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阳光带着夏末最后一点灼意，透过行政楼前浓密的香樟树叶，在地面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
时牧站在树荫下，抬手抹了把额角的薄汗，视线扫过面前这座像迷宫一样的灰白色建筑，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手里的“住宿转走读”申请单边角已经被捏得有些发皱，纸张边缘硌着掌心，带来一点轻微的不适感。
时牧低头看了看申请单上“行政老师办公室盖章”的字样，又抬头望了望行政楼里交错纵横的走廊，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天生就是个路痴。
怎么说来着，如果小时候过早的让小孩就开始学走路，就可能导致长大之后的方向感比较差。
时牧当然不记得小时候啥时候学走路这种事。
不过，想来也没有人会记得吧。
“早知道先看一下行政楼平面图了。”时牧小声嘀咕着，踢了踢脚下的小石子。
石子在地面滚动了几圈，撞在墙角的排水管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周围偶尔有三三两两的学生经过，脚步声、说笑声混杂着远处篮球场传来的拍球声，鲜活明媚，可这些热闹却丝毫缓解不了时牧的焦虑。
他看了眼手腕上的电子表，距离上课只有不到十分钟了，如果再找不到办公室，今天的申请怕是就办不完了。
就在时牧开始考虑要不要放弃先去上课的时候，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从走廊拐角处传来。
时牧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几乎是凭着本能反应，在那人即将走过自己身边时，伸手拽住了对方的胳膊。
指尖触碰到的布料质地很好，是那种顺滑的棉质，带着一点阳光晒过的温热感。
时牧还没来得及细想，就感觉到对方身体瞬间的僵硬。
他下意识抬起头，撞进一双狭长锐利的眼睛里。
那双眼瞳颜色很深，像浸在寒潭里的黑曜石，此刻正微微眯起，目光落在被拽住的胳膊上，带着毫不掩饰的不悦。
对方的嘴角抿成一条直线，下颌线绷得紧紧的，整个人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冷冽气场。
时牧的手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收了回来，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刚才触碰到的布料温度。
他感觉到一股凉意从背后悄然升起，顺着脊椎慢慢往上爬，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你好，同学！那个……不好意思，”时牧定了定神，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一点，“请问你知道行政老师办公室在哪里吗？”
沈培原本因为被陌生人触碰而皱紧的眉头，在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时，几不可察地松动了一下。
他终于将视线从自己的胳膊上移开，正眼看向面前的人。
阳光恰好落在时牧的脸上，勾勒出他清晰的轮廓。
沈培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心里冒出一个念头：原来是租他家房子的那个家伙。
沈培的视线落在时牧的眼睛上，那是一双瞳色很浅的眸子，像是掺了牛奶的蜂蜜，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剔透。
他忽然想起不知道在哪里看到过的一句话，说瞳色浅的人都很薄情。
这个念头毫无预兆地冒出来，让他自己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时牧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
这人怎么一直盯着他看啊？而且眼神怪怪的，像是在打量什么稀奇物件。
他努力在脑海里搜索着关于这张脸的记忆，总觉得有些熟悉，可具体在哪里见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就在这时，沈培的目光扫过他手里的申请单，嘴角忽然向上勾了勾，露出一个极淡的笑容。
只是那笑容没什么温度，反而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戏谑，像是憋着什么坏点子的狐狸。
时牧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
沈培终于移开了视线，他抬起下巴，往自己身后的方向扬了扬，声音没什么起伏地吐出两个字：“那里。”说完，便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仿佛多待一秒都嫌麻烦。
“哦，谢谢。”时牧下意识地应了一声，看着沈培渐渐远去的背影，脑子里像是忽然通了电一样，猛地想起了这熟悉感的来源——这不就是跟他合租的那个男生吗？
只是……时牧挠了挠头，有些困惑。他记得之前见的时候，对方还是一头惹眼的黄头发，怎么才几天不见，就变成黑头发了？而且头发好像也长了不少，额前的碎发几乎要遮住眼睛，看起来比之前阴沉了许多。
不过转念一想，每个人都有改变发型的权利，时牧也就没再多想。
他低头看了眼手表，距离上课只剩下不到五分钟了，当务之急是赶紧把申请单给办了。
今晚就要搬到学校旁边租的房子里去了，他昨天已经把大部分行李都搬过去了，就等着拿到走读证，今晚就能彻底告别宿舍。
他按照沈培指示的方向快步走去，走廊里空荡荡的，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在回荡。
两旁的办公室门上都贴着标识，什么“教务处”“德育处”“总务处”，就是没看到“行政老师办公室”的牌子。
时牧放慢脚步，疑惑地皱起眉头。不对啊，这人指的方向没错吧？他又往前走了一段，转过一个拐角，发现自己竟然又回到了刚才出发的地方。
“不是吧……”时牧有些崩溃地抓了抓头发，低头看了眼手表，指针已经指向了上课前一分钟。
看来今天是来不及了，只能先回教室，等放学后再来一趟了。
他懊恼地转身往回走，刚走到楼梯口，就看到一个戴着眼镜、穿着灰色西装的中年女人从一间办公室里走出来，手里还拿着一叠文件。
那女人看到时牧，停下脚步，温和地笑了笑：“同学，你是来办走读申请的吧？”
时牧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是啊，老师。您知道行政老师办公室在哪里吗？”
“我就是啊，”女人指了指自己身后的办公室门，“来，给我吧，我帮你盖章。”
时牧喜出望外，连忙把申请单递过去。看着老师在单子上盖下鲜红的印章，他心里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可当他拿着盖好章的申请单走出办公室，想起刚才沈培指的方向，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人指的方向，根本就是反的！
“靠！”时牧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这人也太坏了吧，竟然故意指错路！
他低头看了眼手表，上课铃正好响了起来。时牧来不及多想，拔腿就往教学楼的方向跑。
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洒进来，将他奔跑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等时牧气喘吁吁地跑到教室门口时，数学老师已经站在讲台上开始讲课了。
他不好意思地敲了敲门，在老师示意他进来后，低着头快步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刚坐稳，同桌孟忆安就凑了过来，压低声音问道：“搞定了？”
时牧点点头，把申请单放在桌子上，还在为刚才被沈培耍了一事耿耿于怀。
孟忆安拿起申请单看了看，凑近了些，“你今晚就过去住？”
“嗯。”时牧应了一声，忽然想起什么，转头看向孟忆安，“对了，你认识沈培吗？”
“沈培？”孟忆安挑了挑眉，语气里带着点玩味，“你问他干嘛？看上他了？”
时牧被他说得一愣，随即连忙往后挪了挪身子，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没好气地说：“看上个屁，我就是觉得他很欠揍。”
孟忆安被他逗笑了，转了转手里的笔，漫不经心地说道：“沈培啊，他父母常年在国外，基本不管他，算是个‘留守儿童’吧。”
“那他为什么还要合租啊？”时牧更困惑了。他记得沈培穿的衣服都是名牌，一件上衣的价格估计能买他十套衣服，怎么看都不像是缺房租钱的人。
孟忆安神秘兮兮地笑了笑：“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他父母管不了他，就想找个人看着他，最好是能影响影响他，让他收收心。我跟他爸妈认识，就跟他们推荐了你，说你是年级前几的好苗子，为人乖巧懂事，正好要租房。他们一听，立马就同意了，还说房租给你打五折呢。”
时牧恍然大悟。原来他能以那么便宜的价格租到那么好的房子，是因为这个原因。他这是被当成“模范室友”，派去给沈培当“榜样”了？
难怪沈培刚才看他的眼神怪怪的，还故意指错路。换作是他，要是自己一个人住得好好的，突然被父母塞进来一个“监视者”，估计也会很不爽吧。
想通了这一点，时牧心里的火气消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微妙的感觉。
毕竟以后还要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一年，总不能天天看对方的臭脸，甚至被故意刁难吧？
他看了眼旁边已经趴在桌子上，似乎要进入梦乡的孟忆安，伸出手，毫不客气地在他胳膊上拍了一下。
孟忆安猛地抬起头，迷迷糊糊地问道：“下课了？”
“下个头，”时牧没好气地说，“快告诉我，沈培有什么弱点？”
孟忆安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说道：“不知道。”说完，又把头埋了下去，看样子是打算继续补觉了。
时牧：“……”
他看着孟忆安毫无诚意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看来想知道沈培的弱点，还得靠自己去摸索了。
窗外的阳光越发明媚，透过干净的玻璃窗洒进教室，落在摊开的数学课本上，将那些复杂的公式映照得有些刺眼。
时牧的心思却已经飘到了别处，他想象着今晚搬到新家的场景，又想起沈培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
也许，和这个看起来有点难相处的室友合租，并不会像他想象中那么糟糕？
当然，这个念头只持续了一秒钟，就被沈培刚才那个阴恻恻的笑容给驱散了。
时牧甩了甩头，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抛开。
不管怎么样，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就不信搞不定一个沈培。
他拿出笔，低头看向课本，试图把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题目上。
可不知怎么的，脑海里总是反复出现沈培那双深邃的眼睛，以及那个带着恶作剧意味的笑容。
时牧轻轻叹了口气，觉得自己接下来的合租生活，恐怕不会那么平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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