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龙头里的水哗啦啦泻出,溅起的水花湿了一地。
郑斯意看不过眼,“把水开小点。”
正提溜着陈期帮他擦脸的冯应酒后脾气暴差,翻了翻眼皮,一把将人推给他。
“随便你们,我还要继续战。”
说完,头也不回地回了包厢。
郑斯意和迷蒙着半睁开眼的陈期大眼瞪小眼。
“你醒了没?”郑斯意问他。
陈期动也不动,半晌,突然叹了口气。
一口气叹下去,身体也跟着往下滑。
郑斯意觉得背后一寒,忙不迭扶起他。
两人歪歪斜斜地连成一体,狼狈的不行,走廊里不时有热心群众关切地看来。
郑斯意被看得脸热,拖着陈期就要往包厢里送。
陈期抓着他手腕的两只手指点了点,以示对暴行的抗议。
郑斯意沉吟片刻,掉头向电梯走去。
下楼、打车,一气呵成。
可当出租车驶上高架,他依然没想好要去哪。
陈期是走读生,貌似和他爸妈住一个小区,但他又实在不想回去那里。
他转头看向靠在一侧车门神色不宁皱着眉紧闭双眼的人。
他问:“喂,你住哪?”=
问完,他又自说自话:“算了。师傅,去......”
沙哑得有些含糊的声音打断他:“麦当劳,海东路店。”
郑斯意吓一跳,他揪住陈期的领子甩了几下,“你醒了?”
陈期没应他,他降下车窗,让冷风灌进车内。
窗外高楼林立的水泥围城中,违和地满栽着翠绿盎然的树木花草。
风没有带来任何气息,还吹走了鼻尖残留的荔枝香气。
陈期想起他冷硬立挺的风衣外套,和动作时,衣袖里、发间,隐约的荔枝香气。
令人留恋的冷香。
手机没电了,亮晃晃的黑屏。
陈期偏过头,带着鼻音:“几点了?”
“十二点半。”郑斯意报完时,不忘损他一句:“你真不禁喝。”
陈期不为所动,依然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郑斯意有些发毛,笑意敛了敛。
“去那里干嘛?”郑斯意问。
吃麦当劳吗?
吃芝士安格斯厚牛堡吗?
吃刚出炉能把舌头烫成椒盐味的大薯条吗?
好像有点饿了......
陈期收回视线,又闭上眼。
郑斯意已经对他的不时拽样很是适应了,大人有大量地不与他计较,索性百无聊赖地玩起手指。
还好路程不远,很快到达目的地。
郑斯意原地跺了两下发麻的脚,看着面前硕大的招牌,摩拳擦掌,“爷要吃安格斯厚牛堡,双层的。”
付完钱的陈期目不斜视,径直走入一侧巷子里。
等郑斯意发现,人影正没入灯下阴影。
不放心醉酒的大爷独自下凡,郑斯意郁闷地与麦当劳惜别一眼,跟了上去。
陈期的步子很慢,郑斯意三两步就和他并了肩。
“去哪?”郑斯意问。
陈期双手插兜,似乎心情不错,“带你回家。”
郑斯意嗤之以鼻:“少发酒疯。”
两人在巷子里七拐八拐,最后绕到了一栋颇为清新的小洋楼前。
一楼是门店,招牌就放在地上——“GodLand”。
下面四个个小字:纹身、穿孔。
嘶……
郑斯意看见这两字就牙酸,他从小就怕疼,上次不幸陪贺少群去打唇钉,差点没看晕过去。
他停住脚步,僵硬道:“来这干嘛?”
陈期看他一眼,觉得莫名其妙,呛他:“搓澡。”
本着大不了撒腿就跑的决心,郑斯意跟着陈期走了进去。
店里只开了一盏壁灯,空无一人,他看着陈期敲了敲一道小门。
一个头发微卷的白皙女生从门后走出。
个子高挑,气质温婉。
看见陈期,她有些惊讶,几秒后开心地扑入他怀中。
陈期笑着拍拍她的肩,替她将头发拨到耳后。
那还是郑斯意第一次见他笑得这么自然不夹枪带棒。
郑斯意发誓,他绝不是吃什么鬼醋,这俩人怎么这么诡异?看着情真意切的,一句话也不说。
没让郑斯意多想,陈期看向他,介绍道:“我表妹,她是聋哑人。”
佘池伸出一只手指指向他,又竖起大拇指,明媚一笑。
郑斯意有些不知所措,手忙脚乱地比划一通,才发觉自己对手语一窍不通。
“额......你好。”
想了想,他又浅浅点了点头。
佘池笑意愈浓,两个大拇指碰了碰,看看他又看看陈期。
陈期无奈地跟着笑笑,握住她的手,往里间走去。
等一头雾水的郑斯意清醒过来,揣着七上八下的心跟着走进去,就看见佘池拿着一根直径恐怖的针往陈期耳朵上捅。
灯下那根针发出硕大刺眼的光芒。
他立马头也不回地溜走了。
五分钟后,穿好耳洞的陈期华丽回归。
看着他发红的耳垂,郑斯意忍不住想呲牙:“牛啊。”
就在陈期以为郑斯意嘴里要吐出什么好话的时候,他悠悠接着道:“你这样gay gay的。”
陈期:“......”
他神色不明地喟叹一声,道:“你还回宿舍吗?”
这个点,宿舍早门禁了,明知故问。
郑斯意抬眉,“你在邀请我?”
陈期绷紧的唇似乎有一丝松动,他正经回复:“这是疑问句。”
郑斯意淡定接招:“可我是肯定句呢。”
他垂下头神情悲切地叹了口气,摇摇头,“失望。”
脸色怏怏,蔫蔫地,像淋了雨耷拉着耳朵的安哥拉巨兔。
陈期顿了顿,语气下意识放缓:“我醉了,扶我上楼。”
郑斯意被他话里话外的理所当然惹得微恼,炸毛:“我也醉了。”
陈期看着他,点头道:“好吧。”
说完就真的转身走了。
郑斯意呆在原地迟疑来迟疑去,最后还是被端来两杯牛奶的佘池打断思考。
她用手机打出两个字:晚安。
然后就把杯子塞进他手里,走了。
郑斯意看着两人不同方向的两个背影,有点头疼。
怎么感觉,好像进套了。
二楼的墙壁被打通,地上铺满棕色的长毛地毯,偌大的厅堂空阔寂寥。
郑斯意粗扫一眼,继续往上走。
小阁楼里,被子里埋了个身形瘦削的人。
柔软的棉料淹没了他的脸,只能看见一个黑毛脑袋。
“喂。”郑斯意问他:“我睡哪。”
黑毛脑袋动也不动。
“喂。”郑斯意把杯子放下,走过去拍他的手。
他的手真凉。
郑斯意心说。
转身要去关窗,措不及防地,掌心被紧握。
穿堂风拂过耳畔,碎发遮住了眼。
郑斯意低下头,目光看向两人交叠的手。
他的动作很轻,像风。
指尖在掌心,轻轻浅浅地路过。
一瞬,指间就泌出了细密的汗。
郑斯意怔着,心跳没乱,手倒是躁动着想把他的甩掉。
郑斯意蹲下身,靠近他,试探:“你醒了?”
陈期侧过身,露出半面脸。
酒精作用和疲惫加持,他的神色出奇地柔和。
眼中的海面黝黑。
落地灯暖黄的光下,郑斯意看到他嘴巴动了动。
于是他又费力地压低身子,以听清他在说什么。
后脖颈攀上了一只手,郑斯意似若未觉,低声问:“你想说什么?”
他的声音清朗,语气平和,比空气中的荔枝味还淡。
没有等到回应,脖子上的手也没有下一步动作,他重复,循循善诱:“你想......”
后颈一重。
两人温热的呼吸混杂到一起,彼此相交。
有没有一个人,性格与你大相径庭,生活轨迹也似乎无甚相干,但只要肌肤相贴,就能达到极度的灵魂契合。
只需要一下牵手,一个拥抱,一次接吻,
就能知道,你们天生就是一体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放你爸妈的屁!
即将贴合前一秒,郑斯意骤然掐住他的脖子,硬生生把他摁回枕头上。
不甚宽阔的空间瞬息间安静下来。
陈期一声没吭,眼睛紧闭,长睫颤悠悠地抖动着。
郑斯意侧开脸,目光转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几乎无风,树梢枝叶如画塑相片毫无生机。
他微微仰头,胸腔因愤怒起伏不定,放在陈期脖子上的手由掐改握,力道没有一丝松懈。
片刻后,他问陈期:“你以前认识我,对吧?”
陈期没有回答,安睡般沉寂着。
郑斯意嘲讽性的学着以往的他呵笑一声,而后问道:“陈期,你想做什么?”
许久,陈期终于睁开眼,他的目光有些飘忽,呼吸也乱,声音撕裂般漏着气,“我…我想闻你的——”
方吐出几字,放在他颈上的手陡然收紧,他被那力道提撞般向低处落去。
脖颈近乎要被嵌到床被里,头近乎要被仰摔到床下。
“呵……”他不禁发出一声哼吟,似乎马上要笑出声来。
他太想笑了。
怎么会变成这样?
陈期半点没有要挣扎的意思,他紧盯着头顶满是暗色的天窗,瞳孔逐渐散焦,繁星也变成模糊的光影。
“去死。”
郑斯意说着,轻快地松开手。
他站起来,俯视着一条莽撞地冲上岸而后搁浅即将死去的鱼。
它明白自己的愚蠢,因此连反抗都不敢。
“你连恶心我都做不到。”郑斯意绕着落地灯走了几步,面孔在明暗间不断切换。
他轻蔑的目光落下,话音里充斥着悲悯,“你有一个前辈,他比你聪明,厉害得多。”
“…去死。”
他咬着牙,重复道。
恶心的东西,恶心的事情,恶心的人。
都给他去死。
但为什么就是做不到呢?
为什么要抗拒,为什么会松手,为什么一次次将这些情绪高高举起又轻轻放下?
他眼中滚动着一颗灼热的泪,仇恨、悲愤……所有神不容许、神会谴责,被冠以罪恶之名的情绪,通通被苦闷的心咽下,变成一个个自我给予的伤和痛。
太可恨了。
你太可恨了,
郑斯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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