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随夏生的感冒又加重了。
他发起高烧,浑身痛。趁脑中还剩几分清明,向领导要了两天病假。
就着热水,把外卖来的退烧药吞下去,在床上堆两床厚被子,随夏生把自己埋进去睡觉。
再醒来,却是在医院里。
手臂酸沉无比,这是只要打点滴就会有的身体反应。
随夏生这辈子,最恨来医院。
他小时候身体不好,隔几天就头疼脑热,妈妈带着,一趟趟地往医院跑。医生护士统统口蜜腹剑,上一秒说小夏小朋友过来吃糖,下一秒拿起针就往他屁股上扎。
后来他体质养好了,叛逆太过,更有一派无法无天的生猛,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对医院的阴影挥之不去。
太拘束了。
他张开嘴,喊住视线中这位正给隔壁床换床单的护士:“小姐你好,我要出院。”
“你疯了你出院?”右边传来一声没好气的骂。
随夏生转过头去:“范书衡?”
他把身体抬起来一点:“你送我来的吗?”
“不然呢?”范书衡在打游戏,眼睛盯着屏幕,手指极快地搓来搓去,“昨晚两点多我从网吧出来,寻思你和樊卓怎么着都该谈完了,想着去你那儿看一眼。一推门,嚯,我以为太平间呢。”
随夏生:“……”
“你也别怪我把你地址给他。一是他一个大男人跟我那儿发疯,我受不了;二是你们总得说清楚,了结了,房子我可以再给你换……哎我□□爹傻卵啊抢我蓝?!”
一把打完,范书衡收起手机。随夏生安安静静地躺在病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
他是真的瘦,小小的一张脸,下面一截那么细的脖子,宽大的病号服领口罩着,锁骨深深地凹陷进去。
该。范书衡心说。
这么个男的谈七年,真是活该。
他问:“分了吗?”
随夏生喉结滚动两下,干巴巴地说:“分了。”
“分干净了?”
“嗯。”
“你最好是发毒誓!”范书衡站起来,怒发冲冠,“你要是这次再敢犯贱回去找他,我真的……哎哟我!”
他拳头都握起来,有气没地儿撒,指着窗户恨恨道:“这二十八楼,我直接给你扔下去!”
随夏生看他一眼,弯了弯唇,生病生得没力气,弧度很浅:“谢谢。”
“谢我干什么?”范书衡眉毛倒竖,凶相毕露,“我让你发誓,快点的!”
“我发誓。”
他态度实在敷衍,就三个字,一点内容不加。范书衡一口气哽在喉头,想骂,目光触及他纸一样白的脸色,偏头“操”一声,到底没舍得再说重话。
留着力气骂樊卓好了。
他拿起手机,又开了两把游戏,期间随夏生一袋水挂完,护士进来,给他续上另一袋。
手臂快痛死了,随夏生咬牙,生无可恋地躺在床上。
他说:“范书衡,你回去吧,不用陪我。”
医院这么讨厌的地方,还是不要害别人跟他一起待着了。
范书衡头也不抬:“我不得盯着你把水挂完么,不然给你跑了。”
随夏生没法反驳。
因为他是真的会跑。
他闭上眼,认命地问:“还有多少啊?”
范书衡:“两袋?我不太清楚。”
随夏生哀嚎一声,右手捂住脸:“你现在就把我扔下去算了。”
“这么大个人了,”范书衡没好气地睨他,“出息。”
挂完水,开好药,随夏生就回家了。
范书衡把人送到玄关,说:“有什么事随时找我,别跟我客气。”
“好。”随夏生犹豫了几秒,在范书衡离开前说,“其实,我现在就想找你帮个忙。”
“什么?”
“借我五千块钱。”
“哈?”
“一千是你的房租,一千算医药费,你给我三千就行,我给你写借条。”
“怎么,你爸妈不要你啦?”之前随夏生要房租打折他只当朋友开玩笑,没多想,现在终于发觉不对,“你缺五千,开玩笑呢?”
“嗯,我跟家里闹翻了。”
“我草?”范书衡很费解,“为啥?”
随夏生眼睫往下落,眼神忽闪几下:“我妈说,我翅膀硬了,为了一个男的敢这么不听话,有本事滚出去,别再要家里一分钱。”
“然后呢?”
随夏生声音更低,自嘲地笑一声。
“然后我说,不要就不要,钱有什么了不起,我非要和樊卓在一起。”
范书衡惊得说不出话,好半天才找回声音:“什么时候的事?”
“三年前。”
“……小夏,原来我一直看错你了,”范书衡看着他,像第一天认识他那样,啧啧称奇,“你真是,好大一个恋爱脑啊。”
“别骂了。”随夏生垂着头,哀求。
再怎么骂,时光也不能倒流不是?
-
两天后,随夏生不再发烧,但还是咳嗽,整个人没什么精神。
他回单位上班,效率却比病前还高上很多。大概是脑子清空了,思维简单,干活的时候就特别专心。
单位就那么点活,他干完了,总不能抢别人的活干。
又一份文件写完,他存好格式,压着,等下班前再交。
大好的摸鱼时间,他手里转笔,托着下巴思考自己能找个什么样的副业。
随夏生好穷啊。
樊卓那儿还有他好多东西,他不可能过去好几次,所以不能自己搬;那房子没电梯,一次性搬走的话,必须得叫带上下楼搬运的服务。
他查过搬家公司的报价,贵死了。
还得找个房子。
随夏生皱起眉头。
范书衡这个就很好,但一千一个月的友情价,短暂帮衬一下还算合理,长期住,就太占人便宜了。
范书衡不可能给他涨价的,他也不想让朋友做自己的房东。
“喂,小苦瓜,想什么呢?”吴成珊敲敲他们之间的隔板。
随夏生回神,恹恹地说:“吴姐,你说赚钱怎么这么难?”
“你缺钱啦?”
“嗯,最近手头比较紧。”
“姐可以借你一点。”
“别,”随夏生婉拒,“我可不想东拼西凑,欠一屁股债。”
跟樊卓待久之后,随夏生是能意识到自己花钱大手大脚的。借多了,他怕自己一下子花完,还不上。
现在有五千块傍身,差不多了。
“那……你找个兼职?”
“我正想呢。”随夏生说,“我平时有工作,干不了发传单、服务员之类的活,总不能去便利店上夜班吧。”
“打什么零工啊?那都是辛苦钱,你这……你不行的。”
被看不起了。
随夏生嘴里含了一包气,“哦”一声,不反驳,看着怪委屈。
吴成珊笑笑。几秒后,她猛地抬起头:“小夏,要不这样,你来给我老公写稿子吧。”
随夏生:“什么稿子?”
“什么历史、景点、旅游的,我不太懂,他们公司对接政府项目,要做文化宣传,今年一直在找大学生干这个。你专业不是文博吗?”
随夏生点点头。
“他那个按稿件质量给钱,你专业对口,文笔又那么好,肯定没问题。”
“行啊。”他乐呵呵应下,“把你老公微信推我吧。”
随夏生自认学术水平相当一般,连研究生都懒得读。但他有家学熏陶,基础还是扎实的。跟他爸聊天时相形见绌,写点宣传稿糊弄糊弄门外汉,他可太在行了。
“哎好,”吴成珊也高兴,“他可得好好感谢我。”
随夏生笑问:“有那么缺人吗?”
“不缺人,大学生哪儿都是,缺你这么厉害的。”
随夏生写东西真有两把刷子,不管是公文还是新闻稿,写出来都是引经据典,富于修辞,范儿特正。
这是他初高中写应试作文磨练出来的技巧,小说读多了以后更是剑走偏锋,什么长篇小说的哲学性与文学性他不管,唯独喜欢在几万字的篇幅内玩弄结构和修辞。随兴歇批评他走偏门邪道,就知道堆浮华辞藻骗分数,一点也不注重沉淀和积累。
随夏生呛他爸:“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谁不知道随教授学术成就最高的那本书,在豆瓣高赞评论里有一条文笔一般呢?”
-
兼职需要做准入测验,当天下班回去,随夏生就查资料写了一篇八百字的短文,有关B市古井的。
一小时后,线上接头的小领导发消息过来:“能扩到两千左右吗?我们能直接用。准入不发工资,这个我们按正常稿件给你算,定一等。”
一等稿价格最高,两千字就是八百多块钱。
随夏生想也没想:“明天发你。”
至此,钱的事总算解决了。
周末,随夏生联系了中介找房子。
他打算先把新家找好,再去樊卓那儿搬东西,省得搬两趟。
自己来看房,他才发现B市的房价真是发癫,傲慢到不把人民币当钱了。
四千块,想在地铁站附近租一个二十平上下,环境过关的朝南电梯房,居然难如登天。
一天下来,他把腿都快跑断了,就是选不到满意的房子。中介都累了,明着阴阳怪气:“小帅哥,你想住皇宫吗?”
随夏生:“你要能把皇宫四千租我,我没意见。”
中介扯扯嘴角:“你真幽默。”
这祖宗真是,中介在心里大骂,太能挑刺!脚力也他妈跟牲口一样,自己算中介里身经百战的了,走这一天,都想把腿卸了。
随夏生递了瓶水给他:“辛苦了,给你。”
中介接过,把水瓶捏得咔嚓作响。
他转过头看随夏生的脸。
早上会面的时候还觉得,这客户好,不管有多难搞,光看到这张脸就叫人心情舒畅。
现在……长得好看有什么用?龟毛抠门穷鬼,跟蟑螂过一辈子去吧!
下一秒,龟毛抠门穷鬼对着他嫣然一笑:“明天继续。”
我继续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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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地铁上下来,随夏生回想着中介的表情,仍然觉得乐不可支。
真不是他挑啊,他想,那些房是真次啊。
要自己一个人生活,随夏生当然得挑个好的。
电梯上楼,他打开家门进去,换好鞋,思考今晚能挑个什么外卖吃。
下一秒他意识到不对。
灯怎么是开着的?
“随夏生。”声音从屋里头传来。
随夏生猛然抬头。
这屋子除了厕所就没有隔间了,完全的一体式,唯一一张桌子在床边,椅子也只有两把。
此时此刻,桌子边坐着两个人。
左边是范书衡,他的房东,除了他,唯一一个有他家钥匙的人,很合理。
另一个……
随夏生浑身僵住,看着那位身穿风衣,精致干练的中年女子:“妈……”
“你怎么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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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抠门龟毛穷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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