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宁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陆昭坐到了顾衔月身边,自然而然地把另一本菜单递给了她。
魏宁眯起眼睛。她从未见陆昭和谁那么亲近过,就连关系最近的方琳也维持着礼貌的社交距离。
正当她嗅出一丝丝不对劲时,陆昭却又挪到了外面一点。
是她多心了?
顾衔月来过这家餐厅,很快点好了几个菜,又把菜单递给陆昭。
陆昭快速浏览了一下,发现已经顾衔月把她想吃的勾选好了。
她没多想,权当顾衔月和她口味重叠,再点了三杯无酒精鸡尾酒。
等待上菜的时候,魏宁主动问起了下一次发布会。
“下一次发布会我们会推出全新的产品,会用到实打实创新的技术,不过目前还需要保密,时间应该会是几个月后了。”
顾衔月端起鸡尾酒,陆昭和魏宁很有眼色地举杯。
“合作愉快。”
三人碰杯,一饮而下。
魏宁却觉得这鸡尾酒不大合她口味,又叫了一壶茶。
魏宁和陆昭开始拉家常:“小陆,你的驾照什么时候考?”
陆昭身体残疾后,原来的C1驾驶证就不能用了。按照交管所对她的身体状况评估,她必须再考一个C5驾驶证,再把车辆操作系统改装一下才能上路。
顾衔月问她:“你要考驾照了?”
为什么不告诉她?
陆昭回答:“嗯,约了考试,过几天考科目一。”
顾衔月:“复习好了?”
陆昭:“考试前刷一会题就好。”
魏宁调侃道:“小陆考试最厉害了,读书那会就没让我操过心。”
陆昭笑了笑:“是你根本就不怎么管我。”
魏宁:“那还不是你不让我管,在学校里被同学欺负了也说没事。”
陆昭笑了笑,没搭茬,埋头吃着。
顾衔月却暗自拧眉,被同学欺负了?
如果别人敢惹她,她一定会十倍奉还回去,绝不忍气吞声。
当然她知道陆昭和她不一样。
即便放在陆昭身上,她也很难想象对方会遭遇这种事情。
毕竟对方是那种以一己之力揭开整个福利院黑幕的人,顾衔月不认为她会窝囊受气。
但看陆昭的反应,事实好像真是如此。
她有点看不懂陆昭了。
真是个矛盾的人。
“您好,打扰一下,您的红茶来了。”
侍者端来茶壶和茶具,正要摆到桌上。但不知道哪里窜出来一个小孩子,把侍者撞了一下。
“小心!”
侍者反应很快接住了茶壶,但是茶水却依旧溅了出来,坐在外面的陆昭的裤子顿时就湿了。
偏偏还是在外侧的右腿。
侍者慌忙道歉,魏宁叫人拿来毛巾给陆昭擦拭。
但是顾衔月已经先拿纸巾给陆昭擦拭了。
陆昭摆摆手说没关系,一边有点不自在。
顾衔月坐在她左侧,帮她擦拭时身子越过她,她能清晰地闻到顾衔月发丝好闻的香气。
好香啊……她有些出神地想着。
擦了一会,顾衔月就发现布料已经湿透了,她说:“短时间干不了,你需要换裤子。”
顾衔月说得对,现在是冬天。即使室内开着暖气,穿着一条湿了的裤子也很不好受。
而且顾衔月不确定陆昭的残肢创面有没有碰到水,如果有的话会很麻烦。
陆昭却觉得没事,她不想因为自己扫兴:“吃完再走吧,不差这一会。”
顾衔月盯着她:“差。”
魏宁打圆场:“小陆你别犯倔,顾总是专业的,你就听她的吧。饭菜大不了打包就是了。”
陆昭寡不敌众,叹了口气:“好吧。”然后招来侍者,买单,打包。
中途魏宁接了个电话,好像是工作上的事情。顾衔月拎起打包的食物和魏宁打了个招呼,先出去了。
陆昭看着打包盒被顾衔月拎走,眼巴巴的,那是她的夜宵。
顾衔月回头,看到陆昭没跟上,长眼显现出一丝不耐:“看什么,送你回家。”
就不能自觉点?
陆昭明白过来顾衔月的意思,和魏宁打了个招呼,无声地说了再见。
魏宁又讲了五分钟电话,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陆昭坐顾衔月的车走了?
魏宁对于顾衔月能和陆昭处成朋友这件事还是有点震惊。
但……陆昭能交到亲近的朋友,也算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等上了顾衔月的车,陆昭才后知后觉。
“地址。”顾衔月点开触控面板,让陆昭自己输入。
这回陆昭不能再输入地铁站了。
于是陆昭乖乖输入“临安花园”。那是一个很多年轻人会选择居住的小区,多是适合独居或者年轻情侣居住的小户型。
顾衔月看了眼,距离省台不算远,甚至离云青集团也不算远。
陆昭之前果然是为了和她划清界限,才让她送到地铁站。
呵。
以后再和她算账。
顾衔月把车开得很快,没一会就到了陆昭的住处。
到了之后,陆昭犹豫了一会,对顾衔月说:“要不要上来坐坐?”
本来是她要请顾衔月吃饭,现在饭没吃尽兴,还要麻烦顾衔月送她回来。
她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顾衔月也不和她客气,把车门一关,等着她带路。
“好啊,打扰了。”
陆昭住的公寓一层三户,其它两个住户门口都贴了喜庆的对联,还摆着鞋柜和垫子,陆昭的那一户就什么都没有,空荡荡的门口像没有人住一样。
顾衔月在陆昭身后,耐心等着陆昭开门,走廊的灯光照着陆昭后颈落下的碎发,顾衔月看到她低头的时候,后颈处突出来一截小小的骨头。
陆昭输入了密码,打开门让顾衔月进去,还从玄关处的鞋柜给她拿了拖鞋。
顾衔月进去后环视四周,目光从容得像是扫视自己的领地。
是一间两居室,客厅整洁无比,所有东西都有相应归置的地方,看起来和样板间差不多。看得出来屋子的主人很勤于打扫。
两个房门紧闭着,暂时看不出里面是什么构造。客厅有一个开放式厨房,延伸出来的吧台摆满了各种各样的酒。
看来陆昭酒量不差。怪不得那天答应得那么爽快。
其实陆昭是有一点紧张的,她第一次让除了魏宁以外的人来她家。
何况这人是锦衣玉食的顾衔月,她生怕自己招待不周被嫌弃了。
“你先坐,我去给你倒水喝。”
陆昭手忙脚乱,却被顾衔月拉住。
“先换裤子,把假肢拆掉,我检查一下。”
陆昭反应了一下,顾衔月说要检查的意思,那不就是要她脱掉……
顾衔月看她愣在原地,催促:“怎么了,去换呀?记得把烫伤药拿上。”
陆昭猛然反应过来,其实顾衔月的意思是让她先换上一条干净的裤子,再把裤子拉起来给她看。
她理解错意思了。想到这点,她的脸腾的一下红了。
顾衔月看她的反应,不自觉轻笑出声。
陆昭没发现,她赶紧回房间换了裤子,拿了烫伤药,又把假肢脱掉,拄着双拐,右腿悬空地走出来。
刚才她自己脱掉假肢后匆匆看了一下,发现已经不只是破皮那么简单了,红肿的同时还因为磨损而渗出一点血渍。
腿根处虽然隔着布料,但还是被滚烫的茶水烫出了红痕,明天应该就会起水泡。
她回想了一下自己这几天的保养,确实有点疏忽,但应该还不至于……
顾衔月看她走出来,拍了拍自己身边的沙发空位,示意陆昭坐过来,动作自然得像是这个家真正的主人一样。
陆昭慢慢坐下后将双拐放到一边,乖巧地把裤管拉上去,露出残肢。
顾衔月蹲下,把布料拉得更上去了一些,右边的整个残肢一览无余地暴露在她面前。
跟第一次见面时只露出一点点相比,这次的画面冲击力显然更大一些。
此时顾衔月才发现,烧伤的痕迹从大腿处一直往腿根延伸,淡红色的疤痕盘桓其上,显得触目惊心。
除此之外,她发现似乎和第一次看见相比,肌肉萎缩得似乎更加严重了。
陆昭有点羞惭,她从来懒得去管那些疤痕,也没有做过任何淡疤或者修补措施,想着反正裤子一遮,没有人会看得到。
可是现在顾衔月看到了,她会不会觉得很难看?
陆昭瑟缩了一下,有些忐忑地看着顾衔月。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么在意顾衔月的看法。
明明她就连自己会不会死在那儿都不在乎,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敏感脆弱?
心脏像被攥紧了一样,快速跳动着。她感到自己麻木的内心被顾衔月注视着,又短暂活了过来。
顾衔月拿出烫伤膏,均匀涂抹到陆昭被烫伤的皮肤上。
然而烫伤的痕迹被那些已经愈合的狰狞伤痕淹没,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这些是怎么弄的?”顾衔月开口,声音有些低哑的颤抖。
陆昭回答:“爆炸的时候衣服也着火了。”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顾衔月却读出了更多信息量。
也就是说这样的疤痕不仅这一处,在顾衔月看不见的地方,也许延伸到了被衣物遮挡的背部,也许到处都是。
顾衔月深吸一口气,她没有再问了。
事实上虽然顾衔月和残疾截肢的客户打过不少交道,但是像陆昭这样伴有如此大面积烧伤的还是很少见。
残疾截肢的原因很多,最常见的就是车祸。有骑摩托车的,也有驾驶小汽车的,但是被弹片炸伤的……陆昭好像还是顾衔月亲眼看见的唯一一个。
如果那时弹片的位置再偏移一点,她是不是就见不到陆昭了?
是不是很痛?
看过那么多残肢,她第一次产生了这种想法。
一滴泪从眼角无声滑落。
顾衔月低下头,没有让陆昭看清她的脸。
那滴泪掉到地面上,很快就消失了。
陆昭慌了,她以为顾衔月看到伤口觉得很吓人:“怎么了?是不是吓到你了,对不起……”
她赶紧把裤腿放下来,挡住自己的残肢,然后拍拍顾衔月的背部,一下下为她顺着气。
怎么办,顾衔月该不会觉得很恶心吧……
她有点后悔让顾衔月看了。其它人的目光她一点也不在意,可是唯独不想被顾衔月讨厌。
可能是因为……她好不容易又交到一个朋友吧,因此格外珍重。
她想和顾衔月成为朋友,那是一种很强烈的、想要和她人构建起深度连接的渴望,尽管她知道顾衔月和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但是她无法克制住自己,好像只有离顾衔月近一点,她内心那块簌簌漏着风的空缺才会被填满一点,她才不会觉得活着那么没意思。
方琳也是她的朋友,卡米利安也算是,但是又有些微妙的不同,她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她和其它人交心的经验太少了,只能笨拙地一点点靠近。
顾衔月再抬起头时,神色已经恢复如常。
她只允许自己失控一会,而且并不打算让陆昭知道。
“你这段时间穿戴的是哪个假肢?”
陆昭回想了一下。说实话这几天她都失眠一整晚,临近闹钟响起前才迷迷糊糊咪上一会,基本上是摸到哪个就穿哪个。
“忘记了……我太困了。”她如实回答。
顾衔月坐回去,叮嘱她:“每一个假肢和你身体的适配程度都不一样,尽量不要频繁更换,否则容易导致更严重的磨损。”
陆昭认真点点头:“我知道了。”
随即她顿了顿,又笑着说:“顾衔月,你对我真好,谢谢你。”
顾衔月被她那朴实无华的夸奖弄得愣了一下,然后有些别扭地说:
“谢我干什么,身体是你自己的。”
如果你不想珍惜,那亏待的也是你自己。顾衔月的意思很明显,她看得出来陆昭对自己的残肢一点也不上心。
长此以往,她不知道会不会引发二次坏死。
陆昭却像没有听懂一样,弯起眼睛,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
“我去给你倒水。”她用双拐慢慢撑起身子,一瘸一拐地走去吧台。
看着陆昭这样逃避,顾衔月忽然就不想保持礼貌的社交距离了。
她本来就是个霸道的人,从来就只有别人迁就她,她从来就没有这样小心翼翼地维护某一段关系。
只有在偶然看到陆昭脆弱的一面时,才动了恻隐之心,想过努力维护对方那点自尊。
但是她发现陆昭竟然如此自轻后,就突然不想了。
于是她对陆昭的背影,一字一顿地说:“陆昭,你需要去看心理医生。”
陆昭:怎么办我老婆要嫌弃我了呜呜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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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 1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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