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起得比谁都早。程雨莫看着镜子里自己红红的眼眶，情不自禁地移开了视线。
天空呈现一种深沉地黑，路灯勉强亮着。看表的话，现在六点还不到。街道上弥漫一股流动的凉意。
吃完了随手在路边买的包子，跨上自行车。程雨莫决定什么也不想，就这样迅速跑到学校，然后在教室里念一个早上的书。
要把所有杂念都扫出脑海！
……结果学校没开门。
之前都没这么早来过，所以没晓得这茬。
学校大门在黄色的路灯照耀下熠熠生辉，而门卫室却黑着灯。天空微微泛起鱼肚白。
程雨莫开始上下眼皮子打架。在初秋的冷空气里和困意作战辛苦极了。她把自行车停在门外的车棚里，抱住自己的胳膊等开门。
要是带了件外套就好了……
一个人的身影从远处跑来。“啪嗒啪嗒”的声音在一片静默中显得无比清晰。
也许是和自己一样的学生吧，不过现在连门都没开，这么急做什么。
程雨莫逐渐能看清了。短头发，娃娃脸，衬衫和裤子，提着一个袋子。等等，这是男的吧？！
这里不是女校吗？
那个男生上气不接下气地停在大门前，左右环视，再气喘吁吁地接近门卫室查看。门卫室还是没有亮灯。
然后他转头，看见了程雨莫。
那个男孩满头大汗地朝这边打了个招呼。
“……你好……啊！”
程雨莫出于本能后退一步。自行车在车棚里。现在跑掉的话应该追不上自己。
“等等，先、先别走啊！我不是奇怪的人！”
你离我远一点……！
大概是看出了程雨莫的抗拒，男生停在了原地，而且因为太累很快就原地蹲下了。
休息了十几秒后，他才慢悠悠地说：“我其实是来找我女朋友的……”
“你女朋友，是我们学校的吗？”
“对啊对啊，诶——我和她吵架了，她有一个星期都不理我了！不回我消息，让我好担心啊！
所以，我来这里找她，但是昨天被门卫轰出来了……我就想能不能来早点碰碰运气……”
“问题是来再早你也不能进去吧？后果很严重的。”
“我知道的，可是就是忍不住啊！总觉得来这里，离她近一点也是好的……”
那个男孩脸红了，挠挠头，露出无可奈何却心甘情愿的微笑。那张脸看起来比自己的年龄还小，就像什么小学生弟弟一样。
恋爱中的人都是这样的吧？
程雨莫刚想开口，那个男孩突然抢了她话茬。
“啊所以今天看见你真是幸运啊！你能不能帮我把这个带进去，交给她呢？我想说的话、和想送的东西都在这里了！”
他扬了扬手中的袋子。仔细一看，袋子包装得不错，还用粉红色的缎带扎好了袋口。
“她叫许思璇，在高二xx06班，你交给她的时候，不要说是我带的……”
但是——但是我除了自己的教室完全不知道别的教室怎么走，更别说高二了！
即使找到了那个教室，就这么直接走进去交给她吗？这对我有点……！
程雨莫战战兢兢地移开了视线：“不……”
“但是我没有别的人可以拜托了。到了门口果然还是不甘心，我真的很想告诉她，我真的很想和好……”
那个男孩把袋子放在胸前，双手交叉，紧张得好像要哭出来了。
程雨莫如临大敌地看着对方。要不要就帮帮他算了。至于剩下的事情，虽然困难，我可以想想办法……
“——啧。你们两个在这里干嘛？”
还在僵持的两个人都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高挑的身形和难以对付的脸。是沈昭。
沈昭无所谓地笑笑，把手放在下巴上，上下扫视那个男生。
“你，不要骚扰我们学校的女生哦。会给我们带来麻烦的。你看她也觉得很为难吧？”
沈昭往这边看过来了。程雨莫手心出汗，不声不响地转移到沈昭背后。
得救了。
“你是……沈昭姐姐吗？”
沉默了一会儿，那个男孩又激动起来。
“我不是想做坏事的，就是想叫人帮我把礼物带给我女朋友，她已经很多天不理我了——”
沈昭皱起了眉头，抬起眼睛。“啊、你女朋友，她叫许思璇对吗。”
男孩应该在拼命点头。一定是很感激的表情。沈昭就是有那个本事，既认识这个男孩也认识许思璇。一切事情都难不倒她。
“我可以帮你带给她。至于你，回去等消息吧。在这里被人看见了会被抓起来哦。”
沈昭接下了缠着缎带的礼物。不一会儿，那个男孩啪嗒啪嗒的身影越来越远，消失在拐角。
接下来要说什么？要……
程雨莫发现自己比刚才更加紧张了。怎么会有得救了这种想法？明明沈昭比男生更加让人害怕……
让人害怕？
沈昭转过身来。没有恼怒也没有厌烦，还是那种公式的笑。
“学校开门了。要不要一起进去？”
想问沈昭为什么会在学校外面，明明她也不是外宿生。还想问为什么沈昭也会这么早。
但是程雨莫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拨弄自己的头发，回答道：“……好。”
“沈昭……学姐，你认识那个人吗？”
“哪个？你说许思璇吗？”
其实是想问那个男生来着，不过他俩也没差。程雨莫点点头。
沈昭低头看向程雨莫。虽然仍然在笑，程雨莫看见的却是一种复杂的情绪，从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中透露出来。
就像讽刺些什么、还是蔑视着什么的样子。只是一瞬间，沈昭就转回去了。
“许思璇我知道。高二xx06班的人嘛。之前看见他们在公园约会。”
哦……
“顺便说一句，你不要和许思璇走太近了。那个人可不怎么样……呵呵。”
“其实！其实我不认识那个男生，也不认识什么……许思璇。谢谢你，为我解围……”而且这样担心我，根本没必要。
而且我想说的是……想说的是……
在程雨莫开口的前一秒，沈昭的声音传来。
“你的素描本，在我书包里。我准备还给你。”
程雨莫发不出声音来。她停下脚步，于是只能看见沈昭的后脑勺。高二的可靠学姐，尽职尽责的篮球队队长……但是现在的她没有绑头发，长发就这样顺滑地披在肩上。
就好像能闻到她的香味一样。
沈昭转过身。“怎么回事？”
程雨莫拉住自己的书包肩带，脚尖并拢。再不问，就没有机会了。“……学姐，我们可以去体育馆吗？我有话想对你说。”
沈昭很意外，但是没有提出异议。
凌晨的体育馆也没有人。空荡荡的场馆弥漫着空寂了一夜而产生的寂寞味道。
天空就要亮了，一点点的光透入这里，就像两个不和谐音符撞在一起。
程雨莫低着头。直到沈昭把素描本递过来，她才开口。
“我还以为你会把这件事……告诉林明晞。”
“你是指画她的这件事吗？诶呀，我觉得没必要。”沈昭耸了耸肩，“老朋友相会，纪念一下在所难免。你可能认为这事很严重吧，但在我看来没什么大不了。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怎么连老朋友都知道了！
“但是我、我想问的是，林明晞喜不喜欢女生……这件事！”你们是情侣吗……这件事。
就像处在恋爱中的人那样说出了一样的话。
沈昭状况外地眨了眨眼睛。“什么？”她反应过来，“问这个，你喜欢她？
你认真的吗？”
“……啊这个也……当然。看到我的画就知道了。我一般不画画了现在，只是因为明晞，所以才，继续画的……”
“那不是闹着玩的嘛。”
“欸？”这回轮到程雨莫吃了一惊。
“我知道我们学校很离谱啦。”沈昭一脸无所谓，“和女生谈恋爱已经成为了一种潮流，大家都想试一试。被裹挟了也是情有可原。”
理解不了。“什么叫潮流……？”
“不要装傻了，你不知道吗？我们是女校，总有想要谈恋爱的女生。大概是找不到男的就找女生吧，就算是女生，大家恋爱起来非常来劲呢。都知道毕业就各奔东西，所以这三年就尽可能地随意地体会恋爱的感觉。
就这么一届一届，几乎数不清是什么时候，潮流形成了。就算是不喜欢女生的也想去试试，这种人大有人在。这里面多少女生是因为找不到男人转而和女生谈恋爱的呢？”
这是什么鬼，完全不知道……？！
沈昭看见程雨莫脸上的错愕，几乎要笑出声来。“不相信……还是不理解呢？你只是被那种潮流蛊惑了。画画不代表你就喜欢上别人了。不要随意尝试，你会伤害别人的。
啊，许思璇就是一个典范呢，她和女生交往之后又说自己不喜欢女生，亏她的前女友还为了她剪短发。把女朋友甩了之后，又光速交了一个校外的男朋友。”
沈昭甩了甩自己的头发。“但是我看她很快就会把那个男的甩了吧。她就是那种人。”
程雨莫苍白着脸，握着拳头。沈昭不置可否的眼神让她的心脏刺痛起来。
“你在怀疑我的感情吗？
也许有很多人选择和女生谈恋爱只是玩玩，但我是认真的。我从初中开始就知道自己喜欢女生。我绝对不会拿这个开玩笑。”
沈昭没有说话。冰冷的眼神仿佛要看穿程雨莫的所有。看穿就看穿好了！程雨莫梗着脖子，拒不认输。她继续说：
“对林明晞我是真心的，不是想要玩弄她的感情。我们小时候就很亲近，只是后来因为转学分开了。
所以……”
“我不能相信你。”沈昭突然开口，打断她的说话，“你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我可不在身边，你们你侬我侬柔情蜜意我可不知道也没看见。凭什么相信你的一面之词？”
“我可以证明的！我的房间里还有很多关于林明晞的画。”
“怎么那么麻烦呢？”沈昭居高临下地看着程雨莫，不是笑，而是将唇角冷漠地勾起，“但是我知道那些想和男的谈恋爱却享受着女孩子温柔的家伙，不能接受女女之间的亲密行为。只要一到这个时候她们就会逃跑，说着‘我们不合适……’
只要你能证明你能接受这种行为，我就相信你。”
程雨莫高速思考着。等等，这不好吧？！用亲密行为证明吗？现在把林明晞叫来吗？在沈昭面前吗？欸——！？
沈昭摇了摇头，语气甚至愉悦起来。“我有个好办法。你在这里吻我，我就相信你。”
眼前的程雨莫瞪大眼睛，傻傻地看着她。难以置信的眼神，大吃一惊的表情，慌乱的姿势。好有趣。
“等等，为什么是、是亲你……”
“不能接受吗？不过如此啊，你。”
“学姐，你……开玩笑的吧？拿自己开玩笑什么的……”
“不是开玩笑。”
“可是这种事不是和喜欢的人做的吗？学姐你不用做这种……”
“我只问你接不接受。”
“……”
“不能接受的话，我明天就告诉林明晞你喜欢她。你打听她的恋情不就是为了这个嘛。”
“请不要说这个，会吓到她的！”
“这里是以女同性恋闻名的离谱女校，大惊小怪的是你。我会告诉她，你的爱不过就是那种躁动不安无处发泄所以随便对人发情的玩意儿。她和我做朋友这么久，我说点什么她就会信哦。
到那个时候，你就放弃这份喜欢吧，因为林明晞不是那么随便的人。”
威胁。这是威胁！
无法理解，无法预料，难以接受。这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明明应该是“高二的可靠学姐，尽职尽责的篮球队队长”，明明散发着让人如沐春风的可以依赖的气息。
可是一涉及到林明晞，就好像变了一个人。
程雨莫颤抖起来。因为是情敌啊。没错，因为她也喜欢林明晞。所以用班长支开像牛皮糖粘着林明晞的自己，所以用这种方式惩罚靠近林明晞的自己。当然，如果自己能主动放弃再好不过。
可是之前的自己，为什么不承认呢？还幻想她们只是好朋友。
是因为沈昭在体育馆给过一段时间的好脸色吗？是因为沈昭在门口把自己从男生的请求中解救出来吗？
“……明明我们只是情敌，你为什么又要这么做？”
程雨莫只能这么问。
对面的沈昭微微歪着头。“你在说什么，我不明白哦。”好像装傻一样的回答，好像装得真的很疑惑的样子。
她的嘴唇在体育馆的微光下泛着粉色的光彩。
让人生气起来了。怒火中烧。践踏别人的真心，绝不原谅。
明明应该更加愤怒的，可是程雨莫只是颤抖着拉过沈昭的手。伸出右手，触到了沈昭的侧脸。
柔软的触感，头发的香气让人眩晕。那家伙的身躯变大、变得伟岸，自己变得渺小。踮起脚尖，仰起头，程雨莫抱着死不瞑目的决心亲上那家伙的嘴唇。
那家伙闭上眼睛了。伸出了手，压在自己的后颈。
没有磕到牙齿，没有出血，没有声音。只有令人倦怠也令人战栗的香气。仿佛在高高低低、明明灭灭的绕来绕去的回廊行走。
无法离开，被云雾笼罩的，无法挪开眼睛的，漂亮的迷宫。
在沈昭开始伸舌头的时候，程雨莫推开了她。
“这么得寸进尺就不必了，学姐。”程雨莫少见地冷笑起来。易碎的冷笑，也许下一秒就要绷不住、哭出来……明明应该是这样。
但是沈昭听见她说：“我明白你意思了。
但是你跟她当朋友那么久，也没有得手，你比我还像一个胆小鬼。”
沈昭罕见地沉默了一会儿。“……我觉得你好像误会了什么。”
程雨莫咬住下嘴唇，握紧了拳头。
“这么多年我不在林明晞的身边，真是谢谢你照顾她啊。我不会和不喜欢的人亲，但是你和她在一起那么久，我可以想着她和你亲。你只是我亲不到她的代餐而已。”
只是出于生气中的反击罢了，已经管不住自己的嘴了。反正那个人什么也不在乎吧。如果她还要嘲讽我，我就——
然而，沈昭的脸完全僵住了。公式的笑容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面无表情的慌乱。沈昭是不应该有这种方寸大乱的时候的，本因如此。可是，她却……
那个人会因为自己的挑衅而慌乱？
会因为自己的挑衅而痛苦？
……哭……？
程雨莫愣住了。眼前浮现沈昭闭上眼睛的神情。手心和后背都开始出汗。
沈昭什么也没说，只是飞速转身离开，留给她一个背影。高挑的身形，飘扬的长发。但是没看错的话，那家伙哭了？
因为我……？
直到那个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后，程雨莫也没有追上去。
学姐（大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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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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