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枚戒指……里面是骨灰。”
顾衔月喝醉了,她的声音很轻,近乎呢喃。
陆昭却一字不落地听到了。她看着顾衔月手上的戒指,目光已经带有别样的情感。
“那一定是你非常重视的人。”陆昭感慨道。
顾衔月抬起头,她定定地看着陆昭,长睫轻颤。
酒精似乎卸下了她平时滴水不漏的假面,让陆昭能从中捕捉到一闪而过的……
眷恋。
“是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的宠物狗。”顾衔月却说。
陆昭露出惋惜的神色,但心中却没来由的,为这个骨灰的主人不是人类而松了一口气。
陆昭被自己阴暗的想法吓了一跳。出于愧疚,她主动拍了拍顾衔月的肩。
顾衔月看进陆昭的眼睛,确认了那双澄澈的双眼没有任何不解的神色,反而更像是为提起这个话题的抱歉。
她已经习惯了诸如“一只狗而已”“没了再买一只就好”这样的话语。
尤其是某些合作过又对她献殷勤的男性,几乎每一个都要来问一遍戒指的意义,却每一次都说出她不爱听的话,让她觉得根本就是对牛弹琴。
可是她今天一反常态地想对陆昭说实话。或许她也想试试看陆昭会不会也和那些人一样。
所幸陆昭的反应让她很满意。
陆昭好像天生就很会共情,总能准确捕捉到她情绪的支点。
顾衔月捉住她的手腕:“想看看她长什么样吗?”
两人的距离骤然缩短,陆昭甚至能闻到顾衔月自领口处散发出的好闻的冷香,是雪松的气味,混合着红酒的醇香,格外勾人。
顾衔月的目光幽深,像海洋一样让她坠落、坠落……
于是她听见自己说:“好……”
顾衔月顺势牵起她的手,将她带去卧室。
她低头凝视两人相握的手,沉默了一下,还是没有挣脱开。
她选择不和醉鬼计较。
顾衔月的卧室典雅舒适,木色的基调让人感到安心。两米大床旁还摆了一个顶天立地的壁柜,上面还亮着换黄色的灯带,一下子就吸引了陆昭的目光。
无它,原因是那个壁柜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项圈。
不用说也知道是顾衔月刚才提起的宠物狗的,带铃铛的、不带铃铛的、镶嵌铆钉的、带着其它配饰的、甚至还有带钻的……各种花纹和颜色的、皮革的、布艺的……种类繁多,应有尽有。
这些项圈一个个被放在玻璃罩子里,隔绝着灰尘,连玻璃罩子也纤尘不染,被精心保护着。
足以见得顾衔月对这些项圈的珍视程度,或者说,对她宠物狗的珍视程度。
陆昭看着这些项圈,没来由得感觉到一阵熟悉。
好奇怪,她明明没有养过任何宠物。
她生长在贫穷的环境中,虽然有福利院的基本保障,但在口欲期旺盛的生长期,依旧连自己都无法喂饱,更没有余裕去养一只宠物。
她连玩耍的心情都没有,连跟她关系好的玩伴都被迫害致死。
等到她升上大学了,忙碌的学业和兼职让她几乎一刻不停;工作后,成堆的工作也让她没有喘息的时间。
因为她不能依靠任何人,也不想依靠任何人,所以只能拼命榨干自己的所有价值,才能勉强找到自己的存在的意义。
在漫长的时光中她也明白,养宠物这类事情和她无缘,一开始她缺的是物质,后来她缺的是时间。
再后来她明白,有时候这两种东西是等价物。
对陆昭来说,能够养宠物、或者拥有一个很好的童年玩伴一起玩耍而不被打扰,本身就是一件幸福快乐的事情,而顾衔月失去了,就相当于失去了那段幸福的时光本身。
她并不会觉得那是低人一等的生命,只是感同身受地想起自己的同伴死去的痛楚。
于是陆昭问:“我可以……打开看一下吗?”
顾衔月:“你想看哪一个?”
陆昭思索了一下,指了指其中一个项圈。
那是一个款式普通的皮革项圈,深褐色的牛皮上还有了一些磨损的痕迹,放在一堆有着各种装饰的项圈里显得毫不起眼。
顾衔月怔愣了一下,她问陆昭:“为什么选中了这个?”
陆昭歪了歪脑袋:“嗯……大概是觉得这个最有眼缘。”
其实是她的目光一下子就锁定了那个项圈,有一种强烈的冲动——触碰这个项圈。
顾衔月勾起唇,一边打开玻璃罩子取出来,一边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这是她最喜欢的一个项圈,也是戴的时间最久的。”
陆昭心里咯噔一下,在酒精的催化下泛起了涟漪。
怎么会这么巧。
陆昭拿起项圈,质感如她所料的一样厚实,拿在手里摩挲的时候,脑海中似乎能够浮现出小时候的顾衔月,和她的小狗无忧无虑玩耍的模样。
与此同时,她的心里叫嚣着一股**——
戴上它。
等到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把项圈往自己的脖颈上凑近了。
顾衔月在此时轻笑了一声。
陆昭顿时如梦初醒,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
一向口条很顺的陆昭竟然罕见地结巴了起来,她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
“没关系,我来帮你戴吧,搭扣在后面。”
陆昭空咽了一下:“啊?这……”
她还没说完“这不太好吧”,顾衔月就已经自顾自地接过项圈,缠绕上她的脖颈,调节好松紧后把搭扣给扣上去了。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等到陆昭反应过来的时候,顾衔月已经站远了一些端详着她了。
这条项圈竟然和陆昭意外的适配。深色的皮革和白皙的肌肤相映衬,勾勒出陆昭纤细的脖颈线条。配上陆昭那双无辜清亮的双眼,显得十分乖巧。
虽然是宠物项圈,却在做工上丝毫不马虎,戴在陆昭的脖颈上就像一个时尚单品。
顾衔月忍不住夸赞:“很好看。”
也很适合你。这句话她忍住没说出口。
她虽然有点喝醉了,但是也保持着一点理智,不想吓跑自己的合作伙伴。
陆昭则是轻轻抚摸着项圈的皮革。
比起自己看上去如何,她更在意的是此刻戴上项圈的感觉,竟然给了她一种奇妙的安全感,像是来自熟悉物品的镇静作用。
她又往里收紧了一点,感受着微妙的束缚感,好像呼吸都被带上了烙印。
她酒量一定是变差了,不然怎么会冒出这些稀奇古怪的想法。
顾衔月看着陆昭的神情,有些失神。
良久,陆昭终于要解开项圈,顾衔月却按下她的手。
“别摘,送给你了。”
陆昭难以置信:“这……可这是你重要的……”
顾衔月笑了笑:“你不是喜欢吗,当作我们……正式交个朋友的礼物?”
顾衔月说得没错,陆昭的表现确实是可以称得上“喜欢”的。
但比起喜欢,陆昭更感到了一种别样复杂的情绪,让她不舍得将其摘下。
可这又是顾衔月所珍视的……
陆昭在内心激烈纠结了几个回合,终于决定收下:“谢谢顾总。”
顾衔月又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坐在了房间里的沙发上,示意陆昭也坐下。
“既然已经是朋友了,就不要总得那么公事公办了。直呼其名就可以。”
陆昭没有意见:“好。”
她向来没什么朋友,但是她对顾衔月的接近并不反感。
尽管她知道顾衔月本质上也是一个唯利是图的商人,无时无刻不在计算着如何将利益最大化,为此不惜设一个局让陆昭帮她达成目的,和陆昭自己的行事风格有着根本上的差别。
但是她却不得不承认,抛开立场而言,顾衔月对她而言却像有潮汐引力,引诱着她不断地靠近,也无法拒绝。
不过……立场是抛不开的,她深知这一点。
即便她们现在说要做朋友,但也只是基于她们的合作关系。
如果不是因为合作,陆昭不觉得顾衔月一个集团总经理会和她一个小小的记者打交道,她们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自己在顾衔月眼里,估计也是已经明码标价了吧。
陆昭忽然觉得醇厚的红酒泛起了一股苦涩的味道。
陆昭的手机又振动了一下,陆昭点开,发现是魏宁发来的消息:
【忙完了来省台找我。】
只是简短的一句话,陆昭却能看得出来魏宁隐藏在其后的怒火。
她今天弄这么一出,没有和任何人商量过,可想而知她的顶头上司会如何处罚她。
她将手机扔到一边,揉了揉眉心,有点头疼。
班味一下子就出来了。
看到了陆昭苦恼的样子,顾衔月关切地问:“怎么了?”
陆昭也没有隐瞒:“没什么,就是我今天干的事情可能要被领导骂了。”
顾衔月想到那个似乎和陆昭关系很好的新闻中心主任。
“魏宁?”
“嗯,你怎么知道?”
顾衔月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语气平淡地说:“她和你关系好,应该不会把你怎么样吧。”
魏宁的资料童薇还没有给到她,于是她现在说话依旧是酸酸的。
“虽然她是我养母,但是这种事情向来都要公私分明的。”
陆昭以为顾衔月已经知道了,毕竟她和魏宁的关系在台里不是秘密。
那么能将自己的身体数据都查个分毫不差的顾衔月,知道这一层关系也是迟早的事情。
况且她在工作上向来都是凭借自己的努力,这是有目共睹的,根本就不怕别人说闲话。
顾衔月却暗自吃惊。
但她面色不改,淡定从容地抿了一口红酒。
原来是她误会了。
只是养母而已。
确认了陆昭和魏宁的关系后,顾衔月觉得自己心中一直梗着的一条刺放下来了。
再次看向陆昭的目光,也悄然地变了质。
在酒精独有的作用下,她平日里刻意忽略的一些潜意识浮出水面。
顾衔月承认,她对陆昭是有好感的,虽然这种好感的成分很复杂,或许只是让她想起眷恋的有小狗相伴的童年,让她想起生命中那段为数不多真正快乐的时光,填补了一点她内心的空缺;或许只是对方的残疾让她产生一定程度上的怜爱……又或许是很肤浅的,单纯喜欢对方这种乖巧无辜的长相。
也有一点她不想承认的艳羡——陆昭拥有她这辈子或许都望尘莫及的,不计后果的勇气。
但无论是哪种,都不足挂齿。
她很早就从母亲身上明白了一个道理:任何感情都无法长久,唯有自己是能长久陪伴自己的人。
母亲很早就和她的父亲离婚了,那个男的在外面有了新的家庭。
母亲没有吵没有闹,而是独自一人把她抚养长大,还一手成就了青城最大的医疗器械集团。
女人不需要依靠任何男人就能足够强大——甚至有时候更强大,她的母亲顾玉就是一个很好的样本。她很小的时候就发现了这一点。
尽管顾玉对她严厉到苛刻的程度,有时候甚至忘记给她足够的人文关怀,但是她不得不承认,顾玉是一位非常强大、自洽的女性。
也正因如此,她很早就发现了她并不必须按照社会给她提供的蓝本那样,和另一个男人结婚生子,才能获得幸福。
当然,发现自己喜欢女人也是很早的事情。
虽然她并没有对任何一个具体的对象动过心,但是她本能地会去发掘女性身上的优点,也偏向于任用女性下属。
所以当她发现自己对陆昭有别样的好感时,虽然有过一瞬间未知的慌乱,但是又很快掌控好了自己的情绪。
她看着陆昭变得有些涣散的目光,感觉到她似乎有点放空。
也就是这时候,她能感觉到陆昭身上那一点点不对她遮掩的真实。
不是坚强的,也不是易碎的,更像是对这个世界漠然的态度,漠然到事不关己。
但这种感觉太荒谬,和陆昭的种种行为又背道而驰。
还没有捋清楚,顾衔月就低低地叫了对方的名字:“陆昭。”
陆昭很快回过神来,眼里那一点迷雾很快消失,又浮现出一如既往的得体微笑:“怎么了?”
顾衔月摇摇头,任由着红酒将自己的意识熏干,闭上了眼睛。
她不能确定陆昭是不是同类,也不确定如果她这一点浅薄的好感暴露,会不会让陆昭单方面中止合作。
这笔帐她算得很清楚,风险投资她一向做得很好。
风险太大,而收益不确定的事情,她一向不会做。
况且,只是一点点好感而已。
合上眼的黑暗中,沙发另一头好像空了一下,紧接着陆昭的温软声音就落在了耳边。
“顾衔月,你喝多了。我扶你到床上休息。”
陆昭的声音很好听,尤其是日常随意说话的时候,少了点电视报道时抑扬顿挫的声调变化,多了点随意,一下子就把距离拉近了。
顾衔月好像高估了自己的酒量,也低估了陆昭的。她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看见陆昭蹲了下来,平视着仰倒的她。
这好像是陆昭第一次叫她名字。
陆昭:想戴,我该不会是变态吧?
顾衔月:来,就等你戴上了。[橙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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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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