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社有一间小教室。配有电脑的讲台，后面是一排排保养得很好的座椅。让文学社全体坐下绰绰有余。
不出所料的成为了文学社的正式成员，程雨莫来到这里培训。然而即使处在一群人之中，听着林明晞在讲台上演示怎么审稿、怎么校对之类的编辑的工作，程雨莫也没有实感。
实实在在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过于莫名其妙，以至于她忍不住胡思乱想。
林明晞仍然用亲热的好朋友方式对待她，好像对什么喜欢什么暗恋毫不知情。即使自己才和自己的情敌大吵一架——而且她们都喜欢林明晞。
真的发生过吗？不是自己幻想出来的？
她想起沈昭，想起她毫无留恋的背影。
那个不是骗人的，绝对不是。
这么一想，倒让人稀里糊涂起来了。沈昭干嘛要那么做呢？真的好奇怪，让别人亲她什么的。
做完之后只有后悔……不想回忆起来，想要屏蔽这种感受。不明白。触碰自己的心脏，传来一阵酸涩的触感。
不该那么做的、起码不该说那句话的。“代餐”，天哪，亏自己能说得出口。只是气话而已，居然真的能够打击到她，这一点让人不敢置信。
不知怎的，并不让人感到振奋，只有朝死水扔石头、翻起底部的黑色东西的感觉。就像做了什么亏心事，结果落得牙疼的痛苦感觉。
为什么我会难过呢？
程雨莫又开始哀声叹气。
我知道我很过分，说了难听的话，而你还帮过我那么多次。但是我变成这样都是你的错，你让我、让我无法理解，我才会做出无可挽回的事的！
事已至此，我只能尽力补救了。怎么补救……怎么补救呢？
道歉吗？
无论心底怎么想，程雨莫的身体还是老老实实坐在小教室里和文学社的众人一起听讲课。
课差不多上完了。都是很浅显的东西，确实如林明晞所说，没什么大不了的。散会了，来培训的大家准备走出教室。
林明晞关掉电脑，走向程雨莫：“感觉如何呀，雨莫？”
“还好吧。”程雨莫不敢说自己完全听懂了。
“你今天没什么精神的样子呢，”林明晞关切地问道，“不要紧吗？”
“呃——因为我在想别的，我在想要怎么和，呃，认识的人和好……”
和好？这个词不够精确也不够分量，但是程雨莫只能想到这个词了。
“我最近观察出来了一件事哦……”林明晞微笑起来，一副无所不知尽在掌握的模样，“沈昭最近看起来不太对劲，看起来也很苦恼哦。
你要和好的对象就是她吧？”
……！？程雨莫震惊看着对方，连自己要说什么都忘记了。
“哈哈哈，别问我为什么会知道，我好歹是你们两个人共同的朋友，不至于这点东西都看不出来啦。沈昭告诉我，你们两个在体育馆遇见了，所以才变得要好起来的。已经变成朋友了吧？因为我很了解你们两个，所以我觉得你们两个交朋友简直就是天大的好事！
沈昭因为太优秀了，所以一般人不敢接近，我觉得这点很可惜。雨莫你也是，看起来呆呆的，实际接触之后才知道是一个多么好的人！”
“啊、那个，我也没有好到哪里……”
“别这么说嘛！总之，你们最近吵架了，对吧？我知道沈昭喜欢的东西，你想和她破冰可以去……”
“林明晞——！”
一个人急匆匆地推门进来，打断了林明晞的言语。林明晞和程雨莫都向门口看去。
雨声哗哗传来。进来的人带着雨的气息，身后是走廊外连绵不绝的雨幕。外面下雨了。
那个人气喘吁吁地说：“沈昭和我去给学生会买东西，因为觉得可能要下雨，我们想不能两个人都被困住，她决定留在那里继续买，让我回来拿伞。现在真的下雨了，我要给她送伞，不然她就要被困在那里了！
但是现在还有20分钟就要开始晚读了，我怕来不及，先跟班长你说一声，晚读可能就不上了，我现在要赶去送伞！”
林明晞抬腕看了下表：“呜哇，时间确实有点紧，不过今晚可能有教导主任巡视，我要和老师沟通一下。还有，望舒，你有自行车吗？有的话就可以快一点……”
“现在下雨诶！”叫望舒的女孩诧异地说，“我没有自行车，有也不敢在这种天气骑。”
“也对，啧，这就不妙了，那我还是先找老师……不，要不我去接她，你跟老师说……
诶？”
林明晞一愣，看向拉住她手臂的程雨莫。
“我……我有自行车。”程雨莫艰难地吐出语句，“这种程度的雨我还是办得到的，外宿生骑来骑去的也习惯了。而且自行车比较快，可以在晚读前赶回来，我觉得。”
林明晞担忧地凝视了她两秒。程雨莫撤回了自己的手，忐忑不安地等待结果。望舒看看林明晞又看看程雨莫，不知道这两个人怎么回事，又不敢直接动身。
沉默了一会儿的林明晞拍了拍程雨莫的肩，点点头：“……那好吧，我觉得你去也不错。你要注意安全！
带两把伞去，早点回来哦。望舒，你告诉这位学妹沈昭在哪里！”
程雨莫七上八下的心跳回了原位。
等到程雨莫打着伞出校门的时候，雨已经小了很多，打在车棚上，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
在不知道多么遥远的地方，仅有的一点金黄色的太阳也要熄灭，半边天空被染成淡淡的粉红，与这边阴云密布的雨天形成鲜明的对比。
程雨莫已经没心情顾及地上的水洼，冲到自己的自行车前，急急忙忙地开锁，跨上车座。一只手撑伞、一只手把握车头，对程雨莫来说已是轻车熟路。
她蹬着踏板，冲上了街道。
车轮碾过水洼，溅起的银珠在暮色中划出短暂弧光，又坠入柏油路的凹陷 。雨打在大地上，打在伞的边缘，打在行走的每一个人身上。
她倏然回头，学校已在轻薄的雨丝中浅淡得只剩轮廓。自行车后轮甩出的泥水在什么地方绽开深色的斑，像水彩画里的灰褐色颜料。一个人呼吸着，世界仿佛只剩下雨声。
不能再犹豫了，因为那个人在等我……
风裹着叶子的味道拂过程雨莫的睫毛，凉意渗进校服里，但是程雨莫却因为心中涌起的热潮而几乎感觉不到。
那感觉……那感觉是什么呢？想要说的话，想要做的事，是什么呢？
毫无规划，也没有思考后果，只是一腔热血地单方面认为不能放着这件事不管；
只是想要道歉，想要去见那个人。
转角的x光文具店近在咫尺。程雨莫搜寻着沈昭的身影。其实不用刻意寻找，沈昭一向非常显眼，谁都不能忽视她本身。
沈昭身边放着大包小包，站在屋檐下躲雨。她百无聊赖地看着天空，那张脸上所有的神情都惊异地消失，没有模范化的假笑，只有一种放空的，不知道在看哪里的茫然感。
这个时候她像一个孩子，不伤害他人，也不受到他人的伤害，自得其乐地在自己的领地玩耍。
程雨莫想要出声叫她，声音却卡在舌尖。有一种不容打扰的氛围让自己畏手畏脚起来。不过，自己能否正常面对沈昭还是一个疑问。
她只好绕了一个圈，费尽心思地把自行车骑上人行道。下了车，就这么推着车到屋檐下。收伞。有些雨滴溅到头发和脖子里面了，程雨莫打了个寒战。
沈昭就在前面。说什么好呢？
“你好我是程雨莫，是来接你的人？”
不对这态度有点太装了！换一个，“知道你被困在这里了，我因为有自行车所以来了！”这样的呢？
脑海里已经排练了千百次。然而，程雨莫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凝视着那个只要再走近几步就能触碰到的美丽的身影。
直到沈昭转头看向程雨莫，朝她走过来，拉住她的手臂，把她拉到一边。
“你挡到后面的人了。”沈昭低声说道。然后沈昭回过头去，不再看她。她们两个并排站着，像被罚站的小学生，看着之前被挡住的人慢慢地从面前走过。
雨的声音大了起来。除此之外，什么声音都没有，世界上好像只剩下她们两个人。摇晃的倒影映在水洼上，沈昭只能看见程雨莫低着头，一副拼命忍耐着什么的样子。
呀……现在怎么办才好呢？
总之还是随便说一句话吧。程雨莫那个人胆子太小，一般不敢先开口说话的。身高很像小孩，这种地方也很小孩子。大概就像哄妹妹的一样哄她好了……
沈昭咬住下嘴唇。不知道为什么，“妹妹”这个概念让自己很不爽。她们之间才不是什么姐妹能概括的关系——
突然之间，有什么牵住了她的手指。
沈昭惊讶地朝那个人看去。
程雨莫的耳根都变成了红色。如果不是在这种场景，沈昭一定会觉得她发烧了。但那不是发烧，程雨莫只是紧攥着沈昭的手指，抬起头来，那双仿佛能迸发花火的死死盯着沈昭。
她说：“那个……对不起！”
平时都畏畏缩缩的程雨莫也不是没有这种状态，在体育馆那时沈昭就知道了；但是做到这个地步，沈昭都要以为发烧的人是自己。明明牵住的只是食指，却连掌心都发烫起来。话说，为什么要这么……
“因为我那天太生气了，口不择言、所以才……！不是故意的！如果不是你那样、那样要求我，我也不想干的，因为我搞不懂你，我真的不明白啊……！”
程雨莫好像有很多话卡在嗓子里，一起涌出来，因为哭腔而含糊不清，简直像要噎住了似的，沈昭怀疑再让她这么说下去非被口水呛住不可。自己必须要说些什么了。
“啊……”其实自己也不是想象中的能冷静地把话都堆在对方脸上的样子，“……我太冲动了，那天……
当时心情不好，又知道许思璇的事情。不是你的错，你不用道歉的……那个，全都是我的迁怒。忘了吧，忘了……”
怎么回事。情不自禁地握住了对方的手。小小的，带有茧子和伤疤的手。是因为太温暖，所以得意忘形了吗？
“其实在所有事情发生前我就想说的……”程雨莫冷静了一点，凝视着沈昭的脸。眼睛红红的，不要哭啊。“被你耍了什么的，让我好难过。不想这样的。是因为我太依靠你了吗？我们还是情敌，好像已经无法挽回了……”
情敌？好像有什么误会，不过沈昭已经并不关心。明知道不对，脑中已经有一小块地方情不自禁地欢呼雀跃起来，因为这发红的眼睛，这相互勾绕的手指，这交换的体温；因为这个只为自己激动、在这一刻只属于自己的人。
“但是我想说的是、即使到了这个地步！”
声音又激动起来，程雨莫视死如归地大力攥紧沈昭的手，“我们能不能……做朋友！”
……啊？
沈昭差一点就要绷不住自己的表情：“……这话不会是林明晞教你说的吧？”
“是我自己，”程雨莫语气坚定，“想要这么说。”
你拿她没办法，既不能狠下心彻底拒绝，也不能就这么顺势而为堂而皇之地说“朋友也不错”。你心烦意乱，不明白自己想要什么，只能移开视线，转而凝视她身后的天空。便利店招牌在那里闪烁着，仿佛有透明的雨汽将你们包裹，一切仿佛在梦里，一切变成淡蓝色。
你没有松开她的手。
“我们在做梦吧。”沈昭说。
“做梦也是真心的。”程雨莫说，“我其实梦到过你。”
“别是噩梦吧，那个。”
程雨莫脸红了，终于明白自己应该有多不好意思。她非常小心地抽回自己的手，就像一只被惊飞的蝴蝶轻柔地闪过指尖。
“我答应你。”沈昭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她恢复了程雨莫觉得是真心的笑容，“事先说一句，和我当朋友可能很累，而且我脾气很怪，有时连自己都觉得不可理喻。不要紧？”
“不会后悔的。”
“不会后悔……这话说得可真酷啊。明明刚刚好像都要哭了的样子。”
“诶呀！只是因为、都是因为你气场太强啦！”
“哦……所以今天你应该是专程来接我的，不是我自我意识过剩的话。”
“对的，我还骑了自行车来！你有多少东西我应该都能带得下！”
“因为雨天我没买多少，放心。我坐你后座吗？”
程雨莫重重地点头，在对方“你带得动我”的质问眼神中信心满满：“我骑自行车已经很多年了，今天绝对不会翻车！”
“但是，下雨天，还要载一个人加一些东西，你真的能行？”
“会不行吗？”
“如果是我撑伞的话，大概会好一点吧？”
“哦哦哦哦，确实是好主意！”
程雨莫处于惊人的亢奋中，沈昭话音刚落，她就迅速把沈昭周围的东西放到车上。沈昭看着程雨莫带来的两把伞，选了大的那一把，小心翼翼地撑开来。
等到程雨莫准备好，沈昭坐上了后座，用一个变扭姿势一只手揽住了程雨莫的腰。单薄的身体，让她担心对方能不能真的载动自己。这辆自行车对沈昭来说太矮了，不过她没有说什么，而是用另一只手把伞举高，覆盖程雨莫的头顶。
“你要骑慢一点哦……”明知没什么用，沈昭还是要说。
“我、我会努力的！”程雨莫有点紧张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雨仍然不知疲倦地从空中坠落。两个女孩想了最大的办法来抵挡雨，即使如此，也不停地有雨丝扑到脸上，鬓角上，胳膊上。大约是知道她们两个人在一辆车上紧紧地联结着，程雨莫仿佛开着巨大的沉重机甲一样慎重前行。
沈昭的气息落在背上，让脊背静默地发热。程雨莫总是想回头看看她，想看她的表情，对着自己的笑脸，想听她的声音。
所以程雨莫不由自主地开口了：“沈昭……学姐？”
“诶，我在呢。”
就是想听你说话。但是好难为情，必须要说点什么。“学姐，可以告诉我更多关于我们学校的事情吗？我好多都不知道。”
“所以这是朋友的义务什么的？”
“也、也不至于是义务啦……平时没有人和我聊这个。”班里没有朋友就会这样，还以为自己能够忍受。
“你加了我们学校的表白墙吗？”
“那个是什么？”
“啧，我现在信了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等一下我推给你哦，不过要先加□□好友才行。表白墙上面会有很多有用的咨询，你挑需要的动态看好了。”
“要、要加□□吗？！”
“朋友之间加个□□有什么大不了的，”程雨莫感到沈昭动了一下脸，带着笑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看前面啦，不要在意我，我们两个人的命可是在你手上哦！”
啊，不得了。程雨莫紧握住车把手，不知道为什么，她现在既不怕雨，也不怕车流，只有飞扬起来的心情在半空中盘旋，像有一群叽叽喳喳的鸟儿在胸腔发出令人酥麻的轰鸣。
正巧，程雨莫的视线停在了一家路边摊上。大雨里还出来赚钱的路边摊实在少，像老板这样穿着人字拖，泰然自若地支起棚子在雨里躺着听书的人就更少了。褪色的招牌上写着“xxxx黄金烤肠”，价格程雨莫知道，两根五块钱，自己绝对买得起。
“学姐，让我请你吃东西吧！”
现在想来，那个时候自己有点太自我了，都没有问过沈昭的意见就自顾自地停下车来，倒把沈昭吓了一大跳。沈昭听明白原委后忍不住笑了：“我已经吃过晚餐了，一个人吃不完两根。所以我们两个一人一半怎么样？”
好得不能再好了。老板躺椅子上，好半天才意识到这种天气有客人。他起身，把听书的声音放小，熟练地翻动手中的烤肠。感觉他自己和烤肠都不怎么在意被雨淋到。沈昭听出来，老板听的书应该是《鬼x灯》。
他问要什么口味，程雨莫选了番茄酱，程雨莫选了辣椒酱。程雨莫对什么孜然辣椒加番茄酱口味似乎跃跃欲试，沈昭很怀疑如此混搭的口味真的能好吃吗……好在老板很快做好了，没给程雨莫反悔的时间。
“你们两个注意安全啊！”沉默寡言的老板多说了这么一句，又躺到了自己的椅子上。说书的女声又大了起来：
“要说起僵尸来，那历史可就长了，咱们倒斗行内称僵尸为大粽子，也不是随随便便按上的名字……”
好有个性的老板。
等到又上路了，沈昭不由自主地问道：“你不觉得老板实在少见？下雨天听《鬼x灯》，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老板是有点怪，但他们家味道还不错的啦……《鬼x灯》又是什么？学姐，你真的什么都知道欸！”
“一本挺好看的盗墓小说。你平时完全不看小说？”
程雨莫说不看。她看得最多的书是绘画技艺方面的，至于多出来的时间都用在画画上面。听她这么一说，沈昭也表示佩服了：“画画对你来说一定很重要。我那天给你的用左手练习的建议，现在想想纯纯是外行在胡闹，荒谬至极还没什么大用，不如没说。”
“啊，也不能这么否定啦！虽然确实没什么进步……但是我上次练习被妈妈看见了，她说我小时候就是左撇子，是奶奶叫我改成右手的，现在再改回来也完全没问题……只是当年的事情我半点记忆都没有了！”
“现在找到左撇子的感觉了吗？”
“……会有那种感觉吗？
可能是我练得还不够多，我再想想办法！”
“别急嘛别急。”沈昭的胳膊环得更紧了些，她低低地笑起来，“你有更重要的东西，要好好珍惜呀。你妈妈对你真好……”
程雨莫应该察觉出那句话的异样的，可是她没能做到，只在心底一个劲地想沈昭环在自己腰上的手，想沈昭那个漂亮的人此时会是什么样的神情。
雨里骑车很危险哦，好孩子不要模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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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穿过某人的大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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