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
提香好像在试图隐瞒他，康斯坦斯感谢他的好意，但作为圣枪真正的操作者，魔力浓度变化这种说辞是难以将他糊弄过去的。
初期只是对身体的控制开始失调，接着是从四肢末端开始发僵，最后是心脏跳动也逐渐停止，可是却并没有死，圣枪的怜爱强行赋予了战斗续行的能力，直到祝福的能量消耗殆尽，使用者都将饱受死亡来临之前的痛苦。
解决方式也相当简单，回到教廷，再次接受圣枪的赐福，补充祝福能量。
可是开什么玩笑，他可是押上了自己的全部，才有从那个地方跑出来的机会啊！
康斯坦斯搓衣服的手不免狠狠用力，水盆里的水混着泡沫溢出来打湿了他半条裤子。懊恼地起身，觉得自己不该如此情绪化。
他试图让自己不要再思考这件事，可是指尖不时传来的抽搐却让他无法忽视这一点。事实上，他对身体控制的失控已经影响到了他的工作，康斯坦斯几乎要靠魔力来牵动起肌肉
他的异状无法隐藏，莱扎尔终于还是察觉到了，她很善解人意地同意康斯坦斯休息片刻，也帮他预约了医生的问诊。
而那位医生在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检查完康斯坦斯之后，检查的结果仍然是毫无亦状，甚至相当健康，身体强度可以一拳抡死一头牛。
康斯坦斯的身体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落下去。
他了解到的那些恶化过程一点点在他身上应验，速度甚至比他想象中还快得多，康斯坦斯还没习惯指尖发麻的感觉，他的手臂已经开始不听使唤了。
他知道这个样子下去他恐怕连出去工作的机会都没有了。
寻常的草药没有作用，病急乱投医的情况下，他甚至跑到教堂里去做了一次礼拜，事后回想起来恼怒于自己的愚蠢和软弱，症状却没有半点好转的迹象，当晚他还梦到了圣枪充满柔情、极度温柔的呼唤，带着教堂里钟鸣的肃穆，用极甜蜜的香气将他带入怀里，极尽安抚之能，将他恶心得一夜没休息好。
康斯坦斯实际没有喝下女巫给他的东西。
并非是对于提香的不信任，事实上，他远比自己以为的还要信任对方。
只是对他而言，间谍训练的开始时间太早了，他在正式学习教廷的信条之前，就已经学会了如何在被控制的情况下，最快速、最有效的自我了断，这也是后来在负伤时控制他如此之难的原因。
除此之外，这段教育给他留下的最大影响，是一个刻入骨髓习惯，就是拒绝服下他人给予的任何东西，像是给狗做严酷的拒食训练，而反复强调这个理念只是基础，更重要的是将它作为一个条件反射写入潜意识，让人能在几乎失去意识的情况下也将之完美执行。
而仅仅是将喝下去的东西吐出来，这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床铺还有着残留的晒过太阳的味道，康斯坦斯转过身把脸埋进去，用脸颊感受布料微微粗糙的触感，他没有睁眼，在脑海里描摹着自己所居住的这个房间，嗅闻果香混合着木头的气息，他采集到的草药还在墙壁上挂着，都是他用来镇痛所选的种类。此时的房间相当安静，楼下莱扎尔和优利忙碌的脚步声都能听见，他甚至可以用自己敏锐的听力描摹出她们的行动路线。
他明明是假寐，再醒却昏昏沉沉的，终于意识到自己是睡得有点久了，肺中就像塞了浸满水的棉花，他用全身力气起身用力咳嗽，肺发出的震动几乎把脑子也弄得晕乎乎的，接着半个身子重重摔到地板上，地面冰得他一哆嗦。
我要死掉了吗？
康斯坦斯不禁闪过这样可怕的念头，他旋即又反应过来，这和他体验过的濒死感受还有很大的差别，但显而易见的是，他会朝着这样的深渊一点点滑去。
至少不能让尸体出现在莱扎尔这里。
他唯一的念头是这个，它支撑着他换好衣服，强装正常地告诉她们自己要出去透透气，接着道别，走出房子。
人的复杂之处体现在，他明明早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了，早在吐出女巫的魔药的时候、早在决意离开教廷的时候，康斯坦斯明白，做出选择后就该理所当然的接受结果，无论是好是坏，就算是死亡也同理，但他好像有一点点的后悔。
不过他已经差不多该接受自己是这种人了。如果当初死在复苏血肉的痛苦中，死在随便哪个邪灵法师的在咒语之下，说不定现在已经成了对方驱使的邪灵了，连痛觉都不会有。
而他太过贪婪，竟然挣扎着活下去了。康斯坦斯听到自己内心的声音控诉着，他是如此年轻啊，他难道不是理当拥有更多的可能吗，自负于自己的天赋，世间的一切仿佛都由他触手可及；他可以是赌场里一掷千金的富翁，是个白天用委托糊弄生活、晚上到酒馆里将它们挥霍一空的游侠，是个用脸蛋和贵妇们搭讪、却偷偷伸向她们钱包的窃贼，想到这里他不禁笑了，死亡于是变成了不能容忍的事情了。
碧绿的宝石闪烁出极为美丽的火彩，康斯坦斯裹紧了外套，咬紧牙关，往他初见提香的地方走去。
他就是出尔反尔，就是矫情、幼稚、不成熟——无所谓了，康斯坦斯要活下去，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求生的本能实在是比他想象中有更强的能量。
密林让他有些失温，此时他却顾不得这么多了，跪下来努力沟通地脉。他用身上所有的魔力做筹码，如果地脉仍然像当日拒绝追踪的法术一样拒绝他的话，康斯坦斯今晚可能没有走出密林的能力了。
再帮我找他一次吧，我现在比任何时候都需要他。
不知不觉间，林中飘下了一些雨。
在任何危急情况中，让伤患保持清醒是其中相当重要的一环。处理一个意识相对清醒的患者远比一个昏迷不醒的要来得容易，多次的濒死经历让康斯坦斯几乎对那样的状态产生了恋痛情节，那种极限的状态下感观几乎封闭，他感受得到自己的身体在拼尽全力的呼吸，就像跑步中的最后几步冲刺，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安逸感。
康斯坦斯恍惚间看到了蛇的鳞片，他正准备逼迫自己打起精神，这个状态下他难以对付一些极为危险的猛兽，而如果今天真的倒霉到那样的地步，康斯坦斯真的会死在这里。
“........醒醒！”一双有些发凉的臂膀圈住自己，康斯坦斯在意识到确切发生了什么之前，他闻到了一股好闻的香草味，尽管雨水让它的存在感几乎趋近于无，而他的肌肉已经放松下来了。
他还记得自己来的目的，于是努力睁开眼睛，尽管没有焦距，他还是努力朝向提香的方向，交代自己的状况以及产生的原因。还有一种隐秘的心思，他在有意地展示自己的脆弱，为自己赌对方的心软而增添砝码。
“你这傻子。”提香一边凝神听他讲话一边加快速度往前走，康斯坦斯自己注意不到，他说话的声音已经近乎于气声。
康斯坦斯的嘴唇苍白，红色的头发被雨淋成一缕一缕的黏在脸上，有一些还遮住了眼睛，只是他现在没办法用手拨开。
提香接到他的时候就已经用柔软的毯子把他整个人包起来，隔开雨帘防止他再淋到雨，一回到法师塔，也顾不上礼仪，以最快的速度给康斯坦斯擦干净身子，换好干燥的衣服丢到被褥间安置好。
提香心焦之下完全忘记了自己的洁癖，满脑子只有对方的身体状况，康斯坦斯睡下之后仍不放心，隔一会就要确认对方的呼吸。
提香对人类身体状况的了解仅仅停留在纸面，具体如何操作，如何照顾，还是处于纸上谈兵的状态，反正在这种状况下他也毫无睡意，干脆拿了书在旁边看，逼着自己查找可能有效的应对方式。
半夜康斯坦斯的体温又高了起来，提香翻箱倒柜，小心翼翼地给他煎药，仔细程度快要超过他前不久配置的迷情药水，抱着哄着康斯坦斯喝下，紧张地待在一旁等着对方体温降回去。
小神官被高热折磨的不太安生，前半夜抱着被子冷得打颤，提香只得小心翼翼地控制壁炉里的火焰，后半夜又热得乱踢被子，提香近乎手足无措，掖了被角也是白费，肢体触碰间，被康斯坦斯抓着手臂往被子里拽。
这个时候提香才意识到自己到现在都没换衣服，他对康斯坦斯紧张不已，只得脱下外衣，囫囵裹了件干净衣服，这才扭扭捏捏地给康斯坦斯拽进去。
对方的身体实际上小小的，能被他轻而易举地捏进手里。他这样想着，趁此机会盯着康斯坦斯的肩颈仔细瞧，伸手仔细给康斯坦斯散落下来的头发拨到一边，终于心满意足决定也陪着睡一会，这样的距离康斯坦斯有什么动静自己也能随时醒。
而还没等他闭上眼，康斯坦斯已经因为嫌他动手动脚抱过来了，头自动埋到最大最柔软的那个地方。
提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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