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斯意最终还是参加了晚上的聚会。
作为组织者的几人自然率先过来踩点。侍应生带他们来到包厢后,张典便随之去安排酒水吃食了。
贺少群尖声细气喂喂喂地测麦,冯应不知道在和谁通话,郑斯意等得无聊,便独自悄然离开了。
他没有走电梯,只是在楼梯间里两步做三步地踱,绕着围栏转了一圈又一圈。应急灯随着他的脚步声间歇亮起,乍明乍暗,眼前非黑即白。
他抬起头,看着光影中盘旋的尘灰,以及墙面上修长拖沓的影子。因空间封闭而显得微弱的空气这样熟悉,闭上眼亦能看见与此别无二致的黑白暗室。
心跳声有些快,但他如今已然进步许多,面上的平和安然不变。
他推开厚重的门,终于来到大楼一层。
空中飘洒轻柔的雨,风是潮湿的凉。
他站定在檐下,靠着墙点燃第一根烟。
喉咙里涌进浑浊炙热的气体,深沉的吐息后,他的身心放松下来,眼中也逐渐被水液浸润。
虽然离正门有些距离,即使有雨砸在檐上或地面的动静遮掩,嘈杂的人声亦不绝于耳。
第一根烟燃尽,他叹了一声,打开手机。
那天之后,他没有删除谢然的联系方式,谢然也没有再发来信息。不清楚是误会自己已经被拉黑,或只是两人间根本无话可说。
第二根烟,郑斯意在那个只有寥寥几条信息的聊天界面长久停留,久到雨丝将屏幕都打湿,继而顺势浸湿手指。
第二根烟燃尽,他正要用衣袖擦干手,已经熄屏的手机再次发出莹莹微光。
【陈期邀请你进行语音通话】
“……”
他的手停滞在鲜艳的红与绿两个按键中间,而没等他犹豫多久,界面很快便再次回到了锁屏状态。
第三根烟,脚步声由远及近。
他抬起头。
是陈期。
在他还对是否要重新交予信任的难题委决不下的时候,陈期先一步向他走来了。
“怎么在这?”
隔着朦胧升腾的烟雾,陈期将他眼中的不安与悲伤看得分明。
“郑斯意。”他停下来,叫他的名字。
“……”郑斯意沉默良久,最后选择同样吐出他的名字,道:“陈期。”
“…上去吗?”陈期显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郑斯意笑了笑,将烟按灭,扔进垃圾桶。
“走吧。”他亲昵地握住陈期的肩。
直到并肩走回包厢后,两人也没再说一句话。已经聚齐许多人,男男女女三俩成群,勾肩搭背着相谈甚欢。
不停有酒瓶盖被桌角磕落,气泡嘶喊着涌出的声音。
稚气未脱的少年们在长大前只用叛逆和洒脱便能彰显自由,一伙人屁股还没坐热,色彩缤纷的酒水便几筐几筐地运来。
有人被簇拥在中间,激动着把麦高喊:“今个高兴,蒙对了八个选择题,我给大家伙吹一个啊!”
说完,他提起一瓶酒咕噜咕噜灌进去了。
起哄声和鼓掌声交杂在一起,灯红酒绿,气氛热火朝天。
郑斯意落座后,仍频频出神。
他无端地想起此时远在异国的养父母,这些日子,他发出的短信并没有一条收到回复。
捏着瓶口的手指和思绪一同缓慢收紧,啤酒绵软的泡沫正逐渐破散下滑。
空调打得有点低,他有些冷了,起身去寻找抱枕,却撞上了一个人的视线。
来自角落里的,陈期。
陈期的周边并不如郑斯意空寂,反而散坐着许多人。
他便是在人群中,如星陨雨落般,隔着迢遥的距离向他眺望。
二人都不约而同没有回避,陈期抬起下巴后,换了个更加舒适的姿势靠着。
抱枕在他手上转了一圈。
郑斯意站定,目光越过浮动的五颜六色的光,落在他翘起的额发,落在他被酒浸过的唇,落在他指节分明的手。
室内嘈杂,味道也杂,鼻腔被烘得有些痒。
郑斯意捻了捻有些湿润的手指,缓步走近。
毫不客气地把枕头、拿着枕头的手一齐压上沙发靠背。
“......”
陈期侧过脸,压着眉眼看他。
郑斯意似若未觉,搭讪道:“玩游戏吗?”
说完他兀自点头,从桌上顺了盒扑克牌。
他微微屈身,陈期却没收回手。手背残存的温度让指节有些发麻,他索性把手支在一侧,凑近。
他挑开塑料包装,把牌码好分好重新放回郑斯意手里。
他问:“玩什么?”
昏暗的空间里谁也看不清对方表情的细微变化。
郑斯意默了一瞬,握住牌,“包剪锤。”
笑容从陈期脸上转移到了郑斯意脸上。
“…什么?”陈期不解。
“模拟包剪锤。”郑斯意解释道:“黑桃红桃代表‘包’,方块代表‘剪’,梅花代表‘锤’。随机抽取,随机出。”
“怎么样,我表达得清楚吗?”郑斯意笑问。
有意作秀的陈期同学自作多情地将牌都分好了。
郑斯意憋着笑,把两人的牌并到一起随意洗了几下,咬着牙力图不要笑出声煞了班长大人主动示好的一大美意。
这个游戏过于随机,对智力毫无要求,全靠运气。由于一局用时过快,因此他们定下五局决一次胜败。
虽然郑斯意的牌运很烂,但他坚信能找到比他更差的。
他翘着嘴角率先抽了一张牌压到掌下,看向陈期道:“班长,请。”
陈期在他雀跃的目光下淡然抽牌,率先掀开。
方块2,剪。
郑斯意跟着掀牌。
梅花1,锤。
郑斯意即刻将眉扬起,道了一声“承让”后再次抽牌。
这次他抽的是黑桃5,包。
因首战小捷,郑斯意的信心此刻熊熊燃烧,对面的陈期被他眼中的笑晃到,怔了几秒才回过神来抽牌。
方块8,剪。
郑斯意的肩在看到牌面的一瞬小幅度地耷下,战意却不减,果决地去抽下一张。
梅花2,锤。
陈期:红桃3,包。
“啊…”郑斯意即刻紧张起来,这次他犹疑许久才抽出牌。
方块5,剪。
陈期:红桃A,包。
牌刚掀开,郑斯意就将酒杯丝滑地推到了他面前。
“班长,请。”郑斯意道。
陈期没推拒,非常爽快地一饮而尽。
没多久,又接二连三地豪饮数杯。
规律变换闪烁的艳俗彩光打在他身上。那双手被水液浸湿,昔日白皙到显出清冷的手,此刻被染得,如奢靡宫室中华美精致的金盏玉盅。
郑斯意好不容易将目光从那双手上抽开,就发现被他灌了一杯又一杯的陈期居然脸都未红,甚至从表情上都看不出一丝变化。
这让今夜屡战屡胜的气运之子郑斯意同学感到颇为不爽。
他伸出手摇了摇,“这是几?”
陈期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动也不动。
郑斯意以为自己又惹这位大爷不高兴了,悻悻收回手。
玩不起的,小心眼的,装货。
他把牌整好放下,拍拍手说:“不玩了不——”
毫无预兆的,陈期垂直扎进了他怀里。
悬空的手牢牢接住班长大人的尊贵头颅,郑斯意受宠若惊,差点下意识弹开。
“你......”郑斯意看着他,又惊又疑。
体温冰凉,无声无息。
他是死了还是睡了?
靠。
郑斯意下意识抬头看向四周,有些心虚。
冯应这时走过来,弹了个响指道:“你俩进度这么快?”
郑斯意如蒙大赦,抽出一只手拉住他,“救命,陈期晕了。”
不抽还好,一抽,陈期一个滑溜直接栽到他肚子上。
郑斯意吃痛,眼皮也跟着跳了跳。
他抿唇,闷声道:“小应子,救驾。”
冯应随着他的目光向陈期扫去,陈期确实是没了骨头般毫不懈力,眼皮松松地耷着,约莫是真的醉了。
冯应的眉头皱了又松松了又皱,他凝目看着郑斯意道:“你想好了吗?”
他的语气过于认真严肃,郑斯意不禁也被感染得沉下心来。
没有去观察陈期有无反应,他的手托着陈期的头,因此他只好捻他的头发去思考。
反复思虑过后,他吐出一口气,道:“我不想无端去猜忌一个人。以前是,现在也是。”
“我是将真心喂过狗……”因这脱口而出的略显非主流的话,他轻轻地笑了一声,而后才继续道:“但我不觉得给予信任这件事是错的,也没有后悔过。”
“冯应,我会把事情搞清楚的,但不是像闷头苍蝇一样自个蹲着乱猜。”郑斯意费力地将陈期扶起来一点,晃着头道:“这次我会小心的。”
对于郑斯意一贯固执的心软和悲悯,冯应不是第一次感到生气埋怨了。
他也曾痛骂过郑斯意这样是懦弱寡断,是姑息养奸,尽管哄劝到最后两个人落到眼瞪眼打成一团的境地,也只能看到郑斯意一次又一次无声又悲痛地流泪。
他不知道郑斯意那套邪魔歪道般连自己都骗的原则是怎样养成,为何雷打不动,为何血肉分离也不改。
作为朋友,冯应无能掰动这个吸他血吃他肉的刻入心肺的信条,也无法共同承担他曾经或如今或往后的所有苦痛。
到头来,冯应还是要眼睁睁看着他再次头也不回地往深渊里跳。
到头来,冯应能够做到的,只有支持他,相信他,为他祈祷,为他感伤。
冯应走过去,低下头,弯下腰,沉着声。
“行了,把他给我。”
啊朋友……(感伤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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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 1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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