说什么，领着一群服务员麻利的收拾了。剩了个有点儿冷清的，充满消毒水味道的包房。
还在半个小时之前，大家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忆当年。现在所有的热闹好像都没存在过。
头顶明晃晃的吊灯有些孤单的照着，亮堂，却又让人觉得单调苍白。
外面的雨又沉又重的打在玻璃上，声音大得吵人。
周远有点儿后悔三楼的落地窗没有选三层隔音玻璃的。这么大声音，没多久就得把他小满哥吵醒。
周远有点儿懒懒的坐在红木椅子上，有些心疼的看着顾小满。他现在可以毫不掩饰的看着他，不用担心被顾小满发现，也不用在意别人的眼光。
他曾经远远的在学校看到过顾小满，也在咖啡馆，或者网吧，甚至在机场。
他还在他室友的手机里看过他，在游戏里看过他。一起玩儿游戏的时候他几乎从来不说话，甚至连送游戏里的武器都装作是无意中落下的。
都是远远的。
那是都是很久以前了，那时候从来没想过我可以用单纯的朋友身份离你这么近。周远想。
像现在这样，靠这么近，这么安静的看着他，还是头一次。
顾小满和他男朋友分手的事情，周远其实很早就知道了。甚至知道得比夏迪还早。
周远知道他室友暗恋顾小满，关小鹏大二向他出轨的时候就跟他说过。
那天是个暑假，两个人都在宿舍喝多了。
从期末考试聊到游戏，又从旅游聊到谈恋爱。关小鹏说他喜欢一个人，但是那个人已经有男朋友了。
那是周远第一次听说顾小满这个名字。
当时他睁大了无知的双眼，还傻傻的问，男生还能喜欢男生吗？什么这还挺普遍的吗？
后来关小鹏拉周远进游戏群，给他讲各种他和顾小满的事情。
顾小满的男朋友工作去异地了。
顾小满是个傻愣愣的傻狗，就知道吃。
顾小满去看他男朋友了，他俩好了五年了。不可能分手。
他给顾小满游戏充值了。
顾小满居然，允许自己请他吃饭了......
大学的生活就是这么无聊的慢慢流淌。
周远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明确自己喜欢上的。也许是意识到自己也喜欢男人的时候。
是在一个极其平凡的夜晚。
那天他刚洗完澡，头发还在滴水，电脑屏幕亮着，游戏的登录界面在闪。
那是他每天例行的放松时刻——开电脑、上线、打两把排位，跟室友闲聊几句。
直到那天，他在第一次语音频道里听到了顾小满的笑声。
那种笑，干净、明亮，成熟的同时又带着点少年气的温度。
像被阳光照到的湖面，泛着一点暖意。
那一瞬间，周远的心脏不受控制地漏了一拍。
他愣了两秒，耳朵莫名有点烫。
手指在键盘上轻轻一抖，错按了技能。
室友关小鹏在旁边喊：“哎你干嘛呢？走位都飘了！”
周远胡乱应了一声，喉咙干得厉害，忙低头去喝水，结果被呛到。
不，不，肯定不是那次。
也许是第一眼看到顾小满倒学校来找关小鹏？
黑黑高高的大男孩儿模样，高鼻梁，笑起来的时候，整个世界都因为他亮了起来。和游戏里的他的声音神奇的融合在一起。周远心跳突然快了。
单眼皮的男生也可以这么帅啊！当时在心里感叹。
从那之后，他开始害怕那种“心跳快一点”的感觉。
他告诉自己只是错觉，只是对方声音好听，只是因为他喜欢顾小满这种又黑又帅的类型。
有一天，他心烦想打游戏。但是那天游戏里顾小满没有上线，他变得更烦躁。
那段时间，周远开始控制不住地去找顾小满。
他在心里一次次告诉自己：
“你只是把他当朋友。”
“你只是觉得他有趣。”
“你只是太孤单了。”
“你只是把他前辈和哥哥。”
我可能需要的不是游戏，是顾小满。
当周远对自己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然而这些都不重要。
唉，周远强迫了自己的回忆，在心里叹了口气。
三年前的顾小满，像一束干净的光。
那时候的他，还带着一点学生气。阳光、好脾气，笑起来的时候眼角会弯，露出一颗小虎牙。别人都爱叫他“小太阳”。
他脾气是真的好。哪怕队友在游戏里失误，别人被打爆得气急败坏，他也只是轻轻一笑的说声：“没事，下把带你。”
那笑声透着点懒洋洋的温柔，像是能消解一切焦躁。
游戏群里的人都喜欢他。
他总会在半夜两点突然冒泡，发段子、发宵夜照，有时候还贴一张和他男朋友的合照——
两个大男孩儿笑得嚣张又可爱，像是连周围的空气都是甜的。
顾小满笑得眼睛弯弯的，王辉在旁边，手臂宠溺的轻轻搭在他肩上。
他们看上去那么般配，画面那么漂亮。
那时候的周远，总是默默看着。
他不会留言，不会点赞，只会在聊天框的对话里停顿几秒，然后又若无其事地划走。
他想，顾小满这种人，应该永远都会这样幸福下去。
一开始，他们只是游戏里的朋友。
“你明天上线吗？”
“最近打排位太菜了，我要退役。”
顾小满从来不推人，也不敷衍。
他总会带着一点漫不经心的笑意回：“退役？那我得写封信给电竞圈宣布一下。”
周远笑出声，却不敢笑太大声。
那笑声像一根细线，把他拉近了一步——又近了一步。
后来，话题慢慢变了。
从游戏、到生活、到深夜里的失眠。
顾小满在电脑那头，有时候在吃泡面，有时候在撸猫。
他不带任何攻击性，讲话温柔、节奏慢，耐心得像个年长几岁的哥哥。
周远常常在那种语气里卸下防备，不知不觉说出自己从没对别人说过的心事。
“有时候我觉得我不太正常，”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欢男的。”
他那天说完，整个人都僵住了。
以为顾小满会沉默，或者换话题。
可顾小满只是“嗯”了一声。
语气温柔得像一杯热牛奶，让人放松又心里暖暖的。
“没关系啊。”
“喜欢谁都是你的自由。你不用那么慌。”
他还笑着补了一句：“我以前也被人这么问过。”
“那你怎么说的？”
“直接出柜啊！不然我周围朋友怎么会都知道。”顾小满懒洋洋的往后一靠，笑得坦坦然然。
周远在那一刻突然想哭。
他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觉得喉咙被什么堵住了。
顾小满的话不多，可每一句都像一盏灯，照亮了他长久以来的小心翼翼。
那一晚，他们聊了很久，从性取向聊到青春、从孤独聊到未来。
顾小满的声音在耳机里低低的，有时候笑起来，会有一点呼吸声。
那声音轻得像风，又真切得能烫到心。
从那之后，周远开始期待夜晚。
白天他忙着上课、做实验，可一到晚上，手指就会不由自主地去点开那熟悉的头像。
他们会聊电影，聊到《Call Me By Your Name》的时候，顾小满说：
“那种喜欢我能懂，很纯，很痛。”
周远问：“你和王辉呢？会不会也那样？”
顾小满笑了一声：“我俩不一样，他比较理智，我比较黏人。”，他又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我喜欢赖着人。”
那句话说得轻轻的，却在周远心里炸开。
他想象着那个画面——顾小满笑着、赖着、撒娇的样子，整个人都被那种温柔淹没。
那一刻他才明白，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连他和别人恋爱的样子都能让你心疼。
有时候他会想，如果有平行世界，
是不是有一个他，可以不躲、不藏、不怕，
可以正大光明地喜欢顾小满。
可在这个世界里，他只能静静看着那道光，
明亮、温暖，却永远照不到他。
当那个荒唐又危险的念头在脑海里浮现的时候，周远整个人都愣了。
——他意识到，自己可能喜欢上了那个总在屏幕另一端笑着喊他“兄弟”的人。
那一瞬间他像被雷劈中一样。
胸口空了一块，心慌，手也在抖。
他一遍遍告诉自己：“不可能。”
可越是想否认，那份情绪就越像被捂着的火，闷得发烫。
周远知道自己不能再和顾小满太近。
他得逃。
于是，一个星期不到，他就收拾好行李，从宿舍搬了出去。
房子在学校附近，小小的一室一厅，阳台上能看到操场的灯。那晚他坐在地上，靠着还没来得及装好的书桌，点了一根烟。烟雾在黑暗里一点点散开，像他心口那团无处安放的情绪。
“这样就好，”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离远一点，就不会出事。”
他想过很多种假设。
如果室友真和顾小满在一起了，那他就能以“室友”的身份在现实生活中真正的认识他。
如果顾小满继续和王辉幸福下去，那他就以“网友”的身份，远远地祝福。
他替自己找了太多的“合理存在”。
但无论哪一种，结局都一样——他永远只能暗恋。
“只要小满哥平安、开心就好。”
他坐靠在阳台门边，在心里对自己说。
于是他开始戒。
戒游戏，戒熬夜，戒掉一切可能让他和顾小满再次交集的地方。
连和关小鹏的接触，他都在一点点减少。
可命运总喜欢在你最想避开的那一刻，把人推到你面前。
那天刚天亮，周远前一天做实验等结果，四点多才回来。刚睡了不到半小时，门外就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咚咚咚——”
他迷迷糊糊地去开门，一开，就看见关小鹏拎着一瓶没拧紧的白酒，脸上一片潮红。
“干嘛？出啥事儿了？”
他靠在门边，睡眼惺忪。
“顾小满——分手了。”
关小鹏的声音低哑，像是掐着嗓子挤出来的。
周远愣住了，脑子里轰的一声。
半晌，他才干巴巴地笑了一下：“他分手你跟我说干嘛？你期末考复习完了吗？”
“他俩分手，是因为我。”
空气像被冻住了。
周远的手还停在门把上，整个人彻底清醒。
“你说什么？”
关小鹏抬起头，眼睛里布着红血丝，他拿起酒灌了一口，喉结上下滚动。
“因为小满傻到……他自己去跟他男朋友坦白，说和我暧昧。”
他苦笑了一下，“他说他对不起王辉。”
“他自己说的？”周远的声音发紧，“他是想跟你好？”
“咋可能。”关小鹏有点急，声音抖着，“他就是那种人，傻得要命。他说不能瞒着王辉，说这几个月跟我出去玩儿，已经够对不起他了。他得给自己一个交代。”
周远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能想象出那个画面——顾小满皱着眉，眼神真诚到近乎倔强，对王辉说“我不能骗你”，说“我只是觉得对不起，你原谅我，王哥。我再也不了，我知道错了。”
那样的他，不知道自己正把一段感情往绝路上推。
“然后呢？”
周远的嗓子沙哑。
“然后就被分手了。”
关小鹏低着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他把我也拉黑了。”
周远看着他，沉默了几秒，才淡淡地说：“他拉黑你不正常吗？他都和人家坦白了，还能理你？”
语气听起来平静，可杯子边缘被他握得发白。
关小鹏没回，眼神空空的。
他把那瓶白酒往桌上一放，靠着椅背，笑得有点破碎：“我也没想到会这样。他是我见过最真、最笨的人。”
周远没再接话。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瓶白酒，灯光从玻璃瓶口照进来，折射出一圈冰冷的光。
他心里有两个声音在撕扯。
一个说——“他终于单身了。”
另一个在骂他——“你怎么能有这种念头？”
他咬着后槽牙，抬手遮了遮眼睛，轻声道：
“真是傻子。”
没人知道，他是在骂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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