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顾衔月的这句话,陆昭的背影顿了一下。
然后她继续给顾衔月倒了一杯水,语气如常地开口:“怎么突然这么说?”
顾衔月起身,自己接过了那杯水,和陆昭面对面。
陆昭垂着眼,没有抬头看顾衔月,吧台的筒灯在她的眼睫下方投出一片阴影,看不清神色。
“你的药,落在那件衣服里了。”
陆昭没说话,拄着双拐从顾衔月身边经过,又坐到了沙发上。
“前段时间工作压力大,有点焦虑而已。”陆昭靠在沙发上,侧头对顾衔月笑了笑,语调温和。
其实陆昭事后回想起来,多少也猜到了那瓶药落在了外套里,只不过她抱有一丝侥幸心理,还有认为顾衔月会佯装不知,给她留有最后一点体面。
但是她两个期待都落空了,顾衔月撕下了她的最后一点伪装。
“你有严重的战争后遗症、抑郁症、躯体化症状,只靠吃药难以痊愈,需要借助外力干预,陆昭……”顾衔月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还是选择摊牌。
“你查我?”陆昭定定地看着顾衔月,那张平日里温和乖巧的脸,此刻没有了一丝笑容,像是换了个人一样冷漠。
她有想过顾衔月会查她,但是没想到顾衔月会查到她的心理诊疗史。
顾衔月被她突如其来的转变弄得愣怔了一下,随即很快恢复了自己的节奏:“我需要知道合作伙伴的具体情况。”
陆昭闭了闭眼,像是在压抑某种情绪。
平心而论,她知道顾衔月说得没错,她确实需要心理咨询。
但是之前失败的经验让她潜意识里抵触着,认为咨询除了让她又一次把那些痛苦的经历叙述出来,徒增痛苦以外,并不能给予她实际的帮助。
反倒是在咨询室内就发作了好几次。
所以一拖再拖,这件事始终没有提上日程。
更让她难以接受的是,顾衔月知道了她的心理疾病这件事情本身。
就像是最后一条遮羞布被扯下,她彻底在顾衔月面前失去了作为一个正常人的伪装,那些丑陋的缺憾尽数暴露出来。
她想尽量把自己好的一面展现给顾衔月,尽管她已经在对方面前袒露很多次自己的残缺,可最隐秘的那一处缺陷,她却没打算让对方知道。
不想让对方知道,自己不仅在生理上,在心理上也是一个有缺憾的、千疮百孔的人。
顾衔月看到陆昭的反应不对劲,长睫颤抖,双手交握得指节发白。
她意识到自己也许操之过急了。但是陆昭的情况已经很严重了,她见过太多人因为身体上的残疾而走不出来,最后选择走向最极端的结局。
何况陆昭的情况更特殊。
她稍微放缓了语气,在陆昭身边坐下,轻轻握住对方交叠的手,那里已经冰凉一片:“我可以帮你介绍经验丰富的心理医生,你现在的情况很严重,需要趁早干预……”
“那你是要把我换掉吗?”陆昭颤抖着声音问。
顾衔月那句“你现在的情况很严重”已经彻底让陆昭的情绪达到崩溃的边缘,她觉得自己在顾衔月的心里已经彻底沦为了残次品。
这样的她怎么配再和顾衔月合作?
浓重的自厌情绪又一次将她裹挟起来,近乎要在清醒的时候把她吞噬殆尽。
“什么?陆昭,我没有那个意思……”顾衔月有些惊讶,她不明白陆昭为什么会想到那里去。
陆昭把手抽出来,用双拐撑起身子:“对不起……时间不早了,顾总,我送送你。”
顾衔月的手心突然空落落的,她反应过来,陆昭竟然是要“请”她离开。
不是说好了要做朋友吗,怎么叫得那么生疏了?
这算什么?她明明只是在关心陆昭而已。
她哪里受过这种委屈,刚想质问陆昭,却发现对方的眼眶红了一圈,低着头,执拗地撑着双拐。
没了假肢的支撑,她看起来有些摇摇欲坠。
话到了嘴边又梗住了。顾衔月拿起包,沉默地站起身,大步流星地走到陆昭的前面去,没有给她跟上来的机会。
“不用送了,陆记者。”
顾衔月咬牙,把最后那三个字的疏离称呼又奉还了回去。
“砰”的一声,门被不轻不重地关上,顾衔月还是在最后一刻维持了风度。
她站在原地等了一会,走廊里一片寂静。
直到声控灯又暗了下去,陆昭也没有出来。
顾衔月没有再停留,迈开长腿走了。
陆昭在门后,撑着双拐单腿站着,听着顾衔月的脚步声远去。
她神经质一般听着顾衔月鞋跟敲击地面的声音,听着她穿过走廊,又上了电梯,最后完全消失不见。
这个过程中她的心口被攥紧,焦虑的情绪被一点点放大。
屋子里又只剩下她一个人,空气安静得过分,甚至安静得有点吵,连氧气都稀薄了起来。
顾衔月离开了,顾衔月离开她的家了。
这个事实像魔咒一般盘旋在她的脑海里,她被定在原地焦躁不安,那一刻她忘记了自己能够开门,能够追出去。
某种焦虑的记忆从潜意识中苏醒,在这一刻彻底具像化。她好像曾经什么时候也像这样,被困在无尽的等待中,对一个人的离去无比介怀。
被焦虑的情绪彻底淹没前,她找到药瓶,干咽了两片。
药片苦涩的味道在她嘴里化开,她终于止不住泪水,伏在沙发上哭了起来。
她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在顾衔月面前总是控制不好自己的情绪?明明她一向都藏得很好,骗过了几乎所有人。
她尽力想在顾衔月面前扮演一个正常人,想和她做亲近的朋友,但最终还是功亏一篑了。一股巨大的挫败感涌上心头。
或许自己本来就不配吧。
这个想法让她刺痛的心口又变得麻木,她撑起双拐,关掉了客厅的灯,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房门。
屋子里又陷入一片黑暗。
顾衔月打开家门,却发现母亲在家里等着她,一旁还有一个年轻男人。
“月月,不是吃完饭就回来吗,怎么这么晚?”
顾衔月心情并不好,她抬眼一看,顾玉的身旁坐着的人她并不陌生,正是盛业集团的预备继承人盛淮兴。
而之所以说是预备,是因为盛家还有另外一儿一女,在争夺继承权。只不过盛淮兴作为长子,明面上是预定继承人,实际上尚未可知。
对家的集团继承人出现在自己家里,还和顾玉相谈甚欢,顾衔月一下子就猜出是什么意思。
顾玉之前就三番五次地给她暗示,告诉她盛淮兴年轻有为,很可能是将来的继承人,让她把握住机会,好好结交。
“结交”的意思顾玉没有说得太明白,但是她相信顾衔月心里清楚。
在顾玉眼里,顾衔月最大的价值就是如此,和商业对手联姻,为自己的集团谋求更大的利益。
换做是以往,顾衔月或许会客套两句对付过去,维持表面的社交礼仪,可是现在她却没了这个心情。
“盛总,你聊得开心,我先上去了。”说罢,顾衔月转身就要走。
“站住。”顾玉的声音冷了下来,她对着自家女儿的背影道:“淮兴大老远过来,又等你到这么晚,你就这个态度?”
盛淮兴适时开口:“没事的阿姨,衔月可能是应酬累了,让她去休息吧。”
说完后,他意味深长地看了顾衔月一眼,目光在她修长而错落有致的身上逡巡。
顾玉“啧”了一声:“她应酬啥,就那个省台的不识好歹的瘸子记者给她赔礼道歉,她还要上赶着继续和人家合作。”
顾衔月转过身,对着顾衔月,居高临下地说:“我没记错的话,AI包装是您的主意吧?”
顾玉好像被踩到了痛脚:“是又怎样?国外都这么宣传……”
顾衔月打断她:“所以陆昭没有说错话,我们确实虚假宣传了。还有,您刚才说的话很危险,有歧视残疾人的嫌疑,别忘了您面前坐着的是盛业的人。”
“如果被传出去,就不是名誉受损那么简单了。”
“你!”顾玉被气得不轻,顾衔月很少这样子顶撞她,何况还当着一个外人的面。
盛淮兴当着和事佬:“阿姨,您别和衔月计较,她肯定是应酬得心烦才这样的……”
顾衔月皱眉,冷冷地看着盛淮兴和自己的母亲套近乎:“下个月的国际医疗峰会,你们也会去吧?”
盛淮南还以为顾衔月是在关心他的行程安排,顿时兴奋了起来:“当然,顾小姐呢?”
顾衔月勾起唇,露出一个极其浅淡的微笑:“好。”
盛业可一定要来,不然好戏就没法上演了。
盛淮业得到了顾衔月一个笑容,好像受到了莫大的鼓舞,顿时就来劲了。
说实话,接近顾衔月有商业上的考量,毕竟云青是目前青城唯一一家能够和盛业平分秋色的医疗集团。但是他对顾衔月本人也很有兴趣。
如果能把顾衔月拿下,那云青也将不再会是竞争对手了。顾衔月长得漂亮能力又强,到时候不仅会是一个拿得出手的伴侣,还能顺便帮她管理集团,简直是一举两得的好差事。
“顾小姐,明天晚上有空一起吃顿饭吗?”盛淮兴起身,故作绅士地微微俯身邀请道。
一股烟草的味道混合着酒味飘过来,让顾衔月觉得很刺鼻,她甚至有想屏住呼吸的冲动。
顾衔月微微回头,甚至不肯分给他一个完整的眼神。
盛淮兴看到她这样,只当她在娇羞。
“不好意思,我明晚有约了。”
说完这句话,她头也不回地上了楼。
她的心情因为盛淮兴的到来差到了极点。
她仔细地泡了个澡,把那股烟草味洗净。又精致地护了肤,做了发膜,涂了身体乳。完成所有工序躺在床上时,她才感觉到自己的心情舒畅了一些。
她点开手机,手指肌肉记忆一样点开和陆昭的聊天记录。
其实陆昭和她聊天的频率挺高的,虽然大部分都是因为工作上的事情。但聊完工作上的事情后,陆昭渐渐地会和她寒暄几句,说几句关心的话。
她能感觉到陆昭对她态度的变化,从一开始完全的公事公办到现在的心防逐渐打开。
可是从今晚的表现来看,对方根本就没有真正对她敞开过心扉,不仅如此,或许是根本就没有这个打算。
呵。
她冷笑一声。
她这辈子就没有对谁这么上心过,对陆昭已经算是付出过前所未有的耐心了,可是陆昭真的就像顾玉说的那样,在这方面有些“不识好歹”。
她只不过稍微靠近一点,陆昭就像浑身长满刺一样,要把她推开。
既然如此她也没必要强求。
说实话她是有点喜欢陆昭,但是远远还没到非她不可的地步。平心而论,亲密关系在她的生命中也不是必须存在的。
没有人可以干扰她的心情这么久。
想清楚这一点后,她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可是在梦里,她看见一个年轻女人拄着双拐,失落地倚靠在门边。
画面又一转,她看到女人纤细的脖颈上戴着皮质项圈,抬起一双湿漉漉的泪眼,红着眼眶,毫无尊严地跪在地上,舔着她的手心对她说,能不能不要离开。
她被热醒了,身上黏腻不堪。
梦里的场景历历在目,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
是为了报复对方把自己推开吗,所以让对方在自己的梦里如此卑微地讨好自己。
像自己曾经的那只宠物狗一样。
此时她才恍然大悟,原来小狗为数不多的乱咬东西,是因为她那时出了远门。
迟来的顿悟竟然是因为一个梦,还是关于陆昭的梦。
可是当她回想起陆昭几乎要哭出来的神情时,心脏又忍不住揪作了一团。
她那理智运转的思维好像突然间变得柔软了一些,突然有点明白了陆昭为什么会那么应激。
或许对方就是不想像梦中那样,让仅剩的尊严都被她踩在脚下吧。
哈,那这么看来的话,自己的那个梦显得更恶劣了。
但是明白是一回事,真正的理解和感同身受是另一回事。
事实是,陆昭推开她了,拒绝了她的好意。
她是不可能道歉的。
来晚啦哎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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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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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 1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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