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台和39台。”
黄发青年拿过周既明递过去的三张大红钞票，拿起一个发着紫光的验钞笔往上照了照，随即在键盘上敲了一下，又从抽屉里抽出另外一张卡，分别在一台机子里面刷了一下，然后把两张卡扔给了他们。
“在这边，跟我来。”周既明从苏棠身边越过，往网吧里侧厕所旁的位置走去。
空调的冷气混着汗味在空气里浮沉，网吧里光线昏暗，头顶的日光灯管滋滋作响，投下惨白的光。角落里，几个显示器闪着幽蓝的光，映在玩家脸上，像一层诡异的滤镜。
路过的键盘声噼里啪啦地响，偶尔夹杂几句骂战——“中路MISS你没看见？”“打野会不会玩？”耳机漏出的枪声、技能音效和主播的喊麦声搅在一起，嘈杂得让人耳鸣。
苏棠跟在周既明身后，小心避开地上散落的零食袋和饮料瓶。
“他是不是故意给我们安排在厕所这边上啊？”
苏棠的语气里带了一些埋怨，她看着眼前人的背影，心里觉得又熟悉又陌生，她用着一种过分熟络的语气向前方的人发问，丝毫没有反应过来跟前的人在这个时间点和她还没有太多接触。
“不会，那个位置挺好的。”周既明没有回头，径直向目标座位走去。
两台机子相邻，周既明拉开椅子坐下，动作熟练地按下开机键。主机嗡嗡作响，屏幕响起蓝光。
苏棠学着他的样子坐下，键盘上还沾着上一个人留下的薯片渣。周既明瞥了苏棠一眼，然后从背包里拿出一包抽纸，放在了他俩的电脑之间。
寡言但是不冷漠，细心但不过分热切。
原来周既明从很早的时候，就是这种风格了。
“谢谢......”苏棠说道。
她抽了张纸巾仔细地在那算不上太干净的键盘和桌面上擦了又擦，然后小心翼翼地又抽了一张纸。
“你之前没来过？”
周既明被苏棠那过分洁癖的样子逗笑了，正面带好奇地看着她。
“嗯，算......没来过。”
苏棠的大脑有点转不过来，她只来过一次这个网吧，是在高考出成绩的时候。但，她现在所处的时间，离高考还有一年零两个月。
“算......没来过。”周既明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他没有追问，他向来没有追问的习惯。他侧过身去，开始在键盘上敲打，他把临时卡的账号和密码输入电脑，又一番操作后进入了游戏页面。
苏棠照着周既明的操作也成功登上了电脑，和互联网连接上的那一刻，她心里那种与世隔绝的感觉终于一扫而去。作为一个在2022年严重依赖手机的正常人类，她从来没想过断网是一种怎么样的感觉。
这些年她看过很多穿越题材的电视剧，里面的主角在穿越后要么忙着赚钱要么忙着谈恋爱，她当时并没有对这些剧情产生过任何质疑——
直到，这件荒唐的事情真的发生在她身上，她才明白真实的穿越情况根本不像电视演的那么从容又冷静。
马上打开电脑查点什么，绝对是穿越后的人的第一反应，苏棠在心里暗暗肯定自己的行为。
她看着电脑屏幕里面深蓝色的壁纸，右下角堆着几个未分类的文件夹，应该是上一个玩家留下来的，左下角的？开始“菜单”还是经典的绿色标志。
她的鼠标指针悬在屏幕正中央，微微发颤，正如她此刻忐忑的心情。
她双击桌面上那个IE浏览器的图标，系统迟钝了两秒，然后弹出一个窄小的窗口。浏览器的顶部工具栏是那种古老的风格 ——不是后来的常见的极简扁平的风格设计，而是塞满了“收藏夹”“历史记录”“工具”等按钮。
她的手指搭在键盘上，敲下了几个字母，又删掉，再重新输入，不断地反复这个动作。
“穿越后怎么回到原来的世界？”
“穿越的物理原理。”
“穿越在科学上的解释。”
“有人穿越过吗？”
......
她搜索出来的结果大多都是一些传闻逸事，但更多的是一些穿越剧的剧情提及。2012年，是穿越剧的影视元年，两部现象及的穿越剧《步步惊心》和《宫锁心玉》的爆发，让穿越这个词被大众熟知。
无奈之下，她只能点进去这些影视剧的介绍页面，想从中找到一些启发。
“所以要穿越回去，可能需要再死一次，或者是......”苏棠看着那些花花绿绿的影视简介自言自语。
彼时的周既明刚结束完一局游戏，他松开鼠标，指节在眉心缓缓按压，他后仰躺进椅背，颈椎发出轻微的咔响。他听到苏棠正在喃喃自语，视线朝她的方向看去，喉结随着吞咽滚动了一下。
“你在看穿越剧吗？”周既明问。
“啊？”
苏棠被周既明突如其来的发问吓了一跳，仿佛她正在看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她下意识地把浏览页面收到隐藏格式。
“吓到你了，不好意思。”
周既明的语气里多了一丝歉意。
“没有没有，我就是看得太入神了......”苏棠连忙解释。
她转向和周既明说话的瞬间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他的电脑屏幕，那是英雄联盟的结算画面——
“胜利”的徽标在暗红色的界面上闪烁着。
她突然意识到不对劲，今天是周一，他怎么会在这里。
周既明竟然翘课在网吧里打游戏！
她瞬间瞪大眼睛看着周既明：“你......今天，不用上课？”
读书时期的周既明在苏棠心中虽然算不上是什么三好学生，但也至少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不会明面上违反学校规定的学生。但眼前的周既明就这样光明正大地坐在自己旁边打游戏，甚至今天还是升旗仪式的周一，每个班都要清点人数的周一。
周既明像是被突如其来的问题刺中了某根神经，表情突然有点不自然。
“班长，你要是暴露我，你自己说不清楚的......”
他误以为苏棠要泄密。
“不是不是，我就是问你，我不是要告状。”苏棠连忙挥手解释。
对面明显神情轻松了下来，右手虚握着鼠标，食指无意识地在侧键上摩挲了两下。
“今天有个比赛，我帮人打赢了有钱，所以我和班主任请了个假，你......”他的声音低了下来，尾音被吞在空调的嗡嗡声里。
“我不会说的。”苏棠意会他的意思，立马做表忠心状。
周既明被苏棠认真的样子逗笑了，他才想起来问苏棠为何也出现在网吧里，他觉得苏棠这样的三好学生，是绝不可能出现在这不该出现的地方的。
“我早上不是很舒服......大脑不是很清醒......来这里清醒一下。”苏棠语无伦次。
周既明被苏棠那无法掩饰的窘态和神奇的回答彻底制服了，他的笑意从眼底漫了上来，常年紧抿的唇线破开一道裂隙，露出那极具反差感的可爱虎牙，几声短促、轻快的笑声从他的喉咙发出。
他正在无法抑制的笑着，笑容里的明亮几乎透明。
苏棠没有见过这样的周既明，她觉得眼前这个少年好像撕开了某层外衣，正在给自己展示他那更为简单更为皎洁的内在的自己。
“欸，都说了大脑不是很清楚，你看，说话都颠三倒四。”苏棠不好意思地解释道，然后话锋一转，“所以你今天赚了多少？”
“1500。”周既明爽快的回答道。
“一场一千五！”苏棠再次瞪大了眼睛。
就算是在通货膨胀后的 2022，苏棠也很难想象时薪1500的工作，周既明打这把游戏也不过一个多小时，就能挣1500！
“不是天天有的，加上老板大方。”
周既明语气淡淡的，他想尽可能去淡化这个事情，毕竟他当游戏代练这个事情，并不只是游戏本身那么简单，有些灰色的成分在里面，他此刻才意识到不能过多向外透露。
他开始懊悔刚刚的爽快的答复，他也不明白自己是为何会突然卸下平日的防备，哪怕对面是苏棠。
“哦，就类似年终奖那样是吗？”苏棠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周既明没想拓展下去，找了个机会说自己要去上厕所，然后起身朝身后不远处的男厕所走去。
苏棠看周既明走后再次点开被收缩的浏览器，继续浏览刚刚查阅的穿越的相关信息。
“来来来，这边几个，全部给我拿出身份证。”
苏棠身旁炸开一声历喝，她猛地回头，看见两名穿制服的警察正朝自己走来，她觉得不关自己的事，只是警察例行检查网吧情况，仍然泰然自若地看着电脑屏幕。
下一秒，她就心脏猛地一缩，随即想起身逃离。
“同学，刚刚不是还很淡定嘛......”
身旁的警察语气里满是对苏棠刚刚慢半拍反应的嘲笑。
另一个警察从男厕所走出来：“厕所里没人。”
周既明逃掉了！
这一瞬间，苏棠突然明白周既明那句“这个位置挺好的”的意思。
“也没有白跑，还是抓到一个。”
身旁的警察下巴往苏棠这轻轻一偏，仿佛在和他的同事炫耀刚钓上来的大鱼。
这下完蛋了，苏棠心里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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